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暴露

昌乐公主是当今圣人的第一个孩子。

她下降卫国公世子赵奕后,与驸马共育有一子两女。

昌乐公主是个爱花之人,公主府里专门建了一个用来培育花卉的温室,就算是大冬天,公主府里仍是鲜花簇锦。

每每培育出什么名贵好看的花,或者花开之时,昌乐公主都要举办赏花宴。

每次公主府举办的赏花宴,京中世家贵族都极给面子,来者甚众。

其实这样的赏花宴,也是京中那些年轻男女难得见面的机会。

曾经不少年轻男女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中看对眼,凑成一对,是以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又有相亲宴的别称。

很多家中有适龄未婚配子女的夫人们也喜欢带着儿女参加昌乐公主的赏花宴,没准能捞个如意佳婿或者相中个满意的儿媳妇。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赏花宴会发生如此大的意外。

作为七皇子未婚妻的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居然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上,与荣亲王世子陆子晏私会。

当时不少人都亲眼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居然躲在假山后搂抱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昌乐公主气炸了。

作为圣人的长女,她素来极得圣宠,行事也颇有些霸道,京里还没哪个人敢如此落她的面子,在她的宴会上生事。

偏偏落她面子的居然是她嫡亲弟弟的未婚妻,她弟弟的未婚妻和她的堂弟在她举办的赏花宴私会,将陆玄愔置于何地?

总之,这一日真是过得兵荒马乱。

昌乐公主震怒无比,直接让人将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请”出公主府,并扬言此后她的宴会不再宴请二人。

前来与宴的宾客们亦是震惊不已,震惊过后是惊奇。

“……常听人说,静安郡主极重规矩,给府里的姑娘请的教养嬷嬷,还是宫里的呢,怎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规矩?有规矩的姑娘会在有婚约之时,还与其他男人搂在一块儿吗?”

“要说规矩,那也是褚家的大姑娘有规矩,那才是个规矩的姑娘。”

此话一出,不少人想起前阵子和靖国公府退婚的褚家大姑娘褚映玉。

以前因褚映玉极少在外行走,静安郡主大多数时都是带着一双小儿女去参加各家的宴会,是以他们对褚大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知道是个规矩极好的姑娘,不过人却比较沉默寡言,不若妹妹褚惜玉那般活泼、讨人喜欢。

如今看来,规矩的确实是褚大姑娘,这褚二姑娘,看来没什么规矩啊。

“这褚二姑娘怎会如此大胆,她难道忘记自己是七皇子的未婚妻吗?”

“有七皇子这样的未婚夫,她如何还能看得上别的公子?”

“正是,七皇子清隽质玉,又是皇子之尊,但凡眼睛不瞎的,都不会弃他另选他人吧?”

…………

一群人小声地说着,难掩脸上的兴奋,毕竟这种事难得一见,而且还关系到皇子,怎不令人激动又好奇。

总之,只要事情牵涉不到他们身上,人们还是乐意提上一嘴的,当作谈资。

有人不屑道:“我看呐,她分明就是嫌弃七皇子……”

闻言,很多人神色微动,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

嫌弃七皇子什么?在场的人都懂,不就是嫌弃七皇子有口疾,是个结巴呗。

任七皇子长得再好看,再得圣心,能力再强,一个口疾就能否定他身上所有的优点,毕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结巴的,甚至觉得十分耻辱。

相比之下,荣亲王世子确实是不差的。

荣亲王是圣人的幼弟,圣人登基时,他的年纪不算大,圣人对这个威胁不到自己位置的兄弟颇为宽容,也予以重任。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自然也入了圣人的眼,早早的授予官职,如今是金吾卫前卫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

陆子宴本身亦是十分优秀,不仅长得俊,本人洁身自好,京中诸多贵女都对他芳心暗许。

在此之前,盯着荣亲王世子婚事的人亦不少。

不过今日发生这样的丑事,荣亲王和荣亲王世子还能不能得圣人看重,就难说了。

届时荣亲王府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有长平侯府,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看在已逝的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将这事轻拿轻放。

有人叹了一声:“荣亲王世子确实不错。”

也不怪褚二姑娘会移情别恋,七皇子虽然很好,奈何美玉有瑕,且驻守北疆七年,一直不曾在京中露面。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呢,不仅是亲王世子,此前也深得帝宠,风流倜傥,比起不知何时能回京的七皇子,岂不就是面前的郎君更让姑娘家心动吗?

