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时候,褚映玉突然收到七皇子送来的东西。
负责送东西过来的是苏媃。
她的笑容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仍是那般温和亲切,并未因为褚映玉的身份的转变而有所变化。
可以说,苏媃待人一直都是恭谨的、温和的,不会因为你式微时轻视,也不会因为你风光时奉承。
褚映玉也最喜欢苏媃这点。
苏媃将一个雕红漆海棠花的匣子捧过来,微笑道:“褚姑娘,这是殿下让奴婢送过来给您的。”
褚映玉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她心里嘀咕,好端端的,陆玄愔给自己送东西做什么?想到他的性格,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她不认为他懂得如何送姑娘家东西,讨姑娘家喜欢。
苏媃朝她笑了笑,没有开口,示意她自己看。
褚映玉没动,而是问:“七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媃神色一顿,脸上的笑容仍是未变,“殿下说,匣子里的东西是送给褚姑娘的新年礼物。”
褚映玉仍是满心狐疑,最终还是伸手打开匣子。
等她看清楚匣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候在一旁的寄春也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倒吸了口气,脸蛋浮现红晕——激动得满脸通红。
只见匣子里,摆着一叠的银票,还有半匣子小巧可爱的金瓜子、银瓜子,金灿灿、银晃晃的,格外惹眼。
褚映玉被那散发着“钱”的光芒闪得眼睛晃。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媃,“七殿下送这些给我做什么?”
陆玄愔居然送她一匣子的银票、银子当新年礼物?不说那些金瓜子和银瓜子,单是这叠银票,虽然没特地去算,但也知道几万两肯定是不少的。
褚映玉虽然知道那人是个不解风情的,却没想到他居然不解风情到这程度。
谁会给刚定下婚期的未婚妻送银子当新年礼物的?
要是那些世家贵女,只怕都要被这些黄白阿堵物气到,怀疑陆玄愔是不是讽刺未婚妻贪财,才会送这些来羞辱自己。
就算褚映玉很缺钱,还是被陆玄愔的举动弄得心头发梗。
这也太直接了,不能委婉点吗?
苏媃没有回答,只道:“褚姑娘,若没什么事,奴婢便先告退。”
“等等!”褚映玉将匣子合上,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带回去给他罢,我不需要。”
苏媃一脸为难,“殿下让奴婢将它送过来给您,若是您让奴婢带回去,只怕殿下会罚奴婢。”
闻言,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
苏媃仍是一副温和恭谨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会担心被罚。
褚映玉看她半晌,最后道:“算了,你走罢。”
若是其他人,陆玄愔怎么罚她都不搭理,但苏媃不行,她见不得苏媃有丝毫被罚的可能。
苏媃嘴角的笑容微深,从容地告退离去。
等苏媃离开,寄春激动地说:“小姐,好多好多银子啊,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回想褚映玉那每到月底就空得只剩下一两块碎银子的钱匣子,再看这一匣子的银票和金瓜子、银瓜子,寄春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褚映玉倒是平静,毕竟上辈子早就经历过这些阵势,她可是见过世面的,连上贡的珍珠都能让她拿来当弹珠玩。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是七皇子妃,陆玄愔需要她帮忙打理皇子府的产业,将府里的银钱等都交给她管理,她收得也心安理得。
但这会儿,她还没嫁过去啊。
褚映玉瞪着那匣子半晌,让寄春收起来。
寄春捧着匣子的手都是抖的,看起来很没出息,觉得这些东西,放哪里都不安全啊。最后她寻了个地方将之收起来,很高兴地对褚映玉说:“小姐,七殿下将这些送过来给您,是不是知道您很穷啊?”
