76. 禁地之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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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

力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雾杳睁开一双玉髓绿的眼睛,从悠长的浅眠中醒来,如是想道。

“杳杳,杳杳——”

少年的声音洒满花坡。

沈渊提着云虬拥福绣金龙襴缎袍的长长袍角,一路小跑而来,嘴噘得嘴比天还高,“你果然又在珠玑仙涧!怎么都不告诉吾一声。”

日光是静止的,风是寡淡的。无数梦的碎块还在脑海中冲撞。

于是斑斓明媚的少年声音,在雾杳耳中,也成了阴雨般的黯淡疏冷。

“嗯。”

她垂睫应道。

昨夜雨骤,形如指骨的枯白花丛一夜凋零。雾杳搁下支额的手,宽袖轻拂,专注地清理着飘落到身上的两心知花毯。

面对雾杳的敷衍,沈渊司空见惯。

他一撅腚挤到雾杳旁边,眉飞色舞道:“雾山长以前不是弹劾了一名以虐杀为乐的纨绔,救下了不少鸟兽送去了绝嚣园吗,其中的胡羊又产仔啦。听说今年的小羊羔还给抱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好不好。”

他抱着雾杳的手臂摇来摇去,“而且而且,听说今年还有羊奶做的樱桃乳酪!好杳杳,最后一批瀛洲和蓬莱产的樱桃都要下市了,再不吃就没了,去吧去吧,吾好不容易才和太傅们求了一天假呢。”

雾杳没有打断沈渊,尽管这段话她已听过上百遍。

“不去。”

“上个月殿下的千秋日时,不是才陪您去绝嚣园的佛殿中点过长明灯么。”她用了一个百试百灵的借口。

果然,沈渊安静了。

可这回,并没安静多久。

沈渊脸蛋鼓起,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为什么每次都不肯陪吾去?”

“每次?”雾杳眼尾一挑,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

“对啊,每次。”沈渊重重点头。

他神秘兮兮地垂颈凑近雾杳,“吾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永远在淳宁二十一年邀请你去绝嚣园,可永远吃不上这一碗樱桃乳酪。”

雾杳眸光恢复平澹,“梦里的事怎能当真。”

沈渊急得大声道:“真!这些梦真的可真了,就像发生过一样!”

雾杳阖目按了按太阳穴。

沈渊和她一样是荣枯症。

当年太祖沈恪率启明军入禁地,带回了一些东西,包括两份瑿珀蚕制成的秘药。一份是荣枯症发作时的救命药;一份是能消除记忆的药。

沈渊出生时被喂了后者。如今除了五识出众、膂力骁壮以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荣枯症。

也不清楚荣枯症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梦,越说越耿耿于怀,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模样。

雾杳:“好了,今日我便随殿下再去一趟绝嚣园就是了。”

沈渊立刻欢呼起来。

雾杳为人是懒怠的。

懒得选择,懒得改变,懒得接受。

因为无论眼前是尸山血海还是花团锦簇,身边人对她亲近还是嫌憎,最后都会归于原点。都得从头来过。

但既然沈渊想去,她陪他去上一次也无不可。

若被沈渊觉察出些什么,她在沈澜和雾雨那儿不好交代,反而会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雾杳不喜欢麻烦事。

今天不过是雾杳生命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由于这极其偶尔的一次改变,下山时,遇上了一桩小意外。

是一个杀人现场。未遂。一群流民企图将一个瞎眼乞丐活埋。

雾杳隐约记得,珠玑仙涧的山脚下的确会有一桩不了了之的凶案记录在册。

每次都有。

原来是死了个乞丐。

难怪官府懒得追查下去。

雾杳二人目力好,所在位置离得还很远。

雾杳脚步未停,却被沈渊一脸严肃地扯住了袖管,“你不管管吗?”

“我为什么要管?”

“吾将来继承祖宗江山,你就是皇后,即使卑贱如乞丐,也是你的子民。”

“殿下慎言。若被支持沈凛的那些个刁臣知道您说心心念念等着登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吾哪有说心心念念!不对,你又声东击西!”沈渊被气得跺脚,“吾不跟你辩,你只给吾一句话,这事你管还是不管。”

他撸起袖子,大有雾杳敢说不,他就自己冲上去的架势。

大麻烦与小麻烦,总得择其一。

雾杳在路边摘下两片柳叶。

“噗通!”流民们手筋脚筋尽断,跪地哀嚎的声音如下饺子。

“啊!杳杳你出手也太狠了!”沈渊气恼叫着,快步过去检查伤势。

雾杳踱步在后。

沈渊申饬一番,准备令跟在暗中的机筹处玄使将流民们带走。

但细诘之下,发现这桩案子其实还与雾杳有些关联。

绝嚣园前身是绝嚣寺,如今也常常做些功德事。今年洪涝蝗三灾并发,大批流民迁徙入京,赈灾粮时有告罄,绝嚣园会将勋贵们的宴集上的剩饭派发出去。

僧多粥少,流民们从乞丐手里夺走最后一份口粮:几枚被咬过半口、又掉在地上过的棋子饼。

雾杳便是在那时候出言阻止了一回。

流民不敢记恨雾杳,于是报复乞丐。

雾杳记忆太过庞杂,听了半晌,才想起似有这么一回事。

她当时并不是可怜乞丐。

只是顺手维护秩序。

维护秩序,就是在维护他们这些上位者的地位。

一切都只是为了减少麻烦而已。

听见身边的沈渊哀怜地叹了一句“好惨”时,雾杳才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乞丐身上。

不仅眼盲,全身皮肤包括脸上凹凸黑褐如羊肚石,骨关节畸变,多半是在幼年时被扔进沸水里,差点被吃了。

看不见的确是很惨的……雾杳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不太美好的记忆。

她刚发现自己可以重生时,掩藏不好荣枯症的身份,曾被当做兵器使用。

那会儿的她,变得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摸不着。被一根冰缣石打造的链子贯穿了琵琶骨,锁在三十三重往生塔之上。

但惊人的是,纵使是面目全非至此,她荣枯症的力量丝毫不曾减弱。

后来连着三世,雾杳屠尽天下。

屠了沈氏,屠了雾家,沈渊也死在她手中。

而今想来,真如幻梦一场。萧索之余,唯剩麻木无聊。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亲人?现住何处?你身上……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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