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就在大队部的后身,原先是南关岭小学。头两年小学废弃,成为知青们居住学习的地方。
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着“知识改变命运,知青点亮乡村”“报效祖国,献身农村,广阔天地,大有所为”的知青口号。
十多位知青们齐刷刷地坐在操场中间的长椅上,挺直着上身听课。听完课,下午就是劳动时间。
原主曾在知青点帮忙做过大锅饭,伊曼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到公社领导。
“你说你想下放?”伊曼表明来意后,公社领导推了推眼镜,赞许地说:“你倒是比你家哥哥姐姐强,知道迎难而上,不做逃兵,不背叛人民。”
伊曼用真诚的小眼神望着这名姓苏的老干部,据说他是教师出身,前两年差点被打倒,遭过一场后,他比其他公社人员待人要宽厚、平和,没那么激进。对待成分高的分子,不会一杆子打死。
“我是真心要求自我进步,作为年轻人,不能老是原地踏步。在老家虽然好,但我心系远方,希望能用微薄之力,在祖国缺少人手的地方,为祖国的基础建设添砖加瓦。”
主要是离这破地方越远越好,别让伊大富他们找到。
“你的心意我能理解,看来这一年来的思想汇报没白做啊。”老苏同志欣慰地点点头,接着说:“可惜目前政策是按照原籍下放,你已经在老家,按照规定不能离开。”
伊曼垮着小脸说:“难道我真没有机会报效祖国吗?”
老苏同志笑了笑,温和地说:“我能理解你迫切的希望,其实还有种不成文的方法,但我并不建议。”
伊曼问:“是什么方法?”
老苏同志说:“投亲。如果你家户口本上有人在外地农村或偏远地区,你可以申请投亲,只要那边需要人手,一般都会批准。”
“这恐怕不成。”伊曼自己说:“我家户口本上的人全在南关岭,没有其他地方的户口。”
老苏同志提点伊曼说:“也未必非要血亲嘛。”他看着伊曼疑惑的小眼神,摇摇头说:“其实我不建议你因为想要支持国家远方建设而与人结为伴侣关系。”
伊曼头上的小灯一下亮了,对了,要是成为夫妻关系,那不就能投亲去!到时候想走多远都多远,想走几年走几年。
只是婚姻不是儿戏...
伊曼蹙眉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那她要怎么给自己找个身在远方的丈夫呢?
谢过老苏同志后,伊曼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池塘冰面上,可以看到被人砸过的痕迹。
石头?
伊曼想到刚才在这边遇到孟虎,心情又苦闷起来,这才是她目前最应该解决的人。穿过冰面,正要上岸。一只手冲她伸了过来,伊曼吓了一跳。
王笈铃本来想拉伊曼上来,见她浑身一哆嗦,忙问:“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伊曼抬头怔怔地看着王笈铃的脸,陡然间回忆起原书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作者本来是为了描述盲流孟虎的可恶之处,寥寥几笔提到过在粮仓里,孟虎沾污过一个女孩。因为那名女孩经常跟原主同出同入,被他惦记在心里。
王笈铃?!
伊曼抓住她的手腕站上岸边,王笈铃伸手帮她挽起落在鬓角边的碎发,温柔地说:“怎么愣神了?是不是太饿?走,回家姐姐给你热苞米碴子喝。”
伊曼挽着她的胳膊,跟她一起往家里走。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她知道该怎么对付孟虎这个大垃圾了!
老宅里,伊大富和郝春丽还没回来。
伊曼提前往灶坑里添了把柴,好让他们回来直接能上炕暖和。
王笈铃的家跟老宅就隔着一道墙,她将苞米碴子热好,喊道:“小曼,快来呀,待会就凉啦。”
“诶,来啦。”
伊曼来到王笈铃家中,俩人就坐在灶坑边上,王笈铃笑盈盈地看着伊曼吸溜着大碴子粥:“慢点喝,还有呢。”
热乎的大碴子粥下肚,身上的寒凉尽数被驱赶,浑身上下顿时舒坦。
她在王笈铃家待了片刻,墙外面传来伊大富的咳嗽声,王笈铃端着板凳跑到墙根下面,伊曼将最后一口大碴子粥喝完,踩着板凳翻墙回家。
“小金,秋月?”