在场不少女眷都挺能理解褚惜玉的,要是她移情别恋的是一个纨绔子弟,或者身份不怎么样的,还能说她眼瞎。

但荣亲王世子还真不比那些皇子差。

只是理解归理解,褚惜玉做这种事,实在不检点,不少人皆是面露鄙夷之色。

这也是常态,发生这种事时,世人往往第一个先苛责的是女子,对于男子,反倒是一句年少风流就揭过了。

只能说,遇到这种事,每每都是姑娘家比较吃亏。是以女子立世时,要更加小心谨慎,万不可踏错一步。

旁边的某位夫人提醒:“就算如此,也不是她能……七皇子可是圣人的儿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作声。

是啊,圣人再宠信荣亲王,能越得过自己的儿子吗?听说圣人怜他生来有疾,对七皇子宠爱非常,发生这样的事,不用猜也知道,圣人肯定会向着自己的儿子。

更不用说,宫里还有太后、皇后在呢,当她们是死的吗?

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只可怜了褚家大姑娘,刚退婚呢,又发生这事。”

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赞同。

可不是,褚家的大姑娘刚和孟家退婚,现在妹妹又做出这种事,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个好对象呢。

昌乐公主的宫花宴最后仓促结束。

各家女眷离开时,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次的事结果会如何。

直到她们听说,宴会结束后,昌乐公主就进宫了,顿时对荣亲王府和长平侯府充满同情。

不过半日时间,这事就传遍京城。

因涉及到七皇子、荣亲王世子,而且还是这种丑闻,不可不谓轰动。大家虽不敢在明面上讨论什么,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长平侯府里,静安郡主看到小女儿被公主府的人送回来时,还有些疑惑。

送褚惜玉回来的是公主府里的一个管事嬷嬷。

那嬷嬷看向静安郡主的神色不若以往的恭敬,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让静安郡主心里难免生起几分恼怒,一个伺候人的老货也敢这么看她。

静安郡主看了眼脸色苍白、神色惶恐的小女儿,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挤出笑容问道:“不知嬷嬷怎地来了?可是公主那边有什么事?”

管事嬷嬷可没心情和她寒暄,当即用鄙夷的语气,将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上私会之事述说了一遍。

静安郡主差点就厥过去。

她满脸不敢置信,嘴唇颤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可不是误会。”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当时看到的人可不少,大家的眼睛都不瞎,公主对此十分生气,已经进宫找太后娘娘哭诉。”

哭诉什么?

当然是哭诉有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她在赏花宴做下这等龌龊之事,害得她颜面无损。同时也是先发制人,撇开自己,以免惹来一身腥。

静安郡主闻言,终于承受不住,直接晕厥过去。

“郡主!”

“娘!”

周围伺候的丫鬟纷纷过去扶住她,就连满心惶恐无助的褚惜玉也吓坏了,赶紧过去搂住母亲。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见这里乱糟糟的,心知自己继续留下也没什么用,便哼了一声,径自带着人离开。

离开长平侯府时,管事嬷嬷差点和匆匆忙忙赶回来的长平侯褚伯亭撞个正着。

长平侯知道他们是公主府的人时,想说什么,管事嬷嬷没心思和他寒暄,冷笑一声就离开。

要是平时,管事嬷嬷也不至于如此狂悖无礼,然而只要想到褚家二姑娘所做的事,管事嬷嬷就满心鄙夷和生气。

他们要在哪里私会不好,偏偏在昌乐公主的公主府,这不是打他们公主的脸吗?要知道,这事一个弄不好,昌乐公主也会遭殃。

他们公主只能先进宫哭诉,将自己摘出来,免得被盛怒的圣人和太后、皇后迁怒。

长平侯顾不得管事嬷嬷的态度,进府就听说静安郡主气晕了,他赶忙地进屋里看妻子。

刚进门,就看到已经醒来的静安郡主抬手朝小女儿的脸掌掴过去。

她用的力气非常大,褚惜玉被这一巴掌打飞在地,娇美粉嫩的脸蛋迅速地肿起来。

长平侯见状,生气说:“你打她作甚?”

