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回观城景

武林与凡尘俗世一般,都看重传承,承上启下,发扬武道。而真正的武学宗匠,并非只会继承先辈传下来的武功,而是要在此之上,创立全新的神通,发扬光大,为武林添砖加瓦。

大师均是成批地来,也是成批地走。任落华一辈的九霄尊主,便是武林中不出世的奇才宗师,在承袭九霄峰祖传武艺的同时,也创出全新的法门。

地皇景千重着有《坤德卷》,灵王秦显基创出绝学“麒麟神抓”,已辞世的元君东方既白有一门炼气妙法“无极玄元气”,无一不是盖世绝学。

天帝任落华一生功果的集大成者,便是“伏羲归藏道”。

伏羲归藏道取自先天八卦,八卦分别代表天、地、风、雷、山、泽、水、火,伏羲归藏道便是以无上高深的心法,把卦象印在对手心中,让对方心中产生出无极幻象。

譬如画乾便是描画高天寰宇,画坤便是描画无垠八荒,画离便是描画炎阳大火,画兑便是描画淤泥沼泽。

幻象画成之后,对手便置身于这番景象之中,被雄浑无极的异象所震慑,身处极大的恐惧仿徨,劳心劳力,最终心力交瘁,斗志泯灭,甚至颓然身死也不察觉。

后来鹿淮修习得法后曾说,这套功夫就是勾画出恐怖异象,将人活活吓死。

话语虽糙,但却说中了伏羲归藏道的真谛。古语云“哀莫大于心死”、“杀人不若诛心”。从精神上、心灵上将人击溃,比屠戮肉身更为厉害。

任落华见鹿淮尚未从恐怖幻象中回过神来,便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早就跟你说过这功夫厉害,要小心防范,不想还是没有守住真元。小子,我刚才只用了二成功力,要是十足十的发功,你小子早就见阎王了。”

一见鹿淮仍自发愣,好像还没缓过劲来,任落华不悦道:“我说,这功夫你学不学?”一听这个,鹿淮双目圆睁,大声道:“学,自然要学!”

这套功法有如魅术,招式简单,无非就是画横杠勾勒卦象,但重的是内功心法。

鹿淮内力积攒深厚,早已具备修习上乘功法的基础,在任落华的指点之后,直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修炼心法。因为伏羲归藏道是造幻象的神通,如想以此伤人,必先自己经历无极幻象,得以安稳加持,待万神归一,方可以此伤敌。

是以鹿淮在修习期间,入魔无数,时而被烈火吞噬,时而被山崩掩埋,时而被洪水荡涤,时而被狂风蚀骨。好在任落华全程护法,助力鹿淮度过心魔。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鹿淮已能抱守心神,稳如泰山。融会贯通心法之后,鹿淮这才开始修习招式。伏羲归藏道招式简易至极,先以眼神擭取对方心神,二神连通,再伸指画卦,在对方心上勾勒幻象,引人入魔。

伏羲归藏道是鹿淮修习过的最高深武功,任落华也没打算让他瞬息学会,只让他把修习功法牢牢记住,终其一生,勤加修炼,必能印证大道。

从天册五年九月入府,到天册六年三月修习伏羲归藏道,半年的时间,鹿淮已然脱胎换骨。虽然他还感知不到自身所发生的变化,不知道自己已然在武林中到达何等层级,更不知道未来会有如何际遇。但这种潜移默化的精进,就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生长着。

这一切鹿淮感知不到,任落华却是心知肚明。在如许短的时间之内,便调教出一名绝顶高手,任落华欣慰之至,觉得这是上天馈赠给自己晚年最后的一份礼物。

鹿淮练这套功法共一月有余,转眼已经到了四月之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日鹿淮练功之后,已到黄昏,他一望天际,只见夕阳铺撒,天际似火,景致甚为宏伟。当即不再练功,使上轻身功夫,跃上了房顶,坐在屋瓦之上,看着远处的晚霞夕景发呆。

任府高屋建瓴,格局宏大,坐在房顶之上,整座温襄城的全貌都能收在眼底。此时正是晚饭时节,各家烟囱里都飘出隐隐炊烟,天色将黑未黑,已然有些人家点起了灯光,隔着窗纱透露出幽幽光亮。

夕阳在天,万家灯火,鹿淮瞧在眼里,竟有万分的落寞。

任府于他而言,是一个福缘深厚的幻梦之地,是一个造梦佳所。但是此刻的他,突然开始思念外面的世界。喧闹的市井,荒乱的江湖,暴土扬尘的西风古道,烟火弥漫的滚滚红尘。

他也思念虞晴儿。

想起虞晴儿,想起自己的江湖游侠梦,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你在那上面作什么?”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鹿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袅袅婷婷地立在菊园,正是任慕蓉。

“上来呀!”鹿淮朝任慕蓉招招手。任慕蓉一怔,她是大家闺秀,上房这种事从没干过,一时间有些踌躇。鹿淮道:“怎么,你害怕?还是说轻功不行,没本事上来?”任慕蓉小嘴一撅,说道:“谁说我上不来!”当即使上轻功,飞身上了屋顶。

任慕蓉虽然功夫不高,但这么个房顶还是不在话下,登时到了鹿淮身边,挨着鹿淮坐下。

鹿淮道:“你怎么来了,给老太爷请安么?”任慕蓉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鹿淮奇道:“找我作什么?”任慕蓉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鹿淮道:“这个给你。”

鹿淮这才想起来,任慕蓉还欠自己一个荷包,笑着接过一瞧,只见荷包用的是上等罗段,荷包身上用银线绣着一个梅瓶,里面插着一簇时菊,瞧来很像当日那一件玻璃花。

荷包的做工精细,十分漂亮,鹿淮甚为喜爱,嘴上却道:“这么个小玩意儿,你竟绣了小半年,若是在作坊里做工,非得让东家打死不可。”

任慕蓉道:“也怪不得我,我一直绣不好,绣了拆拆了绣的,直到今儿才做出来。”她这么一说,鹿淮知道她用了心,便不再说些刺人的话,把那荷包贴身收藏好。

任慕蓉见鹿淮把自己绣的荷包这么妥帖地收着,心内欢喜,笑了笑道:“你今日怎么不练功了,坐在这里作什么?”

这句话提到了鹿淮的心事,当即叹了口气,又转头望向城景,默不作声。见他不作声,任慕蓉也不说话,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城中景色。

过了好一会儿,鹿淮忽道:“我是时候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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