她在褚映玉面前,素来是个实话实说的,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实在没必要虚伪。
只是实话往往最伤人。
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不用一再提醒,你家小姐很穷的事。”
其实她也怀疑,是不是陆玄愔知道她囊中羞涩,手头窘迫,为了让她这个准皇子妃看着光鲜亮丽一些,方才会让苏媃送这些银子过来给她支使。
俗话说,人无钱财不如鬼,汤无油盐不如水。
人手里还是要有些银子傍身,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其实只要了解她在长平侯府处境的人,估计都知道她是个手头不宽裕的,陆玄愔会知道她穷也不奇怪。
母亲生病后,无法管家时,褚映玉就听到很多明里暗里让她管家的话。
只要她去管家,不仅能从公中捞银子,下头的人也好孝敬她,解决她囊中羞涩的窘境,然而她却拒绝了。
褚映玉懒得管长平侯府如何,也没精力管,只觉得自己累死累活地去管,也没得到什么好。
陆玄愔让苏媃送银票过来,还贴心地准备了金瓜子、银瓜子,估计是想让她用来打赏人的。
褚映玉不禁按了按额头。
也不知道是谁提点他,不会是宫里的皇后罢?她可不相信,陆玄愔那个不解风情的性子,会想到这些。
苏媃回到皇子府后,唇边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看起来格外的温柔美好。
来到书房前,便见到守在外头烤火的宁福儿。
宁福儿先是看了她一眼,问道:“苏媃姑娘,遇到什么事如此高兴?”
苏媃含笑道:“很明显吗?”
宁福儿指着她的唇角,“看得出来,比平时更真一些。”
虽然平时苏媃也是很温柔,但真温柔还是假温柔,他们这些和她共事已久的老伙计还是看得出来的。
苏媃心情很好地说:“也没什么,刚才奉主子的命令,给褚姑娘送东西过去呢。”
宁福儿哦一声,诧异地看她。
给褚姑娘送东西能让她这么高兴吗?这皇子妃还没进门呢,苏媃就开始讨好她了,这也太积极了罢?宁福儿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苏媃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
不过她也没和他细说。
她高兴的当然不是因为帮主子给褚姑娘送东西,而是褚姑娘对她的态度。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苏媃是何等的敏锐,发现褚姑娘对自己似乎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很容易让人欢喜几分。
苏媃进入书房,见主子正在看书,恭敬地向他禀报,“殿下,东西已经送到褚姑娘那儿。”
陆玄愔抬眸看她,“如何?”
“褚姑娘收下了。”苏媃温声回答,“不过她似乎很惊讶,不知道主子为何送这些给她,还让奴婢带回来给您,奴婢说若是奴婢带回去,殿下会罚奴婢,褚姑娘便没再坚持……”
苏媃仔细地叙述一遍这次去见褚映玉的事,钜细靡遗。
她知道主子喜欢听这些。
跟在七皇子身边的人,其他的可以不行,唯有这揣摩上意要做得十分到位。七皇子有重言之症,言辞有碍,他们这些下人必须要在主子开口时,就明白他的意思,继而为他分忧。
直到苏媃说完,陆玄愔久久不语。
好半晌,他摆了摆手,让苏媃下去。
褚映玉得了陆玄愔送来的一匣子的银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与他见一面。
她让寄春磨墨,当即挥毫写了一封信,主动约陆玄愔见个面。
只是写完信,她又迟疑起来,盯着那封信,不知道要不在送,是否太过草率?
寄春道:“小姐,您是要给七皇子殿下写信?可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褚映玉道,“他让苏媃送来的那匣子银票,我觉得不能收……”
寄春不解,“为何不能收?您是七皇子殿下的未婚妻,他要送您东西,您收下不是正常的吗?”
未婚夫妻之间赠送东西是正常的事,也是应有之义。
虽然七皇子送的东西与众不同了点儿,但寄春觉得完全没问题。
褚映玉仍是摇头,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信让人送去给陆玄愔。
她将信交给关嬷嬷,“麻烦嬷嬷帮忙让人将这封信交给七皇子殿下。”
关嬷嬷没有多问,恭敬地应下,便拿着信离开。
寄春目送关嬷嬷离去,有些担忧地说:“小姐,您说这信能送到七皇子殿下手里吗?”
