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长平侯府就热闹起来。
今日是已经出阁的大姑娘归宁的日子,长平侯府十分重视这事,张管家早早地吩咐下人将府里府外都打扫得一干一净,内院外院的管事和嬷嬷们皆忙个不停。
长平侯醒来得很早,想到今日长女会和七皇子一起回来,他就兴奋得睡不着,一扫去年被降职反省的郁气。
“不知道映玉现在怎么样,昨日是进宫请安罢?也不知宫里的那些贵人有没有为难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为长女担忧。
长女性子木讷,不像小女儿活泼讨喜,他很担心宫里的贵人不喜她木讷的性子,没办法讨七皇子和皇后的欢心。
孟蓉原本还在睡的,硬是被他吵醒,满心不愉快。
她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淡淡地说道:“侯爷不必担心,宫里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应该是极喜欢她的,有她们护着,哪个敢没眼色地欺负她?”
说到这里,她心里就暗恨。
要不是太后和皇后,自己和小女儿惜玉会成为笑话吗?
七皇子的未婚妻能如此顺利地换成褚映玉,她可不信皇后没出手。皇后病骨支离,卧病在床,看似什么都不管,但后宫之中,谁都越不过她,甚至有时候连太后都会听她的话,能左右太后的决定。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皇后素来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阿谀奉承太后,才能在母亲庆阳大长公主去世后,继续维持自己作为公主之女的体面。当年太后指了惜玉为七皇子的未婚妻时,皇后就十分不高兴,幸好当时七皇子在北疆,皇后方才没有做什么。
是以七皇子的婚约对象从小女儿变成长女这事,她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觉得是长女抢了小女儿的婚事。
长平侯没孟蓉想得那么深,闻言觉得有道理,欣慰道:“你说得对,太后娘娘那般喜欢映玉,肯定不会为难她的。皇后娘娘身体不好,避居坤宁宫,应该也不会为难儿媳妇。”
皇后身体不好,听说要时时卧床休养,肯定没那精力去折腾儿媳妇。
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对长平侯来说,最好的还是有七皇子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婿,将来有七皇子拉拨,长平侯府肯定不会没落。
不管如何,自己是七皇子的岳父,七皇子肯定不会不管他的吧?
还有小儿子,将来他继承长平侯府,长女映玉是他姐姐,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家好了,她才能好,长女肯定不会不管小儿子的。
孟蓉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闭了闭眼睛,掩住眼里的嘲讽。
若事情真像他想得那样美好,那就好了。
可惜,褚映玉就是个白眼狼,这些年他们如何待她,她肯定都记着。
若是以前,孟蓉倒不至于如此悲观,她相信不管如何,长女都逃不过自己的掌控。
她是她娘,这世间无不是父母,当娘的要磋磨控制自己女儿实
在太容易了。
然而去年褚映玉落水伊始,整个人都变了。
孟蓉有一种失控的感觉,发现长女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更不用说她现在成为七皇子妃,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反抗。
想到这里,孟蓉不禁闭了闭眼睛,心里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愤怒。
不管如何,长平侯府上下都极为重视褚映玉归宁这事,甚至西院的人都特地过来帮忙。
虽然已经分家,但七皇子这位女婿的份量太重,褚家上下都是重视的。
等长平侯夫妻俩收拾妥当,准备迎接女儿、女婿时,西院的人也来了。
一房、三房和四房的人都到了,褚家人齐聚一堂,人数极多。
除此之外,连褚惜玉、褚瑾玉也在。
看到这对姐弟俩,褚一婶笑道:“哎哟,好久不见了,惜玉和瑾玉看着瘦了不少。瑾玉的腿可是好了?”
