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广德要求平反, 他最近都在走动关系收集材料。以后说不准真有可能回城。”伊曼对顾争渡扬了扬手里的信,真心实意地替王笈铃高兴:“他们已经拿了结婚证,下个月办喜酒!可惜我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他们缺点什么, 咱们好给他们邮过去。”
顾争渡把花菜泡在水里,擦擦手出来,靠着伊曼把信看上几眼。
伊曼指着信上的内容说:“谭广德要把带下来的教材卖了, 不打算继续学习。王笈铃想问问咱们,还要不要主动学习。我们老家, 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过的好好的, 还有不少认得字的, 活的没他们好。动不动就被批判。多数人觉得读书无用。”
伊曼当然知道过几年就要恢复高考, 她也想着考个大学。刚开始的大学毕业生含金量高,对未来好处多多。她不好贸然说这样的话, 便问顾争渡, 想听听他的意见。
顾争渡本身军校毕业,并不认为读书无用,不赞同谭广德的做法,清淡淡地说:“不读书, 缴获敌人的武器都不知道使用。知识才是国民进步的基石,哪怕如今大环境不好, 读书人也不要丢了读书的本分。历史上哪朝哪代是正经废弃读书的?有也不过是很短暂的时期。”
伊曼顿时明白顾争渡的意思,在他的判断里迟早这段时期会结束, 目前只是处于短暂的休整期。于是说:“那我跟他们回信,让他们继续学习?”
顾争渡笑着说:“我就不信你不是这个意思。”
伊曼说:“我当然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 原先我就是靠着写字发表文章挣点外快。我是最知道读书有用的。”
顾争渡沉吟片刻说:“那回头我把我当年的文化教材找出来你可以没事看看。”
伊曼巴不得呢,连连点头:“好呀,有不懂的地方我会问你。”
“小样, 你给他们回信,回完信咱们开饭。”顾争渡回到厨房,勤勤恳恳地给伊曼做晚餐。
伊曼看着他宽厚的肩膀,还有鹅黄色的厨房灯打在他身上的光晕模样,一切幸福的好像是在梦里。
王笈铃的信跟她的人一样跳脱,想什么就说什么。伊曼给她的回信里说了自己的近况还有对未来的展望...寄出的信件会被检查,没什么隐私,大家的交谈主要都已革命事业为优先,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事夹杂在里面。
晚上就两个菜,一个烧带鱼、一个芋头肉片。顾争渡的手艺在婚后突飞猛进,加上伊曼的指点,足以让其他已婚男同志汗颜。
伊曼吃完饭,看顾争渡小媳妇似得忙的到厨房洗碗,洗完又拿来切好的苹果喂她吃,一系列流程熟练的让人心疼。
伊曼坐正身体,率先喂顾争渡吃了一口,顾争渡丝毫不觉得累。
伊曼问他:“你战友们都跟你一样回家给媳妇做饭么?”
顾争渡摇摇头说:“想什么呢,傻丫头,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也就我一个。”
伊曼笑着说:“那他们会不会笑话你呀?”
顾争渡说:“我还没笑话他们呢。自己的媳妇不疼,老大的爷们没出息。”
伊曼腻腻歪歪地贴在他身上,忍不住笑着说:“你这样的思路也清奇。”
顾争渡说:“我娶媳妇回家是疼的,不是当保姆的。结婚以后买菜多了,供销社的人见了我还知道给我留菜。说出去谁不羡慕。”
“哈哈哈。”伊曼笑的捶他:“真觉得是好事?”
顾争渡眼珠子一瞪:“当然是好事,跟你关系不错的吴大娘上回遇到我还羡慕,说她就没买到过好带鱼。”
伊曼喜欢吃鱼,顾争渡知道以后隔三差五就要弄鱼回来给她吃。鱼收拾起来麻烦,厨房又脏又腥,顾争渡不想让他的小姑娘沾手。
费了点功夫跟供销社的营业员处好关系,只要有好鱼就让她们给伊曼留着,要说羡慕,她们是最羡慕伊曼的。
都说结婚之后冷暖自知,供销社的营业员也能察觉。比方说谁家的婆婆捏着钱不给儿媳妇、谁家的儿媳妇买点贵的就被骂,再就是谁家的男人小气扒拉不让媳妇多花钱之类的。
像是伊曼这样结婚以后自己有一份工资,又自己拿着顾团长的工资,听说又很受婆家喜爱的,动不动就寄衣服过来。
每次到了供销社不需要看价格,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要是没碰到喜欢的,转头顾团长就会带着到商业大楼里购物,身上不缺好衣服,嘴里不亏着吃喝,家务活顾团长抢着干,这才是真正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顾争渡见伊曼心情很好,慢慢地把人哄到卧室里卿卿我我。新婚期的小两口有说不完的话,家里的事、工作的事、偶然遇上有意思的事...说着说着窝在一起睡着了,幸福的无以复加。
隔日中午。
伊曼从办公室出来,她跟魏佗一起弄的家属村内部宣传报纸做好了样刊,韦薇帮着她一起到子弟学校借油墨印刷机。
“那个赵主任每次找他们借机器都磨磨唧唧。卢会长说咱们下半年自己也买一台,省的每次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韦薇边走边吐槽:“教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名叫常继昔最讨厌,每次看到我总是要说扫盲班的老师文化程度低,会拖累其他家属,要咱们给她发工资她每个礼拜帮咱们上三天课。还有那个姓吴的老师,也跟她一样,俩人狼狈为奸。整日想着沾咱们妇委会的便宜。”
