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向死而生47
当大家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为时已晚。泉雅已经完成了交付生命的举动，同时身体在阳光下渐渐晶莹剔透起来。
最后的代价交予成功，世界线固定。
接着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从泉雅的衣襟开始，然后是发尾，指尖，身躯，眼瞳……全部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化作柔和的白色光点，随着微风一点点溃散在空气中。
无法停止，也无法阻止。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泉雅稍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清亮的眼底轻轻颤抖着。
再次抬眼时，大家都在身边。他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也无法接受事实，原本胜利的轻松与喜悦在霎那间便烟消云散，变得无措与慌乱。
“……泉雅，坚持一下！”
“我们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泉雅！”
“泉雅。”
“……泉雅。”
“……”
他们都在注视着他，唤着他的名字，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做了就能留住什么似的。
“没事的。”释怀地舒展开眉眼，泉雅开口安抚大家道。
生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轨道，而是一片无垠的旷野，拥有无限的可能。明明来时还是孤身一人，现在却……
最初的愿望其实早就实现了。
向死而生，虽死犹生。
已经足够了。
“过来拥抱我吧。”
最后的时间里，淹没在一片柔和的光海之中，泉雅微笑起来，朝众人张开了双臂。
没人会拒绝。
手下没有真实的触感，只能虚虚地环住泉雅的身体，指尖，光点如萤火般明灭闪烁，最终消散。
什么都不剩了。
「书」在半空中静静悬浮了片刻，它书面的白色微光也开始一点点减淡，消失。至此，它彻底变成了一本普通的文学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有谁捡起了它，一页一页地翻到最后。
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是个未完成的句式：
【……最后的时刻，祂问泉雅：“你想留在哪？”，泉雅的回答是】
逼仄的空间，低矮的天花板。
天色已晚，狭小的出租屋内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无机质的光，打在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屏幕前之人的身体轮廓上，在后方的地板投下长长的影子。
下一刻，权琊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揉着眼睛从桌面爬起来，手边，吃剩下一半的泡面还温热着，冒着丝丝白气。
他重新端起那桶泡面，接着睡前继续吃。
呸。
谁知刚入口就吐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真难吃！权琊把泡面放下，推得远远的，嘴和胃都在抗拒，同时感到奇怪。
他明明记得这个口味的泡面是他最喜欢吃的来着？
将面倒掉后重新坐回电脑前，权琊退出屏保继续修改稿件，但时不时还琢磨一下这件离奇之事。
怎么回事？是梦里山珍海味吃多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变得这么难吃啊。
怎么都想不出所以然来，权琊便不去想，专心工作起来。后面，按照出版社的要求修改完稿件后，打开邮箱发送了出去。
点击发送，脑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既视感。
话说回来，之前是不是收到了几封奇怪的邮件来着？
于是他翻开未读收件箱。可是不论怎么查找，里面除了垃圾短信和一些银行转账流水记录外，没有其他内容了。
什么啊，是最近有点太累了吗？
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权琊边抻手臂边起身去洗脸。
温水打在脸上有种不真实感，权琊中途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乌黑的头发，清亮的浅黑色眼睛。看着看着，好像逐渐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好奇怪，原本……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想法刚出，权琊自己敲了下脑壳，把奇怪的想法赶了出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清洁完毕，关灯上床钻进被子一条龙。
啊啊，是最近真的累到了吧。
他闭上眼睛，身体放松下来。
债务在前段时间全部还上了，曾经籍籍无名时的作品也陆陆续续被出版社看上，新书爆火，众多出版社为了争夺版权打得不可开交。而他早就就辞掉了所有其他工作开启了全职事业。
新房交了首付，这个月末他就会退租搬去新家。
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人鱼的恶魔契约》也在前几日被他填坑写完。这是他最具争议的一部作品，也是唯一一部主角在最后死亡的作品。