他将女儿扶起来,看到她的脸蛋肿得不像话,顿时心疼得不行,忙叫人去拿膏药过来。

静安郡主双眼泛起血丝,情绪十分激动,嘶声道:“我不仅要打她,还要打死她,省得她不知羞耻,给咱们家惹祸!”

她走过去,一把将丈夫推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捂着脸哭的女儿。

“你还有脸哭?咱们全家都要被你连累,以后还有得你哭的时候!”她越说越气,又一巴掌打过去。

长平侯伸手拦住她,“阿蓉,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静安郡主气得胸口疼,颤着声说:“说不了!我没法和她好好说!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和男人私会!那男人还是荣亲王世子!”

长平侯愣住了。

他听说家里出事,但出什么事却不清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因为关心妻子的身体,是以刚才也没有听下人说清楚。

“怎、怎么会?”

长平侯不可思议地看向小女儿,在他心里,小女儿天真娇憨,是贴心的小棉袄,他疼宠若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他从来没想过,小女儿会居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静安郡主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儿,“你老实和我说,你和荣亲王世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褚惜玉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着,没有作声。

“说!”静安郡主暴怒大喝。

褚惜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抽咽着说:“是、是去年的上元节时……”

静安郡主不禁闭了闭眼睛。

去年?

怪不得前阵子,女儿会和她说不想嫁七皇子,原本还以为她是嫌弃七皇子有疾,原来真的另有心上人。

真是好啊,为了个男人,不仅欺骗母亲,还和她撒谎,这就是她疼着、护着长大的好女儿!

静安郡主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彻底地冷静下来,“将你和荣亲王世子如何相识的事告诉我!”

褚惜玉不太愿意。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她和陆子晏相许的事,虽然心慌极了,不过她心里又不可避免地升起几分期盼。

既然已经暴露,是不是就可以趁机解除和七皇子的婚约?

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和心上人之间的事告诉旁人,即使这是她的父母,这对她来说,有种他们的感情被玷辱的感觉。

见她不语,静安郡主冷笑一声,“好,很好!你不说,就等着咱们全家都一起被问罪,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流放吧!”

“你知道咱们会流放到哪里吗?不是最北就是最南,听说北疆那里天寒地冻,人去了那,不是受不住严寒被冻死,就是被茹毛饮血、生啖人肉的胡人杀死!最南边则是瘴气丛生,到处都是吸血虫,人到了那里,不到半个月就没了,死后肚大如萝,肚子里都是虫子……”

褚惜玉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显然被母亲描述的事吓到了。

长平侯虽然心有不忍,但想到小女儿做的事,又忍不住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全家都要被问罪的,轻则被夺爵,重则被流放。

褚惜玉最后还是开口,将她和荣亲王世子相识相恋的过程告诉父母。

在她的话里,两人的相遇非常浪漫,上元佳节,火树银花,不慎迷路,少年搭救,互揭面具,一眼定终身。

尔后情难自禁,在一次次的相遇中,终于忍不住互相倾心。

然而听在静安郡主耳里,却恶心坏了。

以往常听人说荣亲王世子如何优秀,难道他的优秀就是觊觎自己堂兄的未婚妻?

明知道褚惜玉是有婚约,他仍是“情难自禁”,是畜生不如管不住自己,还是另有居心?