伊曼一路上“嗯嗯,对对”,短短的路程硬是让韦薇说了八百个人的坏话。
“可惜我认识的陆老师是体育老师,要不然能让她借咱们用用。”伊曼说:“诶,你看那边上体育课的就是陆老师。”
“我认得她,老是过来找你玩。是卢会长的女儿吧,每次看到她就觉得她精神头可足了,不愧是练体育的。”
韦薇往操场上看了眼,接着往教学楼上瞅,看到谢主任,忙跟伊曼说:“快来,讨人厌的不在,咱们快把报纸印了。”
韦薇跟谢主任家是邻居,两家关系处的不错。她这次过来就是带伊曼认认关系,省的遇到刚才说的那几个家伙。
谢主任见她们过来,心知肚明是要借印刷机,没等韦薇说话,把资料室的钥匙掏出来直接递了出来:“下班前还给我啊,马上期末考试,试卷还在资料室没印完呢,你们别给弄乱了。”
韦薇摆摆手说:“知道啦,多谢。”
伊曼也跟谢主任点点头,对方着急上课,抱着书回了个笑脸走了。
伊曼跟韦薇就在资料室里待下来,俩人埋头印刷报纸,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
“别弄到身上,油墨还没干,弄衣服上不好洗。”韦薇掂着脚跳过去,从兜里掏出绳子开始捆报纸。
外头门口一个影子打下来,伊曼本来也蹲着,从下往上看到陆田站在那里。
“稀客呀,平时都是我去找你,你还舍得过来?”陆田笑嘻嘻地跟伊曼说:“忙完了没有?”
伊曼指了指一地的报纸说:“捆起来就好了。”
陆田于是进到里面帮着一起捆报纸,她笑着说:“冉冉跟我说好像看到你了,我还不相信。看来她眼神比我好。”
韦薇跟陆田打了个招呼,客气地说:“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在上课,小曼就没跟你打招呼。”
陆田伸出胳膊搭在伊曼的肩膀上晃了晃说:“我们姐俩之间不讲究打不打招呼,人来了就好。”
伊曼看她难得眼皮子下面有黑眼圈,疑惑地说:“还没到期末你就这么忙?”
陆田掩藏似得揉了揉眼睛说:“也没什么,就是上面要检查教案,昨天补到半夜。”
韦薇把报纸提了提说:“你们先聊着,我把报纸送过去一批。”
陆田说:“哪能让你一个人送啊,我帮你们一起。”
伊曼也提起报纸,她们仨从学校出来,慢悠悠地往妇委会去。
等到放好报纸出来,陆田跟伊曼说:“其实你不来我也想找你来着。”
伊曼知道她刚才说的补教案是借口,她平时工作算是认真的一个人,不可能眼看期末还得补教案,这是对学生不负责。
陆田挽着伊曼的胳膊,俩人走到妇委会后身的小花园里。
陆田不情不愿地说:“其实还是那事...张先霖这个狗玩意他当真不搭理我。我给他递台阶他都不下。”
伊曼心想着,人家在你身边陪着这么久,见你久不开窍,说不定得了谁人的点拨故意凉着你,让你好好琢磨琢磨自己对他的感情。
这种事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看最后俩人到底有没有缘分。
陆田似乎并不想伊曼给她拿主意,她是想要个倾诉的对象。
她俩找到长椅,并排坐在一起。
陆田把脑袋枕着伊曼的肩膀,嘟囔着说:“我跟他在一起很舒服,不需要考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不会考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伊曼跟顾争渡在一起也是这样,她很有经验地说:“这就是一种包容,也是情商的体现。”
陆田说:“你的意思是他情商比我高?我也没欺负他啊,你看他不跟我说话,我也没去堵着揍他。”
伊曼:“...行吧,你先继续。”
陆田重新把头枕在伊曼的肩膀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贴的更舒坦:“他不跟我说话我还挺没面子的,你说我要不要等着放学去堵他?”
“......”
伊曼:“你是小学生么你?”
陆田沉默许久,最后伊曼陪着她回到学校。
学生们放学了,乌泱泱地往外面冲。伊曼在人群当中看到了张先霖。他站在校广播员身边,正在交代明早的广播。
他看到陆田站在对面,垂下头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在陆田打算蹲在校门口等着学生们走完,她好拽着他找个无人的防空洞好好聊聊,结果张先霖先走过来邀请道:“待会没事的话,能跟我到小树林聊聊么?”
陆田毫不犹豫地说:“行。”
张先霖客气地跟伊曼说:“不好意思。”
伊曼说:“没事,你们有话敞开聊。有些时候只是脑子轴没想通,大胆点也许更合适些。”
张先霖深深地看了伊曼一眼,久不见晴的脸上露出些微笑容:“我就是这样想的,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想再憋屈下去。”
“你们说什么刀不刀的?”陆田站在他们俩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瓜轴的像是一百年没润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