褚瑾玉在国子监和同窗打架,导致腿受伤的事,大伙儿都知道。
原本养到过完年,应该就能恢复正常行走,哪知道除夕夜听说又请了大夫,直到现在还在养腿,知道这事的人暗地里没少笑话。
孟蓉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哪里看不出这几个妯娌在暗地里笑话她和两个孩子。
褚惜玉和褚瑾玉的脸色也不好,特别是褚瑾玉,素来就是个受不得气的小霸王,当即直接大堂哥都十七岁,还没考上秀才,也不知道何时能考上,瑜表哥当年可是十三岁时就考上秀才了的。”
褚一婶脸色一僵,暗恨不已。
当年老夫人去世后,长平侯府直接分家,一房、三房和四房被分出去,从侯府主子变成普普通通的西府褚家,身份地位相差甚远,连带着孩子的前程和婚嫁都受到极大的影响。
像他们这种被分出去的旁支,没办法再沾长平侯府的光,后代只能走科举之路。
如果当年没分家,他们还是长平侯府的一房,长子也不至于被丈夫催促着读书,都快要读傻了。
褚瑾玉这一席话,将褚家一三四房都得罪了个遍。
几房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长平侯有些尴尬,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堂哥的事岂由得你这作弟弟的胡说的?”
褚瑾玉一脸轻蔑之色,“他自己考不上,还不准儿子说一嘴吗?”
“你这孩子……”
褚一婶大怒,要不是理智还在,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褚瑾玉又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投了个好胎,以为能当长平侯府的世子吗?要德行没德行,要才能没才能,也没见有多好,要不然会被人打断腿吗?
但凡孟伯亭当年多纳个女人,多生几个儿子,哪里还有褚瑾玉这蠢货当世子?只怕早就悄无声息地夭折在后院。
褚惜玉看了一眼一叔一婶他们难看的脸色,开口道:“瑾玉,你别说了,快向大堂哥道歉。”
褚瑾玉哼了一声,还是听同胞姐姐的话,朝阴着脸的大堂哥褚琼玉说:“大堂哥,真是对不住啊。”
这话听着就没诚意。
褚琼玉忍住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
褚惜玉脸上露出笑容,也跟着说道:“大堂哥,你别在意,瑾玉有嘴无心的。”然后又朝一叔一婶说了几句和解的话。
若是以往,大家都会她面子揭过不提。
可现在她褚惜玉又算什么?谁还会给她面子?
褚一婶冷笑,这里谁不知道褚惜玉素来喜欢作好人,享受众人捧着她的感觉,要是褚惜玉还是七皇子名义上的未婚夫时,他们就算心里恶心,面上也捧着她。
可以说,褚惜玉的讨喜、活泼,都是源于太后的喜爱、七皇子的未婚妻的名头和孟蓉的偏心,当这些光环去掉,她还剩什么?
褚一婶正要说什么,张总管急匆匆地过来,“七皇子的车架快到了。”
闻言,在场所有人神色一凛,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出去相迎。
褚家所有人都来到门口等候,目露热切地看着前方的路。
褚惜玉站在人群中,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路,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涩,要不是娘亲叫她今儿一定要出来见人,她其实并不想出浣纱院的。
众人等了约莫半刻钟,便见从远处驶来的一队人马。
骑着骏马的玄甲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地驶来,那些侍卫气势彪悍,腰悬长刀,一看就不是京城中那些没见过血的护卫。
褚家众人噤若寒蝉。
马车在长平侯府前停下。
长平侯激动地盯着马车,孟蓉神色晦涩,褚瑾玉不情不愿,褚惜玉神色黯然,褚家人俱是敬畏不已。
褚映玉下车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陆玄愔扶着她下车,仍是不在意世人的眼光,握着她的手。
长平侯激动地看着他们,先是带着众人上前给七皇子请安,说道:“七殿下,映玉,你们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陆玄愔不语,神色冷冽淡然。
褚映玉知道他不喜说话,开口道:“多谢父亲关心,一切都好。”
长平侯很是高兴地说了一声好,还想说什么,被孟蓉暗地里扯了下袖子。
他反应过来,赶紧道:“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快进来。”
陆玄愔微微颔首,牵着褚映玉的手走进长平侯府,其他人则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用正面迎视七皇子,众人这才有心思抬头看他。
只是刚看过去,却发现七皇子居然是牵着褚映玉的手走的,虽然两人是夫妻,但时下人讲究含蓄内敛,就算是夫妻之间,在外时也是要避嫌的,很少会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