说到最后,褚惜玉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娘,我和子晏哥哥是真心相爱的,我不喜欢七皇子,我一直不想嫁给他!我和七皇子的婚事,是太后娘娘口头应下的,太后当年也只是说褚家姑娘为七皇子妃……对了,咱们褚家不是还有一个姑娘吗?可以让长姐嫁给七皇子啊,咱们这不算是欺君之罪,反正都是褚家的姑娘……”

褚惜玉还是不想死的,这一刻发挥了她的急智。

她想到最近去了庄子的长姐褚映玉,正好她现在没有婚约,将她嫁给七皇子适合不过,这样皇家应该就不会问罪。

静安郡主脸色一僵,看着天真无知到愚蠢的女儿,顿时无比的后悔。

后悔以往太过溺爱她,以为有自己在,定能护住一双小儿女,不需要他们如自己这般,苦心谋划。等小女儿将来嫁给七皇子,成为皇子妃,再给小儿子也挑个高门贵女为妻,一双儿女的未来都有保障。

可她哪知道小女儿居然愚蠢成这般,似是没有脑子。

长平侯却觉得小女儿说得有些在理,忍不住说:“阿蓉,惜玉说得有道理……”

关于左家和褚家的交易,知道的只有几个人,只要他们不说,谁知道他们已经给长女定下左五郎?

更何况,这不是还没定嘛,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罢了。

见父亲也同意自己,褚惜玉双眼一亮,期盼地看着母亲。

她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和心上人在一起,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母亲能不能答应。

母亲很聪明,只要母亲肯帮她谋划,一定能成功的。

静安郡主简直要被这对愚蠢的父女俩气笑了。

可这是自己挑的蠢男人,是她生的蠢女儿,她有什么办法?

静安郡主心累地说:“我有多大的脸啊,要我去和太后娘娘说,因为当年她只说褚家的姑娘许予七皇子,在世人一直以为七皇子妃是褚家的二姑娘时,现在又要她改口,对外说当年她看中的是褚家的大姑娘……哈哈,你们觉得太后是会乐呵呵地接受呢,还是直接让人将咱们一家都下狱?”

父女俩顿时低下头,满脸羞愧之色。

他们也知道自己想当然,现在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圣人必定十分生气。但事已至此,如果一个弄不好,连七皇子的名声也要受累。

想必圣人和太后应该会为了保住七皇子的名声,多少顾忌一些罢?

长平侯道:“阿蓉,事情也不是没转机的,太后十分疼爱七皇子,她肯定不舍得七皇子的名声受损,说不定会同意咱们的提议……”

静安郡主猛地看他,双眼布满血丝,比刚才看褚惜玉时的眼神更可怕。

她轻声问:“你想让我去求太后,将惜玉和七皇子的婚约,变成映玉和七皇子的?”

长平侯嗯一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现在只能这样了。”他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将这事压下来,先解决它,否则咱们家真的……”

静安郡主不语。

“阿蓉……”长平侯又叫了一声。

褚惜玉也偷偷瞄着母亲,不太明白母亲在犹豫什么,此时她的脸很疼,却不敢叫疼,一颗心提得老高。

这是褚惜玉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疼,而下手的还是母亲。

但她不敢怨母亲,只是仍是免不了委屈,觉得母亲不疼自己,明明她有喜欢的人,母亲却不肯为自己打算。

好半晌,静安郡主道:“好,我进宫!”

她的神色很平静,唯有那双依然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人知道,她心里是在怨在恨的。

长平侯顿时高兴起来,赶紧叫丫鬟进来给她更衣。

等静安郡主穿戴整齐,长平侯又道:“阿蓉,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惜玉……但还有荣亲王世子呢,荣亲王不会看着唯一的嫡子被毁的,若是可以,赶紧将荣亲王世子和惜玉的婚事定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是生气的,气荣亲王世子诱拐自己的女儿。

明知道他女儿和七皇子有婚约,荣亲王世子仍是做出这种事,可见是个品行不端的。

若是平时,这般品行不端的人,他绝对不允许女儿和他在一起。

可现下,他只希望赶紧将小女儿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定下来,如此也能挽回几分脸面。

静安郡主嘴角扯了扯,没有他这么乐观。

回想前些天,左老夫人还请荣亲王妃过来当说客,荣亲王妃笑盈盈的,聊完正事后,嘴里在唏嘘感慨自己的儿子老大不小了,准备给他相看姑娘之类的。

当时静安郡主心里有多不以为然,现在就有多打脸。

她哪知道,最疼爱的女儿居然会和荣亲王世子私下往来,还……

这一刻,静安郡主也是恨毒了荣亲王世子,要不是他,女儿何至于犯下这种错,为世人耻笑?

