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已经习惯陆玄愔某些奇怪的行为。
例如他在皇后宫里投喂自己,元宵节居然会过来接她出府逛灯会,和她一起分食一碗元宵……种种举动,都很奇怪。
然而上次试探不出什么结果后,她就懒得再去想他为何如此,沉默地拿着调羹,慢慢地吃着元宵。
元宵的外皮软糯,内馅香甜,口感居然不比御厨做的差。
虽说御厨的手艺是经得住考验的,但民间也有很多高手,有些看似简单的摊子店铺,实则传承了百年的手艺。一些在贵人眼里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吃,能做得十分美味。
褚映玉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种隐藏在民间的小摊子。
他一个天家皇子,十五岁后就去了北疆,一待就是七年,按理说对京城应该不熟悉的,可今晚看他带她一路走来,好像挺熟悉周围。
两个元宵下肚,褚映玉就饱得差不多了,放下调羹。
见他看过来,她诡异地明白他的意思,怕他又要逼她继续吃,赶紧道:“刚才在酒楼吃了些糕点,并不饿。”
闻言,陆玄愔收回视线,将剩下的八个元宵吃了。
吃完元宵,陆玄愔带褚映玉去附近看灯楼。
穿过一条巷子,前方有好几座灯楼相互竞艳。
这是京中几个有名的商户行出资让民间手艺人扎的灯楼,让民众选出最好看的花灯的同时,也打出商行的名声。
灯楼共有三层楼高,上面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最醒目的是顶层的几盏花灯,不仅比其他的花灯都要大,做工也极为精致,宛若艺术品。
褚映玉抬起头,看着最上方的花灯,有花卉造型,有山水造型,有猛兽造型,还有……
她看得目不转睛。
她在看花灯时,旁边的人在看她,看到她眼里的光。
“喜欢吗?”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也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褚映玉看向身边的男人,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很好看,喜欢称不上。”
只是以前,极少会有人陪她看灯楼,她一个人也不敢来,生怕出什么意外。
像这种节日,据说人贩子最喜欢对落单的姑娘和小孩出手,褚映玉以前听说过这种事,哪家的姑娘或孩子在灯会时被人贩子拐走,再也找不回来之类的,对此非常谨慎。
或许哪天要是她被人贩子拐走了,家里的人并不会紧张去找她。
陆玄愔听罢,歇了将那几盏花灯买下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记住她刚才看花灯时,眼里浮现的光,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这样的光,格外的难得。
他想珍惜它,想让她的眼睛以后都有这样的光。
看完灯楼,两人顺着人流走,不知不觉间走到内城河那边。
不少人在这里放花灯许愿。
褚映玉看着手里的兔子花灯,这是他刚才买给她的,她一直拿在手里,拿久了,居然也习惯手里拿着点东西。
“放吗?”他转头问她。
褚映玉摇头,“算了。”
从小她就知道,其实放花灯只是个形式,用来寄托人的一种美好的愿望,放花灯许愿这种事不会灵验的。
陆玄愔心里又浮现某些困惑。
他看看那些正在河边放花灯的人,以年轻男女居多,男女靠得极近,挨在一起说话,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是小情侣就是年轻的夫妻。
再看看她,他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何会说算了。
在七皇子心里,别人有的,她也必须要有,这是他今日带她出来的目的。
据说元宵节,别的姑娘都会和未婚夫一起逛灯会,是以他也去接她,带她出来看花灯。
别的姑娘都会和未婚夫一起吃元宵,他也要陪她一起吃。
别的姑娘会和未婚夫一起放花灯许愿,她也要有。
陆玄愔牵着她,到附近买了一盏莲花型的花灯。
卖花灯的小摊贩笑道:“客人,要不要将愿望写下来?这里有纸笔,可以将愿望写下来放到花灯里,会更灵验哟。”
陆玄愔闻言,拿起一支笔,醺了醺墨,将之递给她,示意她来写。
褚映玉:“……”
褚映玉很想和他说,都是假的,写了也没用。
但看这位皇子很坚持的样子,懒得和他争辩这些,默默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将墨迹吹干后,就将之折起来,放到花灯里。
在她落笔时,陆玄愔仗着身高,光明正大地看她写什么愿望。
没人和他说写下的愿望被旁人看到就不灵验了,所以他看得理直气壮,想知道她会写什么,心里已经在猜测,她会不会许愿他们在一起。
直到她写完,他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褚映玉去河边放了花灯。
站在黑暗幽冷的河边,她看着那盏花灯顺水飘走,越飘越远,成为河面上众多花灯中的一盏,如同星光点缀黑暗的河面,她的心似乎也如那些飘浮不定的花灯般,没有归处。
“姚桃?”安静的河边,陆玄愔的声音响起,“是谁?”