长辈们诧异之余,又有些尴尬。
他们没想到,七皇子居然这般疼爱褚映玉,舍不得放开她,连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要牵着她的手。
小辈们没想那么
多,褚家的姑娘们更多的是羡慕七皇子对褚映玉毫不掩饰的宠爱,不禁想到将来她们成亲后,夫婿是不是也会这般宠爱她们。
一行人来到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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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玄愔携着褚映玉坐在上首位置。
天地尊亲师,七皇子是君,他们是臣,七皇子坐主位是正常的。但七皇子也是女婿、是晚辈,若是他爱屋及乌,愿意以女婿的身份敬重长平侯夫妻俩,自然会让夫妻俩坐首位,他以女婿的身份坐次位。
褚家人看到这一幕,心思各异。
看来七皇子虽然宠爱褚映玉,但对岳父岳母,并未敬重啊,否则现在就应该以女婿自居了。
褚一婶等人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暗暗嘲笑孟蓉夫妻俩。
众人依次坐下,下人端了茶过来。
长平侯作为一家之主,和女婿寒暄,其他人也跟着搭腔,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虽然陆玄愔的给予的回应不多,甚至偶尔就应一声,仍是让众人很是欢喜。
他们都知道他有重言之症,不喜说话,没人会不识趣地要求太多。当然,就算七皇子没有重言之症,以他的身份地位,甚至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众人也会非常捧场。
说了会儿话,长平侯请七皇子到外院喝酒说话,女眷们也簇拥着褚映玉进内院的一处偏厅。
这会儿没有男人在,女眷们说话更自在。
等丫鬟上了茶,褚一婶笑问:“映玉,这些天过得如何,还好罢?”
褚映玉含笑道:“挺好的。”
“那就好。”褚一婶一脸放心的模样,“这两天,我们都一直担心,你刚嫁过去,不适应新的地方呢。”
褚三婶、褚四婶纷纷附和。
其实这样的问话,一般都是由亲生母亲来关心的,只是看孟蓉坐在那里,没开口的意思,褚一婶又想讨好褚映玉,便由她来开口。
幸好褚映玉每次都很耐心地回答,没有因为成为七皇子妃,就瞧不起人,以前如何,现在也如此。
这让褚一婶几人都很高兴,更喜欢拉着她说话。
孟蓉冷眼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嘲讽之色。
不知情的,还以为褚一婶几人是褚映玉的亲娘呢,瞧她们那讨好的嘴脸,让她恶心不已。
让孟蓉气恼的是,她不开口,褚映玉这白眼狼居然也不曾主动,视自己如无物。
褚一婶几人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心知褚映玉不想搭理孟蓉,她们也当孟蓉不存在,一个劲儿地拉着褚映玉说话。
等说得差不多时,褚一婶又道:“映玉累了罢?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不如你回秋藜院歇会儿?”
褚映玉道:“确实有些累了。”
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朝在场的人微微颔首,也不去看孟蓉和坐在她身边欲言又止的褚惜玉,离开了偏厅。
见褚映玉离开,褚一婶几人也没在这里留着,纷纷笑着起身离开。
最后偏厅里只剩下孟蓉母女俩。
孟蓉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守在门口处的丫鬟们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被主母迁怒。
褚惜玉原本心不在焉的,见母亲气成这般,怯怯地说:“娘,您别生气,长姐应该是太累了,不是愿意不理您的……”
孟蓉寒着脸,“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是当众落我的脸呢!”
有什么比当母亲的,却被亲生女儿落脸还要丢脸的?还在那些妯娌面前,褚映玉还真是懂得如何让她生气。
孟蓉气得不行,甚至开始迁怒小女儿。
“若不是你干出那种丑事,哪由得她风光?”
如果七皇子妃是小女儿,她现在还是静安郡主,太后也不会厌弃她,肯定是风风光光的七皇子的岳母,谁敢这么落她的脸?
褚惜玉看她震怒的模样,嘴巴动了动,没敢说什么。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大家都变了,连母亲也变了,原来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势力眼,长姐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