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中秋的民间花灯节十分热闹。

大周的各种佳节之夜,一般晚上都是没有宵禁的,是以他们出宫的时间虽然已经很晚,大街上仍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陆玄愔先是带褚映玉去巷子里的一家小摊子吃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先前的宫宴,她吃得并不多,主要是宫宴的食物端上来时,大多都已经冷了。她的肠胃从小就不太好,对吃食很挑剔,只能吃熟的、热的食物,不能吃生冷的,不然要闹肚子。

馄饨很鲜美,很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而且份量很大,价格却很便宜。

褚映玉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和他分食一碗。

褚映玉发现,这人虽贵为皇子,对民间的那些美食居然也如数家珍,这京城的长街巷子里,哪里有好吃的民间小吃,他居然都懂。

她不禁想起少年时,曾见过年少的陆玄愔鲜衣怒马,策马而过的身影。

当时先太子还在,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有圣人和皇后宠爱,有太子护着,也算是京中游手好闲的纨绔之辈。

吃了几个馄饨垫过肚子后,她便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将剩下的包圆,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是盈着笑意。

陆玄愔抬眸看她,看到她眼中晃动的灯光,心弦微动。

“看什么?”他问道。

褚映玉正看得入神,听到他的话,有些无措,眼神一飘,含糊地道:“没看什么。”

他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见她不说,便继续低头用膳。

吃过小馄饨,陆玄愔就拉着她去河边放花灯。

河边不远处有专门卖花灯的摊子,摊子上也放了笔墨纸砚,方便客人写下愿望放到花灯里。

褚映玉捧着他买的兔子花灯,见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愿望,然后将笔递给她,示意她也写。

“我也要写?”她惊讶地问,他不是已经写了吗?

“写!”雍王殿下很坚持。

褚映玉只好拿笔也写下一个愿望,等写完后,发现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后,仗着身高看她的愿望。

她的神色一顿,不由想起元宵节时,她放花灯时许下的愿望。

那时候她的愿望和姚桃有关。

好像有些明白他带自己来看花灯的原因了,只怕就是为了放花灯许愿罢。

去河边放花灯时,褚映玉笑道:“王爷,你许的愿望是什么,给我看一下罢。”

刚才他在纸上写愿望时,基于礼貌,她没有凑过去看。

不过自己写愿望时,被他光明正大地偷看,她也有些好奇他写了什么。

陆玄愔没有藏着掖着,大方地将那张折起来的纸条递给她,任由她看,非常光明磊落。

褚映玉将之展开,看到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愿岁岁年年与君同。】

褚映玉看着上面的字,晓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他的直率和直白,心里仍

是受到极大的触动。

她的性子内敛,没办法像他这般直率地表达,也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最后等来的是一场伤心绝望。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也太过无情,她很难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陆玄愔……”

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一刻,不是敬称“王爷”,只是单纯地想叫他的名字。

陆玄愔将写下愿望的纸折起来,加上她许愿的那张纸,一起放到花灯之中。

接着,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执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将那盏花灯放入夜色笼罩的河中,看着它飘飘荡荡而去,最终汇入河面上那万千花灯之中,与它们飘飘然地荡向远处。

回去的路上,褚映玉有些安静。

陆玄愔似是没发现,握着她微凉的手,想让她的手暖和一些。

回到王府时,已经夜深。

褚映玉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更衣,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昏暗的床顶。

不久后,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然后她又落到熟悉的怀抱。

褚映玉很自然地翻身,在他怀里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伸手拥住他。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睡罢。”

秋日微凉的夜风穿过树梢,窗棂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更深了。

她的身体很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憋得有些难受,她忍不住轻轻地唤了一声:“陆玄愔。”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我……”

不知何时,她的眼角已经染上湿意。

“别哭。”

一只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痕,他吻了吻她的眼尾,轻声哄她。

他并不想让她哭的,只是没想到她心里会这么难受,他的情谊、爱慕会成为她的负担。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倾心于她,想要呵护她,想与她朝朝暮暮。

“我的错……”他吻着她的泪,自动认错。

男子汉大丈夫,向妻子认个错没什么,雍王殿下很干脆。

褚映玉搂着他,“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害怕……我害怕……”

她怕这一切是不真实的,也怕自己交付出真心后会被伤害,更害怕哪一天自己就会死了,所有的一切如同水中花、镜中月。

“别怕。”陆玄愔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知道她敏感、不安,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她生长的环境,没一个人愿意爱她,也或许是前世的替嫁,被千夫所指、被他冷待……都在她心里留下极深刻的阴影。

她既没安全感,又极度缺爱。

如若有一天,有人愿意爱她时,她会手足无措,会怀疑自己为何能获得这些,会觉得不真实,下意识想要逃避……

陆玄愔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一直在逼她接受。

其实她已经做得很好

了。

确实是他的错,他不应该逼她的。

褚映玉仍是摇头,将自己整个身子往他怀里挤,似是在他身上寻求安全感。

帷幔内的光线近乎于无,黑暗让她能轻易地将白日里无法诉诸于口的话说出来,她颤抖地说:“陆玄愔,我会努力的,我也喜欢你……”

陆玄愔反应过来时,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有这般可怜又可爱的人,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令他魂牵梦萦,明明胆子很小,却又害怕辜负别人强加给她的情谊,逼着自己一定要去回应,不然就会不安、无助又慌乱。

