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饭之前,白檀伺候了雾杳梳洗。
趁着白檀回马车取篦子妆奁,雾杳支开了温无绪,去寻了寻昨晚被扶光拍落在草丛里的荷包。
万幸,扶光应该是不记得他醉了的时候做过些什么,荷包就躺在原地,里头的银丝笼也原封未动。
今日,白檀的动作格外不利索。
雾杳前前后后换了三四种发髻、五六套衣裳,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白檀竟仍是一脸不满意。
雾杳皱巴着脸长叹一声,“好姐姐,你是要把我打扮成天上的仙女儿不成?随意拾掇拾掇就得了。”见的是沈渊,又不是玉皇大帝,何苦来哉?
白檀一噎。
她倒是也想把雾杳往随意里打扮啊!可是,也不知是不是雾杳身材开始抽条儿了的关系,整个人渐渐地脱去了一部分孩子气,她左捣鼓右摆弄,挑的皆是素净衣裳,连脂粉也没给雾杳抹。
可怎么着?愣是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单说那一双眉毛,不画吧,根根鲜明如翠墨,用妆粉将它遮得淡些吧,却又成了眼是两湾玉,眉如晴烟柳丝长。
给雾杳穿得稚嫩些,就如在春风中摇摇学步的毛绒绒的小莺雏;穿得婉约些,就是一株夺天地造化、食之可羽化登仙的异植,将绽而未绽,鼓蓬蓬的苞蕾中藏着几乎满溢出来的灵光,教人瞧上一眼都有些飘飘然。
真道是,阴晴圆缺皆是宝月,枕花枕水各有风致。
唉!白檀心一横,往雾杳的百合髻上简单插了一柄平平无奇的缠枝牡丹纹玉梳。
就这样吧!她尽力了!
她净了手,打开用厚毡与紫砂壶保温着的老汤,倒入食盒中的面条,“抱歉,姑娘,久等了。”
“可算开饭了!”雾杳如释重负,捧着齑肉菜面唏哩呼噜起来。
白檀看得十分歆羡雾杳的心宽。
昨儿个慈悲宴上男人们明里暗里打量雾杳的眼神都叫人恶心,白檀可是眼尖地发现,扶光周身的戾气都暴涨了一圈儿呢,偏偏雾杳自己浑然不觉。
身为下属,自然要体察上意,主动分忧。
白檀今天特地有备而来……
可惜,折戟于雾杳的美貌之下。
吃饱喝足,收拾停当。
雾杳走时,温无绪追了马车一路。
温无绪腰间空荡荡的,跑起来再也没有那阵糖壳剐蹭着葫芦壁的喀啦喀啦声,听说是被扶光收走了葫芦药瓮,锁在了机筹处最机关重重的天字秘阁里,她一边追着雾杳,一边甩着手帕抹泪,“胭啊!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雾杳:“……”
她默默按下了一旁白檀替她挽着车帘的手。
此次出来,雾杳有三件事要办。
一是将银潢印的下落告诉猼訑。这点不必担心,既然猼訑能把她从瘖谷里弄出来,一定会想办法与她互通消息。
二是探望沈渊情况。
好歹也是因雾杳的一碗樱桃蜜才导致沈渊吐的血,一想到沈渊有可能死在自己手中,暖阁前的那阵心悸与幻象便隐隐有复发的趋势。
三来。
雾杳还想用在雾雨院子里挖到的诗笺,试探下沈渊究竟是不是荣枯症。
不过,发现了雾雨诗笺中只有荣枯症才能看懂的秘密后,为了防患于未然,雾杳便将诗笺藏于上京名楼“异尘境”中了。
入宫的路线离异尘境不远,她需找个由头,绕弯取上一取。
在白檀逗趣解闷的伶言俐语中,马车从外城驶入内城。
雾杳正斟酌着开口,忽闻外头遥遥一阵哀乐奠哭,不知怎么心下一动,问道:“是谁家在治丧?”
白檀撩开帘子,运足目力远眺,“回姑娘的话,是昌平侯府。”
哦对,夏琬琰不久前死了……
雾杳收回心神,却听白檀又咦了一声,“那、那魂帛上写的怎么好像是夏七公子?!”
夏七?那不就是夏景行?!