向死而生，虽死犹生。他并不打算轻易改变这个结局，因为觉得唯有这样，作品才真正拥有了灵魂。
权琊做了个梦。
梦里光陆怪离，他在战斗，翻云覆雨，还有一群好像熟悉又陌生的人们，看不清他们的脸。最后，一团黑雾般的影子接近了他。
‘泉雅。’黑影唤着。
权琊再次被惊醒。
有微光透光窗帘打在脸上，早上了。
下地后，权琊讶异地发现出租屋内竟如龙卷风过境一般凌乱不堪，但门窗紧闭，没有异样。
什么情况？他半夜梦游了？
认命地收拾好凌乱的房间，他打着哈欠坐回电脑前，按照惯例查看起作品评论。
万千条留言中，权琊随机翻到一页，看到了一个署名为“卡密sama”的读者在《人鱼的恶魔契约》文下的最新留言：【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求后续。】
然而这条评论只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更多新评压了下去，石沉大海。
是啊，就这么结束了，还能有什么后续啊。他想。
所有的伏笔和条件都被揭开，并且已经没有能够将主角救回的方法了。再添加设定只会显得突兀，让那个神明发力又显得情节老套，破坏美感。
故事到这里就可以了啊。可他为什么，也时常感觉如此的……
怅然若失的难过。
代入得太深了吗。
第二天。
醒后屋内又变得一团乱。
重新收拾好，权琊又刷到了“卡密sama”发布的另一则新评论：【最后恶魔契约异能怎么样了？作者在后文中没有提到。】
啊，这个他的确没有写了。不过异能应该会如主人公在「书」中写下的那样，最终获得了自由的新生吧？
【求后续。】对方再次这么留言说。
主人公已经消失，哪还有什么后续。想着，权琊又莫名陷入了自己也不懂的奇怪低落中。
“泉雅。”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后方传来。
“！！”他一直独居，这会儿有被惊吓到，权琊欲转身查看。然而动作过大，椅子失去平衡向侧方倾倒，他也即将重重摔向地板。
权琊闭上眼，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疼痛。
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竟头朝下于地板上方悬空了。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的身体翻转回正，放到地面上。
黑色的，虚无的影，静静飘荡于上方。
“泉雅。”它又唤。
权琊双手撑于后方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眼睛睁大，“你……”
是梦里出现过的。
明明应该感到害怕才对，但是不知为何，权琊就是莫名其妙鼻子一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有些赌气地嚷嚷它起来：“就是你吗？是你每天趁我睡着把这里搞得一团乱。”
他醒后打扫了好久！
“……”黑影显然没料到对方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不是我！”它才不要一上来就平白无故背这口锅，也嚷嚷起来，“是你自己！”
权琊从地板上站起身，“你说什么？”
“是你的咒力在你熟睡时不受控制跑出来了一部分！”所以才会把屋里搞得乱七八糟！
权琊呆了几秒，而后歪头：“……你是中二病吗？”而且还没搞懂这东西到底是个啥，“妖魔鬼怪快离开！”
气得要死，这个样子根本无法沟通，黑影二话不说开始给他灌输记忆。
半个时辰后。
从一开始的诧异慢慢平静了下来，权琊脸朝上平躺在地板上，眼神恢复了清明。
“想起来了？”刚才的事情还没消气，黑影现在很没好气道。
权琊，同样也是泉雅，点了下头，心情五味陈杂。
原来，在那个世界消失后，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里。前面的那些违和，原来都有迹可循。
只不过，“你怎么也跟来了？”他问它。
倒不是因为嫌弃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他最后那时明明在「书」里写下了……
“我是你的异能。”没有解释更多，黑影哼声道，有些不耐烦，“不论你去哪，我都能跟着。”
“为什么？”他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跟过来？明明留在那个世界里就能开启自由的新生。他那时已经写进「书」里都安排好了的。
“因为事情还没完。”到这，黑影声音逐渐淡了下来，变得正式，“关于最后的契约一事。”
最后的契约？他不是已经交付了全部的代价了吗？还有什么遗漏的？
“那不是最后的契约。”言简意骇着，黑影缓慢地飘动下来，来到他眼前，“接下来的才是。”
“……接下来？”
他不懂它的意思。
“只要我还在，即便是在这个世界里，你也可以使用我，让我送你回去那个世界。”黑影语气淡淡地解释。
“但是，代价……”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与之相当的东西可以交付了。
话音落下，一时间，黑影没有接话，许久后才静谧道：“泉雅，你有想好我的名字吗？”问完停顿了一下，“除了小黑。”说到小黑，它依旧还很嫌弃。
“名字……”泉雅陷入思索。
“罢了。”等了又等，见泉雅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黑影无所谓道，“那么，走吧？”
“我知道了。”想着想着，突然就豁然开朗，泉雅坐起身来，“我知道你该叫什么名字了。”
黑影洗耳恭听。
眼神微动，泉雅闭上眼，而后睁开，注视着它。