“为何不能?”褚映玉问。
寄春忧心忡忡地说:“就怕还未出府,信就落到夫人手里。”以往这种事实在太多了,她本能地觉得小姐写的信是寄不出去的。
褚映玉淡淡地道:“放心,这信一定能寄出去,有关嬷嬷在呢。”
更何况,她那娘可不蠢,知道这是要给七皇子的信,绝对不会多碰,以免犯到七皇子的禁忌。那些天家皇子没一个是简单的,想必没哪个皇子愿意未婚妻写给自己的信被丈母娘拦下来。
傍晚时,褚映玉顺利地收到七皇子的回信。
她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首先便看到极具风骨的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如同陆玄愔本人,一股锐意扑面而来。
陆玄愔在信里只写了一个字:好。
盯着这个字,就算它写得再好看,再有风骨,褚映玉仍是有些无法忍受。
她将信纸放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将那股涌起来的暴躁感压下,仍是那个平静的、冷淡的、不为外物所动的褚映玉。
重生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对这世间怀有一股厌悒之情,提不起兴致,什么都无所谓,甚至觉得若是毁灭了也无所谓。
她甚至没想过这辈子要努力改变什么。
反正人总归要死的,只是怎么死的区别。
不在意名声,不在意未来,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赐婚,接受自己这辈子以另一种方式再嫁给陆玄愔,接受两辈子的不同。
没什么可在意的。
褚映玉回房歇息。
寄春将丢在桌上的信小心地收好,放到一个匣子里,瞄到只有一个字的信纸,心里琢磨着,小姐可能是生气了。
她家小姐给七皇子写的信虽然短,但好歹也有十个字呢,七皇子却只回一个字,这差距也太大,正常姑娘都会生气的吧?
寄春突然有些发愁。
七皇子有重言之症,听说平素不会轻易开口。
而小姐最近也变得沉默,被外人戏称木头疙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将来成亲后,难不成两个人谁都不开口说话?
那岂不是很沉闷?如此夫妻俩怎么交流,没有交流怎么会有感情?
寄春真是越想越为她家小姐着急。
她看了一眼内室,决定以后有空时,要好好劝劝小姐,别一直闷着。
翌日,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抵达长平侯府,接褚映玉出门。
褚映玉虽然和七皇子约了见面,但她并未在信上说明见面的时间地点,决定交给七皇子那边安排。
果然,时间差不多时,那边派马车过来。
来接她的是苏媃。
看到苏媃,褚映玉冷淡的神色微微缓和,带着寄春和秦嬷嬷一起登上马车。
马车低调地驶出巷子,朝着外城而去。
昨晚没睡好,上了马车后,褚映玉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苏媃将一条毯子拿过来,小心地披在她身上,看到她眼底微微的青色,倦怠的面容,便知她估计是没休息好,不禁有些担忧。
苏媃是个细心的,已然发现每次见面时,褚映玉的精神都不是很好,眼底明显有着青色,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她实在不解,褚姑娘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事烦扰着她,让她无法好好休息?就算以前长平侯府的人确实不好,但明面上也不敢将人欺负得太过,不至于连休息都不给罢?
难不成是她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苏媃这般想着,不禁看向秦嬷嬷,决定等会儿有空问问她。
马车约莫行了两刻多钟便停下来。
“褚姑娘,到了。”苏媃温声道。
褚映玉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果然没有睡着。
马车停在天玉楼前。
天玉楼是一家酒楼,在京城里名声极响,非王公贵族不招待,据说幕后主人是某位王爷,无人敢来此闹事。
进了客栈后,褚映玉在苏媃的引领下,来到二楼的某个包厢。
苏媃轻声道:“褚姑娘,主子在里面。”
说着,便将门推开,请她进去。
褚映玉深吸了口气,抬步走进去。
进门是一个十二扇的屏风,绕过屏风后,她看到负手立于窗前的男人。
他穿着墨灰色金绣暗纹锦衣,腰束白玉蹀躞带,勾勒出宽肩窄腰,更衬得身姿修长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气势凛然,教人不敢轻易多看。
褚映玉对上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不过片刻又低下头,上前行礼。
“见过殿下。”
陆玄愔盯着她垂下的脸,喉结动了动,声音暗沉,“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