褚映玉神色一顿,看他一眼,坦然地说:“她是镇守西南的姚大将军之女,殿下应该听说过的。”
陆玄愔神色漠然,若是熟悉他的宁福儿在,定然能看出那副漠然的神色下隐藏了一种恼怒。
他当然知道姚大将军,并不关心姚大将军的妻女是谁。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许愿会许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
【愿姚桃平安归来!】
这是她刚才写下的愿望。
陆玄愔就算再不解风情,亦知道未婚夫妻一起来河边放花灯许愿,许的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方是。
为何她却许了一个与他们俩都毫不相干的愿望。
就算她说那是姚大将军之女,是个姑娘家,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一整晚的好心情去掉几分。
褚映玉见他不再问,便也没多解释,说道:“殿下,我放完花灯了,我们走罢。”
虽不相信许愿能成真,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许愿姚桃这辈子能平安归来。
接下来,褚映玉明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有些莫名,暗忖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她体贴地道:“殿下可是累了?不若去酒楼歇歇?”
“你呢?”他低头看她,以为她这么说,是她累了。
褚映玉确实有些累,她是大家闺秀,平时很少会走这么久的路,便点了点头。
陆玄愔敛去心里涌起的情绪,牵着她往回走。
回的依然是先前的酒楼,因为酒楼就在附近,而且视野非常好,宁福儿早早就让人定下的,每到这种节日,酒楼的包厢就供不应求,去得迟了,根本就定不到。
抵达酒楼附近时,发现酒楼的门口被人堵住了。
周围站了一圈的人,都不敢冒然靠近,远远地看着。褚映玉和陆玄愔走近时,总算明白为何路人不敢靠近。
堵在洒楼门口的是一群年轻的男女,看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就知道身份不俗。
为首的是左明珠和明惠郡主。
此时明惠郡主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仍是抬起下巴,满脸倨傲之色,尽显天家贵女的气势。她身边簇拥着不少人,以宗室和勋贵子弟为主,威风无比。
左明珠那边也不差,她是将门贵女,身边聚集了不少武将之家的子弟。
双方在酒楼门口狭路相逢,火药味极浓,没人敢靠近,生怕被秧及池鱼。
看到这一幕,褚映玉并不意外。
一直以来,明惠郡主从不掩饰她倾心孟瑜山的事,为了讨她欢心,那些追随明惠郡主的人会故意针对自己这个孟瑜山的未婚妻,在一些公共场合时,少不了被她们排挤、冷落和嘲笑。
现在孟瑜山的未婚妻变成左明珠,众人针对的对象也变成了左明珠。
可惜,左明珠可不是长平侯府里不受宠的大姑娘,她是真正的左家掌上明珠,从小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加上父亲是大将军,身边依附的人也不少,同样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主。
最主要的是,左明珠并不怕明惠郡主。
或许长平侯府对上安王时,要避其锋芒,不敢得罪安王一脉。
但左家完全不需要惧怕安王。
左家效忠的是圣人,并非哪位皇子,甚至为了表明忠心,左家从未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
那些皇子也不敢轻易得罪左家,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还需要拉拢左家,就算拉拢不了,也不能让别的兄弟拉拢过去。
这便赋予左明珠可以与明惠郡主对上的实力。
早在孟瑜山被人算计和左明珠关在一起,明惠郡主针对的人就换成左明珠。只要明惠郡主依然不放弃孟瑜山,她就会一直针对左明珠。
其实以明惠郡主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偏偏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孟瑜山先前有婚约时,明惠郡主并未将褚映玉放在眼里,在她心里,孟瑜山迟早会是她的。
哪知道会冒出个左明珠,左明珠可不像褚映玉这么好解决。
这让她非常生气,却丝毫没办法。
连她父王都劝她换个男人,安王现在不仅不能和将军府对上,还要拉拢左大将军。
明惠郡主顺风顺水惯了,养成霸道的性子,如何受得了?
