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皆已离开,偌大的展厅只剩他们二人。
照理说,零壹与胡牧阳这两天朝夕相处,又共经多次暧昧,关系早已突飞猛进般发展。仇敌一词原本就是误会,解开心结之后更是到了友情之上而恋人未满的状态。此时他们无论是跟随众人同去赴宴,或者离开这里相伴回家都属于正常。只是二人这会儿不仅没有挪动位置,更是互不理睬各自沉默。
胡牧阳肘顶双膝,双拳并握撑着下巴,冷冰冰的坐着不动。而零壹此时也已经脱去高跟鞋盘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环胸,将头拧向胡牧阳所在的另一侧。
自从刚才两个人就该帮谁产生分歧并且展开讨论之后,零壹就一直试图转变胡牧阳普通人的思维。尤其之后又经历两件事,一是魏构自断左臂后决绝离开,却没想着带走、甚至都没有出口询问一下同门师妹更是今晚自己的唯一同伴苏媚;二是蒋义腹中熟稔的厚黑学,不惜三十年来与人互换身份,以替身做饵,继而钓出黑暗处对自己不利之人。
这两件事好像加深了胡牧阳对自己以及对修者身份的怀疑和不确定。从小就接受思想道德教育,学习五讲四美三热爱,见到老人要搀扶,见到小孩要让座,捡到金钱要归还,结婚之后要忠贞这些极为正常的知识熏陶,胡牧阳看不惯也看不了零壹口中的“天道无情”。
零壹费了半天口舌,胡牧阳回应的话却越来越少。直至零壹也开始烦躁,索性同样负气沉默。两人就这样自顾自的坐了很久,以至于都没人看到柳如烟走时投来的那束复杂目光。
寂静多时,还是零壹率先开口:“我已经说了很多道理,也给你举了很多的例子。我们虽然比普通人更幸运,成为修者成为涉灵人成为天选之子。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是被这个天道所摒弃和抑制的可怜虫。所以,为了精进功法,必须要斩断一些无足轻重的负担和你所谓的道德界限。你成了强者,才有资格去书写这个世界的准则,反之你被这些枷锁套牢,注定只能终身仰人鼻息向天乞食。我知道这些道理与你原本的三观完全相悖,但你能不能想想清楚,先咬牙熬过这个阶段。等你真正站在修者的顶端时,等你真正有实力向天说不时,再重新捡起你如今暂时丢下的一切。”
面对零壹的苦口婆心,胡牧阳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仍旧不动不说话。
看到他这样,零壹也感觉极为不悦,脱口说道:“你平时面对若溪姐姐也是这样的冷暴力么!”
说完零壹就后悔了。
两人之间闹矛盾,最忌讳的就是提起两人之外的第三者。
果然,胡牧阳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有了反应。
长叹一口气,胡牧阳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也不去看零壹,只是微低着头看着脚尖前面的那块空地。低声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零壹见胡牧阳没有继续再谈观念的话题,反而说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这两天……这两天他们俩一直待在一起,从胡牧阳的办公室到流萤袭月的面馆,从电梯间的情愫萌发到鹿鸣阁内的酒醉爱意,从庄园之中的吐露心事到商务车里的正色交谈,从刚进入百柳山庄时的不弃不离到现在的两两无声。所以,他这是要开始说两人之间的事了。
要是放在以往,零壹巴不得希望胡牧阳多谈谈两人之间的种种,可此时此景提起这事,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有些慌了神的零壹直接打断了胡牧阳的话:“牧阳哥哥你别说了,咱们走吧。”
不过胡牧阳依旧还是那副没有精神的样子,笑了笑,继续说道:“零壹你知道么,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特别完美、特别体贴、特别温柔、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无论你信不信,虽然我们认识都没超过一周的时间,但我却很清楚的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如果把时间提前五年,如果我没结婚,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若溪,如果……如果我没有遇见你,该多好。”
“牧阳哥哥,你……”
“让我说吧,如果这次再不说明白,我担心真的会一往无前的欺骗自己。”
一支烟,只抽了三下就已燃尽。
胡牧阳又捻出一支,头对头的重新续接而上,继续说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妻子温柔,孩子可爱,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夫妻不和。日子过得平凡又平淡,我一直觉得很幸福。只是岁月长了,时间久了,心里好像也有一丝丝的不甘了。我之前也曾问过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厌倦了当下,转而爱上别人。只是当时做了无数种假设,始终信心满满,却没想到,沦陷的时间竟然如此之短。是的,零壹,我喜欢你。你是一只妖精,能够轻易俘获我的心的妖精,你也是一只魔鬼,能够让我日不敢思夜不能寐的魔鬼。我很痛苦,却不是因为你我之前的思想分歧,而是这件事刚好提醒了睡梦中的我,与你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自认没能力再去经受你的考验,所以,我必须要直面我的内心,所以,咱们就此分开吧。”
零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别的女孩子在接受表白时会因感动而哭的稀里哗啦。终于今天轮到自己了吧,哭倒是哭了,也同样是哭的稀里哗啦,但却是与感动无关。
听到胡牧阳说要分开,零壹抽泣着抬起头,努力说道:“分开?分去哪里!你忘了咱们约好要去一起捉鬼的么?还有,我刚刚才教会你‘参融契’的第一层功法,后面还有更厉害的第二三四五层;我还有好多关于你我父辈和功法的秘密没来得及告诉你;还有七彩祥云和盖世英雄;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想要说的。该死,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指尖的香烟又一次燃尽。
不过这次他却没再续接,而是将烟蒂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住碾了许久。
然后胡牧阳站起身来,对着眼前空旷的大厅,颓然笑道:“分开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你继续捉鬼,我回家睡觉;你精益求精研习功法,我嘻嘻哈哈喝酒撸串;你还是你,是修者是涉灵人是天选之子,我也还是我,只不过我想做回普通人了。”
说完这句话,胡牧阳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早已泣不成声的零壹,裂开嘴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零壹自始至终一直体若筛糠微微哆嗦,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要、不要。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强大的灰家话事人独女,不再是那个秉承天道无情的涉灵人,不再是拥有无数功法灵宝的修者。她就是她,就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
伸出双手,轻轻的拭掉零壹如落雨般挂在脸颊上的泪水,胡牧阳颤声说道:“我叫胡牧阳,今年三十岁了,很高兴很庆幸很荣幸认识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地,竟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瞬间在零壹心底跌落,“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鼻间还残留着胡牧阳手指沾染的烟草味道,刺的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刚刚才坚持过一个呼吸,泪水便冲开紧闭的眼帘,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不过这次,却没人再来帮她擦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