她并不欠任何人。

可她却怕他得不到回应会伤心难过。

真是……

陆玄愔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卑鄙之人,卑鄙得利用她性子里的缺陷,逼着她回应自己。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吻着她颤抖的眼皮,吻着她柔软的唇……

“映玉……”

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姑娘能让他这般喜爱了。

中秋节的第二天,褚映玉一觉睡到将近午时。

醒来时,她人还有些懵懂,全身酸疼得厉害,等她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夜色退去后,那些大胆的、放纵的情绪,再次收敛,缩回乌龟壳里。

寄春伺候她洗漱更衣时,瞄到她衣襟下的痕迹,又开始愤愤不平。

王爷实在太过分了,又开始咬人……

褚映玉虽然不自在,不过仍是问了句:“王爷呢?”

“在书房呢。”寄春说道,“小姐您有事要找王爷吗?”

褚映玉面无表情,“没有!”

身子实在不舒服,褚映玉并不想动,软绵绵地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那棵杏树,一颗心渐渐地变得安宁。

她突然笑了下。

寄春端着药茶过来,问道:“小姐,您今儿l的心情好像很好呢。”

褚映玉闻到那药茶的味道,脸就皱起来,但不能不喝。

她慢吞吞地喝,一边问:“我心情好?哪里看出来的?”

寄春指着她的嘴角,“因为您今天一直在笑啊。”她很是高兴地说,“小姐,您最近看起来越来越放松,笑容也变多了,奴婢很高兴。”

褚映玉安静地喝完药茶,将茶杯放下,对坐在旁边分着绣线的寄春道:“嗯,确实有些高兴的事。”她的眉眼柔和,蕴着笑意,“寄春,以后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寄春歪着脑袋,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嘴里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都会好好的。”

傍晚,陆玄愔踏着夕阳的余辉走进正院,看到坐在窗边等他的人。

他的眸色变得十分温和,走到窗边。

“映玉。”

褚映玉趴在那里,朝他笑道:“王爷,忙完啦?”

陆玄愔看到她眉间的笑意,心情大好,站在窗边,伸手将屋子里的她直接抱了出来。

“王爷!”她吓了一跳,然后又笑了。

这个意外让屋里屋外伺候的下人都呆住了。

王爷这是做什么?

雍王殿下可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他就是想抱抱她,将她从屋子里抱出来,和她在庭院中相拥,一起看夕阳落山。

过了中秋后不久,褚映玉听说姚大将军要回京了。

姚大将军成亲多年,与夫人只育有一女,如今唯一的女儿l要出阁,他这作父亲的自然要回来亲自送女儿l出嫁。

圣人也体谅他,知道姚大将军爱妻爱女如命,早在姚大将军递折子回京时,就批准他回京之事。

其实圣人也有些心虚的,他知道姚大将军从不欲将女儿l嫁入皇家,却仍是钦点姚姑娘为九皇子妃,多少有些对不住忠心耿耿的姚大将军。

自从得知姚大将军要回京,褚映玉心情就很振奋。

她让人去打听姚大将军到京的时间,准备去姚府拜访,同时问陆玄愔:“王爷,我若是去见姚叔叔,应该不会对您有影响罢?”

如果只是和姚大将军的家眷往来,倒也没什么,毕竟女眷之间往来,从来都不会影响到男人的事。

但若是当朝的王妃和姚大将军之间有往来,那就不一样了。

自中秋那晚后,褚映玉对这辈子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逃过前世的死亡之劫,好好地活着,找出前世杀死自己的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现在被人如此珍视地爱着,也有喜欢的人,实在不愿意重蹈覆辙,二十而亡。

陆玄愔道:“不会。”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她刚洗漱完,准备就寝,她的乌发如丝绸般披散在身后,光滑润泽,格外的美好。

褚映玉顿时安心了,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她朝他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姚叔叔,其实我和姚叔叔见面也不多,他不常回京,上次见他时,还是六年前,他回京述职……以前姚叔叔还说,要收我为义女呢。”

说到这里,她不禁抿嘴笑起来,“如果当初姚叔叔和姚姨收我为义女,只怕我真的嫁不成王爷。”

她成为姚大将军的义女,舅母肯定不会再嫌弃她不得父母宠爱,说不定在她及笄时,就会马上让她嫁过去。

齐氏就是这么一个势利之人。

陆玄愔抿紧嘴,神色不太好。

他不爱听这样的“如果”,在他心里,她便是他的妻,永远不会改变。

褚映玉看到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起了心思逗他,“王爷,如果我真的和瑜表哥成亲,你怎么办?”

陆玄愔握住她的纤腰,冷峻地说:“抢亲。”

抢过来便是。

男人都有劣根性,抢别人的妻子不算什么,就算是陆玄愔,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到了那时候,只怕会用下作的手段将人抢过来。

比起名声,他更在意她。

褚映玉没看到他眼里的阴郁,以为他是在说笑,歪在他怀里,继续说:“我先嫁了瑜表哥,你不好抢罢?”

“没事。”他淡淡地道,“你和离,二嫁。”

让她二嫁便是,他娶得起。

褚映玉顿时喷了,嗔怪道:“王爷,别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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