她知道父王的顾虑,她父王现在还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由不得自己任性。只是知道归知道,遇到左明珠时,让她退缩却是不可能的。
今日出来逛灯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左明珠,明惠郡主不就和左明珠抗上了。
正当双方堵在酒楼门口、互不相让时,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
“明惠。”
明惠郡主听到这噩梦般的声音,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缓缓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七皇子。
其他人也看到七皇子,以及和七皇子站在一起的褚映玉。
两人站在一起的一幕,可谓是直击人心。
他们先是面露愕然,尔后方才想起,褚映玉现在是七皇子的未婚妻。
谁能想到,昔日毫不起眼、甚至可以任人随意欺负的褚映玉,居然会一跃成为七皇子的未婚妻?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那些曾经为了讨好明惠郡主私下欺负过褚映玉的人,此时脸色煞白,不敢和她对视,默默地低下头,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明惠郡主脸上的倨傲之色敛去,挤出一个笑容,“七皇……七叔,您也在这里啊。”
陆玄愔冷冷地看着她,在明惠郡主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时,携着褚映玉缓步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近,酒楼前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
这群年轻人的年纪都不算大,面对陆玄愔这种上过战场、大权在握的皇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就算是左明珠这等出自武将之家的弟子也是如此,明明七皇子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给他们的压力比家里的长辈还大。
陆玄愔扫视这群年轻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明惠郡主身上。
“做甚?”他问了一句。
难得能听到他开尊口,周围的人惊吓之余,不免有些惊奇,发现七皇子的声音挺好听的,就是太过冰冷。
只有明惠郡主欲哭无泪,若是可以,她并不想七皇叔开尊口,宁愿他就这么沉默着。
“没、没做什么。”她小心地道,“和左姑娘在这里遇到,聊了会儿。”
说着,她给左明珠使了个眼色。
左明珠其实不太愿意搭理她,但七皇子给她的压力也非常大,他身上的气息和父亲一样强大,显然也是见过血、杀过敌人的。
左明珠素来敬重这般伟岸的男人,也畏惧他们,不敢造次。
她忙不迭地点头。
明惠郡主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见陆玄愔没说话,小心地说:“七叔,您若没什么事,明惠就先告退……”
陆玄愔道:“站住!”
这话让明惠郡主想迈开的脚顿住,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七叔,还有什么事吗?”明惠郡主小心翼翼地问。
陆玄愔不语,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明惠郡主浑身寒毛直竖,恨不得赶紧离开,远离他的视线。
若是其他的皇叔,她并不怕他们,但七皇叔是不同的,他不仅是皇后嫡出的皇子,皇祖父也最疼他,甚至允许他统领北疆的玄甲军。
那么多皇子中,他是唯一统领军队的皇子,何人敢招惹?
明惠郡主实在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做什么,忐忑之极,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发现自己越问,七皇叔的脸色越冷,眼神冷嗖嗖的,像利剑一般。
就在她快要吓哭时,终于一道笑眯眯的声音响起。
“郡主,您还未给褚姑娘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