雾杳诧极,趁着马车驶近,用模糊的目力一扫,魂帛果然是夏景行的。
琲朝习俗,停灵前要用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裁制魂帛,立于屋前、堂前、大门前,并于子时呼唤死者之名招魂。
夏景行……死了?!
雾杳心头猛地一跳。
她第一反应是,熙和女帝这么快就对侯府下手了?这可比前世早了三四年!难道是因为得到了真正的银潢印?便要开始清算夏琬琰的谋逆罪,将夏家抄斩?
可旋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要清算,怎会只发难夏景行一人?
夏琬琰,夏景行……雾杳再次想起燃灯会那天,扶光看向她眼睛上被夏琬琰弄出来的伤时的神情。
若说,夏琬琰之死,还有可能是猼訑在发现中了十方度厄灯的圈套后,将其灭口。
那夏景行呢?昨儿在慈悲宴上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
雾杳心中怎么也静不下来,朝车夫扬声道,“先绕去旁边朱雀街的异尘境一趟。”
随后,对白檀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夏三公子的死因。景王殿下昨儿说想吃樱桃乳酪,这道点心就数异尘境做得最好了,我在异尘境中等你。”
日头尚早,进宫不急在一时,白檀应声领命,只当雾杳去异尘境是为了等候她打听消息归来。
下车前,白檀说秋日干燥风沙多,提议雾杳一会儿把帷帽戴上。
雾杳本觉着机筹处眼线众多,异尘境人来人往,向来是玄使着重蹲守地点之一,她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来的异尘境、来这儿做什么,肯定被清楚记录在案,戴帷帽多此一举。
但转念一想,她是要偷偷取诗笺的,能低调一点是一点,至少防防酒楼内的侍者与客人的关注也是好的。
最终,雾杳还是戴上了帷帽,暂且压下心中不安,孤身入了异尘境。
今天不是休沐日,异尘境内虽觥筹交错,却远不如节日时那般座无虚席得连个下脚地也没有。
小二见雾杳穿绫着锦,又以帷帽遮颜,一看就是不想被打扰的富贵人,十分有眼色地没有一味贴上去殷勤,只喜眉笑眼道:“这位姑娘是要用餐还是寻乐?”
异尘境内聘了不少秀士才女,不止能斗酒,抚琴下棋对对子,想玩什么都能找到人作陪。就是贵而已。
现在的雾杳可付不出这个钱。
重生后,她就兑现了上辈子元宵节爬上往生塔、惊扰满塔孤魂时许的诺言:亲奉香火,请高僧念诵真经——把积蓄都捐出去了。
兜里只剩一点儿零碎银子将就用用而已。
雾杳没有回答,隔着帷帽的纱帘,眼睛在大堂焕然一新的布置上打转,“你们重新装潢过了?”
听到雾杳犹如仙籁的声音,小二微愣,随即笑得愈发真心实意,“回姑娘的话,是的,就前两天的事,将原先一楼包间里‘椿龄龛’的都搬上顶楼了。”
雾杳不由声音一尖,“好好的怎么搬来抬去的?”
小二有些莫名,却还是如实答道:“上京湿气重,七八月历沴尤甚,每年我们都担心‘椿龄龛’里的先人手泽发霉,要填不少燥松毛吸收水汽。”
“您也知道的,别人的倒也算了,可淳宁陛下的诗稿也在里头呢。故而这回趁着装潢,干脆都抬到顶楼去了。”
雾杳当然知道先皇的诗稿在椿龄龛里!
她就是知道,前几天才会私下里把雾杳的诗笺也一并塞了进去。
椿龄乃祝贺长寿之词,椿龄龛是用来贮藏各种开在异尘境里的宴会上诞生的绝妙诗画,意为虽人寿之有限,而文学不朽。
自异尘境建楼以来,已有百来座。
淳宁女帝与雾雨只凭气味就胜出的那次酒会,最后大饮三日,各自醉赋一首,其真迹也留在了两座椿龄龛中。
雾杳咬牙,“顶楼包间可还有空?”
小二哈了哈腰,一副准备带路的模样,“巧了,正空着。您是在大堂里先赏一会儿景呢,还是直接上楼呢?”
雾杳脚步未动,声音低了些,“顶楼包间……是多少钱来着?”
小二意外地上下打量了雾杳一圈,仿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