如果女儿没犯下这些错,她会是七皇子妃,以圣人对七皇子的宠爱,将来不管是谁登上那位置,都会安排好七皇子,一个亲王肯定是少不了,还不用被卷入夺嫡风云,一辈子安稳富贵。

静安郡主闭了闭眼,心知想那些无益,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她吩咐一声,匆匆忙忙地坐上马车朝皇宫而去。

来到庄子后,褚映玉歇息一晚,第二天便去香山寺上香。

香山寺不若相国寺的名声大,胜在清净,加上香山这边有不少贵人的庄子,很多贵人来庄子里时,大多会顺便去香山寺上香,香火倒是旺盛。

香山寺就在半山腰处,一日来回没问题。

寺里有供给香客歇息住宿之地,为了表示虔诚,褚映玉打算到寺里住个几天,哪知道她刚提出来,乐嬷嬷就开始劝她。

乐嬷嬷是秋藜院的管事嬷嬷,也是教养嬷嬷,有管教小姐之责,最常做的事就是劝阻褚映玉,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若是褚映玉不听,她便去告诉静安郡主。

这些年,乐嬷嬷也习惯大小姐像个面团儿一般,随着她揉圆搓扁。

这会儿,乐嬷嬷也劝道:“小姐,这可不行,寺里清苦,粗茶淡饭,您的身子骨娇弱,哪里能受得住?要是侯爷和夫人知晓,只怕会心疼您了。”

褚映玉面无表情,“我要去!”

“小姐……”

褚映玉没和她客气,直接道:“你若是再说一句,我便让人送你回京。”

乐嬷嬷噎了下,不敢再多嘴。

她倒是不怕被送回京,就怕自己回府后,夫人见她不在大小姐身边跟着会生气。

当年夫人派她到大小姐身边,让她好生教导大小姐规矩,还有一个,就是盯紧大小姐,不管她去哪里,都必须看紧大小姐,不管大小姐做了什么,都要向夫人汇报。

乐嬷嬷虽然不知道夫人是何意,不过府里是夫人管家,她一个当下人的,除了听夫人的,又能如何?

所以对于大小姐,乐嬷嬷也只能诸多劝戒,不让她行差踏错,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这会儿不是在府里,夫人不在面前,只能先稳住小姐,等回京后再向夫人打报告了。

见乐嬷嬷闭嘴,褚映玉让丫鬟们收拾东西,去寺里住几天。

这名义也很正当,给已经去世的长平侯老夫人祈福。

她这当孙女的,去寺里吃斋念佛,给祖母祈福也是应有之义,说出去还能赢得好名声。

天空阴沉沉的,虽未下雪,但天气也不算好。

马车行到山脚后,褚映玉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沿着阶梯往上走。

乐嬷嬷一边走一边唠叨:“小姐,这天儿冷,还下着雪呢,您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门,万一您的身体又病倒,侯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褚映玉当作没听到,慢慢地往上走。

寄春厌恶地看了一眼乐嬷嬷,说道:“嬷嬷,你就少说两句,小姐可是给老夫人祈福,你想让她被人说不孝吗?”

