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观天报’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准!”
机筹处是干什么吃的!
由于秋老虎,贵女们的衣着仍很轻薄,跑下琢磨台的台阶时,感觉自己不是在飞奔,而是在游泳,无一不对机筹处恨得咬牙切齿。
尤其是夏琬琰,内心大喊触霉头,只觉扫雾杳是个把星,自己一连来了琢磨台几天都没事,雾杳一来,就是倾盆大雨!
但谁也没敢把愤懑诉之于口。
“去跫然堂避避!”江天在雨中几乎睁不开眼。
“真是奇了怪了,这雨说下就下,明明方才一丝油云都没有!”众人一路不顾形象地奔入跫然堂的暖阁,已是抖如筛糠,仿佛水鬼般长发黏连成一绺绺的,行动间一阵滴滴答答声。
连夏琬琰也落汤鸡似的,二话不说地跟着她们进来躲雨了。
负责在跫然堂守门的婆子被众人的模样吓了一跳,“诶哟,都湿透了,这可怎么是好!”
江天顾不上处理自己身上的狼狈,青白着嘴唇塞给沈沁一把钥匙,“郡主,让你的侍女们带人去开了蕉园的府库,搬些红罗炭来吧,免得大家受凉生病。”
燃灯会在即,傩舞的人选不容有失。
沈沁的侍女会武,而且身手是最好的,搬起那些个沉甸甸的炭盆,手脚也能利索些。
虽然除了比三朝、燃灯会这样的大日子,跫然堂一年到头也不会响起几次脚步声。
但暖阁里器物一应俱全,每日有人扫洒,一旦开了钥,立马就能使唤。
贵女、侍女们拧帕的,除鞋的,点熏笼的,忙得人眼前乱晃晃。
未及沈沁答声,忽地,人群中轻悠悠冒出一句:“用炭盆烤衣裳,得烤到几时去呀?还是得去抱素斋取些替换衣物来,路过天地炉时,也好讨几副祛寒茶喝喝。”
雨打芭蕉,声声嘈囋,众人又只顾埋头清理雨水。这嗓音绵细飘忽,没有特征,待得仔细听去时,早散得一干二净。
辨不出是谁的。
话落,娇生惯养的贵女们连连附和。
江天点头道:“也好。这雨来势迅猛,估摸着不会持续太久。一会儿再要练舞,总是得把湿掉的衣物换下来的。那就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取炭,再派一部分人回抱素斋,路上顺便去趟天地炉。”
忽地,上一秒还满脸晦气嫌恶的夏琬琰动作一顿,与蓊桃对视了一眼。
没人在意那声突兀提议。
沈沁眉尖微蹙,下意识环顾暖阁想找出声音源头,抬眸却不由失声道:“你怎么一点儿没被淋湿?!”
众目攒视,沈沁的目光尽头是衣衫干干爽爽,发鬓一丝不乱的许明姌。
再侧目。
同样整洁的白檀,以及……
只是疏疏被砸了几个豆大的湿晕的雾杳!
在雾杳的再三叮嘱下,雨未坠到头顶,白檀就用轻功窣身上了台子,给许明姌稳稳打好了油纸伞;而雾杳也在嗅到空气味道忽变时,借着遮天的茂叶,以比白檀还快的步速,沿着树盖、廊庑,先众人一步,抵达了跫然堂。
雾杳无辜地眨巴了下大眼睛,替许明姌回答道:“当然是因为我们带伞了。”
语气之自然,仿佛沈沁问了个白痴问题。
见众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夏琬琰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不过是赶巧罢了,也值得她们大惊小怪,好像看神仙似的看着雾杳?
白檀倒没有用瞻仰神仙的目光看雾杳。
她是一副见了鬼的眼神。
雾杳让带的食盒,解了差点晕倒的斋生的急;这晴空万里的天气,怎么看都是多此一举的伞,居然也派上用场了。
而且,正如雾杳所说,傍晚不必带,就得亭午时分带。
白檀怔怔看着雾杳,脚底窜起阵阵寒气。
先前,她让她去阆风清榭找公主时,也是跟未卜先知似的……
沈沁被雾杳的语气刺得眼神一厉。
人前不好发作,她眼珠一转,看到了白檀,随即婉婉笑道:“司业大人,我让澹月和粲星去帮大家取衣物吧,抱素斋路远,她们脚程快。炭盆的话……我记得雾杳的侍女力气惊人,我的侍女两个加起来都抵不上她一个呢。”
比三朝那天,白檀一以敌二还轻松胜出的事,她始终没忘。
只是,雾杳身份低微,雾杳身边的侍女更加是尘埃一般的人,她才没劳烦父王派人查一查。
江天愕然望向雾杳身旁的白檀,目光仿佛在说“这么纤弱的姑娘,居然是个力士”。
澹月粲星可都是宫里出来的,而且是荣王专程向熙和女帝讨要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
白檀居然一个顶俩?
“就照郡主说的办吧。”沈沁向来是个高傲、掌控欲强的性子,一点小事,没必要拂了她的意。
话落,见侍女们神情动摇,江天又卖了沈沁一个面子,“烦请郡主顺便把人手分配了吧。”
来回搬炭盆,和去取几件轻便的衣裳,谁都知道哪个任务轻省。
侍女们一个个暗叫不妙,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祈求不要被点名去搬炭。
白檀倒是无所谓,只是截至目前,尽管雾杳让她带的两样东西都用上了,可她依然没有任何头绪,雾杳要如何惩治夏琬琰。
而夏琬琰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由着蓊桃给她拾掇着。
像个不出气儿的木人。
瘆人得慌。
白檀不确定这时她离开雾杳身边,是好是坏。
“姑娘。”她用眼神请示雾杳,如果雾杳说不,那她就算违逆宜春郡主,也会果断留下。
雾杳正不顾许明姌阻拦,亲自替她褪着被雨水溅着的鞋子,检查脚上的棉袜湿没湿。
她口吻轻松地回道:“嗯,去吧,辛苦白檀姐姐了。”
这一幕落在沈沁眼里,愈发扎眼。
白檀还真当自己服侍的是个什么金贵人儿么?