郝春丽焦急地边走边喊,进到院子里没看到他们俩,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发现行李也没了,知道他们俩是真走了,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我的心肝都被掏空了啊。”
伊大富比她要镇定,脸上挂着笑说:“走了好,走了好。他们走了,咱们的好日子才回=会来。”
伊曼从屋里走出来,端着零星几粒黄豆的笸箩说:“咱家没口粮了。”
伊大富抽烟没命,憋了一上午,深深地吸口烟,眯着眼韵味半天:“大队部会计正在找人算账,一天一元钱,你过去跟人说说,让人家收你算账。”
伊曼表现的言听计从,放下笸箩就要走。
“等一下。”郝春丽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我的?”
伊曼回忆了一下说:“没有,很开心的上车了。”
这话无疑刺了郝春丽的心。
“去去去,我见你就心烦。”
郝春丽心疼漂洋过海的儿女,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你去大队部干活去,别人不要你你就说点好话。”
“知道了。”伊曼头也不回地出门。
耳后传来郝春丽细碎的呜咽声,她跟伊大富说:“咱儿子闺女一句话不跟咱们留,他俩该不会成了白眼狼吧。”
伊大富老神在在地说:“我的种我知道,他们不会。等安顿好就有消息了。这段时间你要稳住,少出门少说话。”
郝春丽平时没什么主意,就在窝里横。家里遇到大事还得伊大富拿主意。他这样说了,郝春丽就信了,哭哭啼啼地把剩下的一小把黄豆扔到铁锅里煮起来。
伊曼来到大队部,不着痕迹地往举报箱瞟了眼,缝隙里不见她写的那封举报信。
刘主任见她过来,招招手问伊曼:“你过来做什么?”
伊曼说:“家里揭不开锅,我爸让我过来帮忙算账。”
刘主任无奈地叹口气:“我还想着让你爸做做贡献,他居然指使你来,是不是又在家当他的资本家,翘着脚吞云吐雾呢?”
伊曼低头说:“我也没办法。”
刘主任眯着眼,打量着她,忽然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往举报箱指什么?”
走廊上只有他们俩,剩下的人都在会计室帮忙算账。伊曼装作不明所以地说:“我没指举报箱,我看到屋檐上落了麻雀想要筑窝,就挥挥手赶了一下。”
这话半真半假,刘主任被举报信里的内容吓的一头汗。他已经跟外事部联系过,外事部正在确认外调信的真伪。
在刘主任看来,这件事八成是伊曼干的。伊家里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就伊曼一个人。但伊曼平时为人处世生疏胆怯,字迹也不是她的,又让刘书记找不到头绪。
不管举报是真是假,都必须严处调查,万一出点事,伊家这样的成分,他可兜不住。
“算了,你过去算账吧。”
这事伊曼去年就干过,她来到会计室,领到账本开始算账。
会计室里有李会计和两名知青。伊曼坐在角落里,偷偷看了眼,哟呵,巧了,两位知青是女主角莫山山和男主角吕骋。
他俩此时此刻还是纯洁的下乡伙伴,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俩人说话一口一个“同志”客气礼貌,还带着生疏。
莫山山长相清丽,打算盘的姿势优美,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弹琴。遇到字迹不清的地方会皱着眉仔细分辨,实在分辨不清的,会递给对面吕骋,跟他一起分析。
伊曼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男女主角的互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桌面上也放着算盘,伊曼不用,拿着铅笔在废纸上唰唰唰几下就能把算式列出来,很快得到答案。
这样在会计室里帮忙算了六天的账,总算把一年的工分算清楚。有去年就赊欠工分的、有请假扣工分的、有提前预支工分的,都必须一条一款的列出来,乡亲们打心眼里信服。
伊曼这些天跟莫山山和吕骋成为点头之交,她不打算多跟男女主角套近乎,毕竟她的原身是悲惨女配,离男女主越远越好。哪怕他们都是好心肠的同志,也要避免蝴蝶效应一巴掌呼死她。
小命虽惨,那也是命呀。
年底工分算完,经过公社的批准,大队部开始挨家挨户的分粮分钱。