寄春很不耐烦乐嬷嬷倚老卖老,但也知道她是夫人派过来的人,不能撵走她。

她很心疼小姐,也有些担忧,自从落水后,小姐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很少见她开颜。

虽然以前小姐也很少笑,文文静静的,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待着,但至少那时候小姐的心态是沉稳平和的,而非像这段时间,似是心里压抑着无数的苦痛,沉甸甸的。

最让寄春难受的是,小姐几乎每晚都没睡好,总是半夜惊醒,然后再难入睡。

好几次,寄春听到动静半夜醒来,发现小姐还没有睡,静静地躺在床上发着呆,也不叫人。

次数多了,寄春便知道小姐晚上能安睡的时间并不多。

乐嬷嬷不高兴地说:“你这小妮子,我也是为小姐好!夫人多疼小姐啊,小姐每次出门,夫人都会叮嘱咱们好好伺候小姐,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以免小姐发生什么事……”

寄春真是气笑了,打量她眼瞎,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每次安排那么多人,难道不是让他们盯着小姐,管教小姐?好像怕小姐做什么丢脸的事似的。

别的姑娘至少还有玩乐时间,她家小姐除了学规矩,就是读女四书,不然就是做绣活,其他的都不允许她多碰,说会移了性情。

怎么不说二小姐移了性情呢?

这时,褚映玉突然停下。

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停下来。

褚映玉转头,冷冰冰地对乐嬷嬷说:“你再啰嗦,我让人将你从这里丢下去。”

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连呼吸都变得极轻,乐嬷嬷愣愣地看着褚映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这是一个姑娘家会说的话吗?

怎地如此恶毒?

褚映玉见她终于闭嘴,继续慢慢地往上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山道两边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来到香山寺,褚映玉先去添香油钱,然后进宝殿上香。

上完香,她又为祖母点了一盏长明灯,接着跪在佛前,默默地诵着经,为祖母祈福。

褚映玉对祖母的感情很深,当年父母之所以会答应将她从青州接回来,也是祖母要求的。

回到京后,她在祖母身边养了半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长辈疼爱的滋味,那时候她心里希望,祖母能长命百岁。知道祖母生病,她甚至在佛前许愿,愿意将自己的一半寿命给祖母。

可惜那时候祖母的身体已经很不好,给她和孟瑜山定下婚约后,便去世了。

褚映玉想到这些,难得有些失神。

当年祖母去世之前,曾将她叫到面前,告诉她,已为她定下和孟家的婚约,希望她以后长命无忧。

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也觉得祖母是疼她的,祖母知道父母不喜欢她,才会为她定下这桩婚约,以免等她长大后,父母随便挑个不知好坏的人将她嫁出去。

至少,靖国公府是她的外祖家,孟瑜山当时已经十岁,勤奋好学,稳重自持,看着就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日后若是自己嫁给他,定然过得不差。

直到现在,她方才明白,祖母当年为她定下这桩婚事,可能不仅仅是爱护她,还有其他用意。

她有很多疑惑,有很多未解之事,很想问问祖母。

可惜祖母已经不在,无人能给她解惑。

褚映玉诵完经,去隔壁的偏殿抄经书,将之供奉在寺庙里,直到时间差不多,便去客院歇下。

连续几日,褚映玉都在寺里认认真真的诵经、抄佛经。

日子过得乏味而虔诚。

直到这日,不知哪家的女眷也来到香山寺上香。

褚映玉刚从佛堂出来,便见到前方的院子里,松柏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体魄健壮,面容英俊,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勃勃英气,天气虽冷,他穿得并不多,修身的锦衣衬得他英姿焕发。

光是这外形,就是个极出色的少年郎。

在她从佛堂出来时,那少年的眼睛就看过来。

因是在寺庙里,她的衣着打扮极是朴素,宛若出水芙蓉,明净纯澈。

褚映玉淡淡的望了一眼,瞬间明悟这人是特地来看自己的,再略一想,便已猜出他的身份。

果然,就见那少年上前。

他有些紧张地说:“这位姑娘,打扰了,在下左家五郎左明尚,陪长辈来此上香,不慎迷路……”

迷路的借口很好用,香山寺虽然不算小,但也不至于大到能让人在这里迷路。

褚映玉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左明尚的声音渐渐地变弱,英俊的脸浮现些许赧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极为拙劣。