既然她沈沁发了话,哪怕雾杳说一千个一万个不,又有何用?
呵,命比泥贱,心比天高。
雾杳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鱼儿自己上钩了。
紧闭的冰裂梅纹窗棂上,压着一张愈来愈乌深的雨帘。
在雾杳耳中,噼里啪啦的雨声却在慢慢隐去,连带着暖阁内的人声嘈杂也是。
重活一次,已经经历过的事反而扑朔迷离起来。
她不确定,夏琬琰的目的是否真是为了顶替上去,跳一出《月魄纸铃》。
也不确定,夏琬琰背后是否真的有人在谋划一切。
但如果,夏琬琰有非对献舞者们下手不可的理由。
那么,这忙乱纷沓的雨天,侍女们不熟悉的跫然堂环境,十几碗分不清有谁摸过动过的祛寒茶……就是最好的时机。
谁能事先想到,会有这么一场雨呢?
既是天意,也就不会怀疑有人下套。
“那就,白檀、款冬、莳梧……”沈沁开始分配人手。
雾杳搁下许明姌的鞋子,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夏琬琰一眼。
天光黯淡,夏琬琰垂着头,面目笼在阴影里,这个时候了,却还紧紧捏着一柄秋扇。
夏琬琰似乎格外钟爱扇子。
消夏的纨扇,冬天装饰性的羽毛扇……四季不离手。
她今天带的是一柄桂花玉兔金皮球图纹缂丝团扇,昏暗中,扇尾拇指粗细的如意玉雕微微摇摆着,泛着腴润的光泽。
扇子一天一换,这个小扇坠倒是从没见她离过身……
雾杳思绪偏离,蓦地,被一道略低的女声拉回。
蓊桃向沈沁微微一福,因着身量高挑,还是比沈沁高出了整整一个头,“郡主,可否容许我也一同前往抱素斋?”
雾杳指尖用力地攥了攥,却依旧静静地垂着眸。
如一名披着寒蓑,在烟霭飞雪中敛着声息、耐心持竿的垂钓者。
抱素斋不止是她们这一年入学的斋生的代称,是真的有这么个学斋存在。
极其偶尔时,峣峣阙的课业需要贵女们留宿完成,故而专门开辟了一座多斋错落的大院子,以供不时之需。
贵女们会把骑射用的服装、备用衣裳等,搁几套在里头。
夏琬琰向来作天作地,据说曾在览山时,嫌弃路边歇脚的亭子太小太脏,就直接雇人把亭中石凳给撬了,换成自带的竹椅。
“可。”沈沁不疑有他,应允了蓊桃。
只当蓊桃怕被责罚,要亲去挑选合夏琬琰心意的衣裳。
贵女们大多选择了委托蓊桃等人,替她们代取,也有零星几个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东西的,派了侍女前去。最后去抱素斋的一共七人。
好在除了雾杳、夏琬琰,其他人身边都带了两名大丫鬟,还有跫然堂里的婆子和负责扫洒的小丫头等,倒也不怕暖阁里缺人伺候。
负责开府库的则是点了十人。
见白檀接过钥匙,就要拿着油纸伞出门,沈沁忽道:“粲星、澹月,你们把雾杳的伞带上。虽然抱素斋里有备用的伞,不怕回程时淋湿衣服,但你们去时得向天地炉拿祛寒茶的药材包,入口的东西,沾了雨水可不好。”
那她们直接向天地炉借几把伞不就好了?非得来抢雾杳的?强词夺理!
没想到平日里这郡主看着一副雍容大度的模样,气量却竟如针眼般狭小,一把伞还要争来抢去。
白檀脚步一收,顿时觉得沈沁比夏琬琰还不如,至少夏琬琰是明火执仗的蛮横,而沈沁,却还喜欢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雾杳手上一暖。
许明姌微微绷紧了身子。
下意识握住了雾杳的手,担心她因一点小事,开罪了沈沁。
雾杳前世伏低做小了五年,自然不会乱来。
更不会在今天乱来。
感受到白檀征询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身上,她安慰白檀道:“府库里也有伞。”搬炭的时候,一人搬、一人负责打伞就行了。
但去府库的路上,白檀注定是要淋一身雨了。
见白檀不得不大方地把伞递交给了粲星澹月,沈沁眉间滑过一丝夹杂着轻蔑的快意。
两路人各自领命而去。
“杳杳,你今天怎么想着要来琢磨台了?”还带了那么多吃食,明明雾杳清楚她午饭之后是不会进食的。
趁着众人围着屋中央的熏笼取暖,坐在美人榻上的许明姌轻声在雾杳耳边问道。
许明姌眼里的担忧沉甸甸的,看得雾杳心中一阵酸拧。
她天真道:“我来看你不好吗?你最近那么忙,我们都许久没说话了。”
许明姌失笑,“昨天夜里睡觉的时候,还有早晨在马车上不是刚说过吗?”
雾杳吐了吐舌头,把脑袋埋进许明姌怀里,小声道:“可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