这天,就是王笈铃被孟虎玷污的日子。
书中说王笈铃因为有事耽误,赶到粮仓领粮,粮仓里已经没人了。孟虎原本打算粮仓无人看守偷粮,巧遇王笈铃,兽性大发,将人拖到空粮仓里去。被他玷污后的王笈铃,被伤的疯疯癫癫,后来失足掉到大河里淹死。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伊曼偷跑到王笈铃家中,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你没必要为了我做成这种事。”
伊曼思前想后,把孟虎对王笈铃心怀不轨的事与她说了,只说是自己偷听到的。
伊曼想让王笈铃从今往后离孟虎远点。虽然伊曼也想着要赶紧除掉孟虎,但她做不到让好姐妹当诱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王笈铃捡起地上的箩筐背在背上,她坚定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有所耳闻。村子里被他骚扰过的女同志不是一个两个。咱们这次放过他,下次他能放过你?就算放过你,其他的女同志怎么办?我想了想,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大家发现他的真面目。”
王笈铃搂着伊曼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会救我出来。”
伊曼见她如此坚定,点头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她们俩背着箩筐结伴往粮仓去,站在路口,伊曼拉着王笈铃的手:“我马上就叫人来。”
王笈铃咽了咽吐沫,她的手微微发抖,咬着牙关说:“我信你。”
伊曼跟王笈铃分头走上小路,她回头望了眼王笈铃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步伐却很有力。
伊曼顺着目光往远处看,果然在粮仓不远的碾谷场外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
伊曼加快脚步,在大队部里最能帮助妇女的就是白主任。
大队部院子里已经被小山般堆着的粮食占满,里面有番薯、土豆、杂豆、高粱米等粗粮,不见有精米。
刘主任被乡亲们包围,正在念着名字挨家挨户的分钱分粮。伊曼赶紧跑到妇女主任办公室里,喊白梅瑛。
白梅瑛原本当过兵,后来扎根农村。为人公正无私,是真正怜惜妇女的好干部。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白梅瑛正在写报告,抬头看到伊曼急的一头汗,当即放下钢笔问:“发生什么事了?”
大队部院子里。
别的事不积极,领钱领粮食伊大富绝对第一名。
“资本家还跟我们一起吃粗粮啊?怎么不去吃你的商品粮?”
“你还真有脸,干活的是你家小闺女,得好处的是你。”
“你家小闺女过完年也二十了吧,还没找相好?”
“还找什么相好啊,上回孟虎可到处喊了,伊曼是他媳妇。谁敢跟他抢媳妇啊。”
......
伊大富最近担心的事就一件,他在这里无亲无友,一双儿女又去了远方,怕被泥腿子欺负无力还手。
有了孟虎这样的未来女婿,伊大富腰杆也硬了。他跟孟虎家的亲事快要谈妥,照着五百元要的,孟虎家正在四处筹钱,争取过年的时候就把他们俩家的亲事定下来。
孟虎要是成了他女婿,村子里谁还敢挤兑欺负他?谁要是惹他生气,抽对方几个大耳光恐怕都没人敢吭声。
听他们提起伊曼的婚事,伊大富得意地说:“孟虎说伊曼是他媳妇啊?我可跟你们说——”
“快来人啊,抓流氓啊!”
远处一位女干事跑过来,边跑边喊:“赶紧来人!带上绳子!”
刘书记忙推开人群问:“怎么了?”
女干事气喘吁吁地说:“孟虎在粮仓想要对女同志耍流氓,裤子都脱了,被白主任抓个正着。他从粮仓北边跑到后山上去了,白主任非常愤怒,让你赶紧组织人去搜山!”
大队部里三层外三层等着分粮的乡亲们顿时炸锅了,光天化日之下,孟虎是不想活了吗?!
单打独斗大家不是孟虎的对手,群起而攻之可太行了。
众人们拿绳子的拿绳子,扛铁锹的扛铁锹,刘书记更是拿着铁镐就往后山上冲。
院子里哗啦啦人都跑了,伊大富被自己说了半句的话噎得直打嗝。
未来的女婿被人发现耍流氓,这、这可怎么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