问清楚他要去的地方,褚映玉给他指明路,拐角就到了。

左明尚的脸又红了红,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搁,最后在人家姑娘平静的目光中,只能落荒而逃。

左明尚匆匆忙忙地来到一处斋房,左家的大夫人和儿媳妇赵氏正坐在这里喝茶。

两人看到他毛毛躁躁的,都有些想笑。

“可是见到人了?”赵氏笑问道。

左明尚挠了挠头,然后红着脸点头。

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相中人家姑娘了,左大夫人和赵氏不禁一乐,心里十分高兴。

左明尚是左家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极为优秀的。

当初为了左明珠,左老夫人要牺牲左明尚的婚事,大伙儿都不同意,但架不住老夫人实在疼孙女,坚持己见,最后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下。

左明珠是左大夫人的女儿,她也是疼爱女儿的,可要牺牲三房的五郎,她心里十分愧疚。

从静安郡主那里听说褚映玉要来香山寺上香后,左大夫人便决定过来看看这姑娘,顺便也让左明尚见一见。

如今看这孩子自己也相中了,她们心里总算松口气。

这事也是静安郡主同意后他们才过来的,不然哪里好意思贸贸然去见人家姑娘,未免太过失礼。

原本静安郡主这当娘的应该也陪同一起来,等他们到了这边,才听侯府派过来的人过来说,她有事脱不开身。

左大夫人也是个门儿清的,如何不知道静安郡主偏心,对长女分明就不上心,心里难免有些可怜褚映玉这姑娘,怨不得他们老夫人提出要补偿褚映玉时,长平侯府压根儿都没争取,就直接答应了。

赵氏笑道:“听说褚家这大姑娘的规矩是极好的,模样也不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静安郡主和长平侯都是俊男美女,有这样的父母,女儿自然是长得不差的。”左大夫人也笑着说。

“这可真不错,以后褚大姑娘嫁过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弟妹,我们都有眼福了。”

“……”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看左明尚,见他挠着头傻笑,不禁摇摇头。

长平侯府的车驾抵达皇宫后,静安郡主坐在马车里,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方才扶着丫鬟的手下车,然后递牌子进宫。

守宫门的侍卫没有拦她,让她进去了。

直到进入皇宫,走在安静的宫墙之中,静安郡主略略定神。

只要宫里的贵人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进宫,事情还是有转寰余地的。

迎着凛冽的北风,静安郡主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她心里积着无数的事,沉甸甸的。

抵达慈宁宫,静安郡主求见太后,却不见太后身边伺候的狄嬷嬷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年纪较小的宫娥。

宫娥道:“长平侯夫人,太后娘娘不见您,请您回去。”

静安郡主神色一变。

虽然她嫁给了长平侯褚伯亭,按理是应该称她一声长平侯夫人的。但因为她是皇室御赐的郡主,是以太后更喜欢叫她的封号“静安”,宫里的人也大多跟着叫她静安郡主,极少会叫她长平侯夫人。

静安郡主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了颤,然后默默地跪下来。

宫娥见状,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此时天寒地冻,静安郡主跪在慈宁宫外,路过的宫人看到这一幕,各种探究的视线投过来。

有同情的,也人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宫里的人精可不少,先前昌乐公主进宫找太后哭诉时,便隐约有消息传来,后来荣亲王妃也匆忙进宫,现下还在里面跪着请罪呢。

现在再看静安郡主同样匆匆忙忙地进宫,以往她进宫时,太后都会第一时间让人将她请进去,如今太后却不见她,静安郡主也不敢走,甚至直接跪下来,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静安郡主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这些年,她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得太后抬举,在宫里也算是得脸的人,宫人们也处处笑脸迎逢。

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静安郡主跪得头昏眼花,膝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浑身冷得宛若冰棍,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是默默地受着。

到底养尊处忧这么多年,静安郡主跪了一个时辰,身体就承受不住,软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啪的一声,一根簪子摔在雪地上。

没人敢去扶她,宫人们默默地看着,静安郡主只能靠自己勉强地爬起来,咬紧牙关,重新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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