他非圣人，在那段最艰难的坠入深渊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里，他也曾自怨自艾、被不堪与黑暗的病态思想充斥过。
见到过得比自己好的人会心生嫉恨，看到别人的笑容都会觉得刺眼。甚至恨不得那些人都与自己一样，好以此得到病态的慰藉。
为什么其他人都有，而唯独自己不同？
冷眼，挖苦，诅咒。异能黑影，又何尝不是曾经那个陷入痛苦的自己。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不单单是他，黑影也有所改变。
因此——
“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泉雅认真地看着它道。
“权琊。”“以后你就叫权琊。”
“……”久久的沉默。然后，“不错。”黑影同意了，“但很遗憾，今后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为什么？”刚刚不是还说不论他身处何方，它都能跟着一起的吗？
“我们刚才说到代价了，让你回去那个世界的代价。”到这，停顿了下，黑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宣布道：“代价就是——”
“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异能，从此变回一个普通人。”
失去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怔愣之中，泉雅缓慢地摇了摇头，“不……”
“泉雅。”一点不拖泥带水，单方面地宣布契约成立后，黑影最后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此生多珍重。”
终于，脱口而出的不再是尖酸刻薄与诅咒的话，至此，它也不再是诅咒般的存在。
使命达成。契约随即开始生效，虚空中，黑影沉闷的黑色身躯竟开始一点点减淡，变白变亮，最终散发出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光芒来。
这并不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震惊于自己的变化，黑影似乎想朝泉雅最后说些什么：“泉雅……我……”
但是，下一刻，它消失了，连带着耀眼的光芒一起。
几乎同时，不给任何反应时间，泉雅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开始接连跳跃，耳边轰鸣声络绎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意识到自己正站立在某处，泉雅愣愣地看向前方。
前方，是海。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亮得刺眼，海面尽头与蔚蓝色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美极了。
再往前，海的那头是熟悉的横滨市。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许久，动了动酸涩的眼睛，泉雅第一次尝试唤它道：“……权琊？”
当然不可能再得到回复了。现在，泉雅自己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识海里已然空无一物。
他们曾相互怨恨，相看两厌。如今，却再召唤不出它来。
一阵清风拂面而过，眼睑下方和脸颊上传来了丝丝缕缕的冰凉触感。
很快，最先闻着味寻来的是挂着眼泪和大鼻涕的小咒灵，它小小的身体竟有力气将泉雅扑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叽……叽！”
小咒灵身后跟着五条悟和高专众人。
“还知道回来啊？嗯？”五条悟一上来就开始狠狠地蹂躏起泉雅的头发，表情看上去是真有些生气了，“那时竟敢挂老子电话，我平常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弟弟！”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这下，胀相看上去就要晕厥过去，虎杖在旁边无奈乐呵地搀着他。
伏黑惠无语提醒说：“虎杖，帮他掐下人中。”
“泉雅，给你看我好不容易交到的男朋友。”野蔷薇称兄道弟地揽过泉雅肩膀，给他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和照片，“真是不容易，感觉天天跟你们这帮人混在一起，我对另一半的颜值要求都变高了。”
武装侦探社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这天，太宰又在上班期间偷偷食用了后山采来的毒蘑菇，被国木田满办公室追着骂，一时间鸡飞狗跳。
最后，太宰扒着窗户不愿意回到工位，和国木田的究极拉扯中，目光突然捕捉到了窗外街道尽头一个正在徐徐走来的身影。
望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太宰神情平静地转回头，“是说国木田君，织田作啊。”
对太宰突然的安静感到不解，织田作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太宰，你怎么了？”
“看来我今天是真的可以自杀成功了。”太宰平静不过一秒，高声呼：“我看到小雅来接我了！”
“一定是临终关怀服务！”说完，他打开窗户就要往楼下跳。
被国木田一把拉住：“白痴！毒蘑菇吃多了产生幻觉了吗！”
“就是啊太宰先生，都叫你少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了。”敦也很无奈说，来到太宰旁边想要替他关窗，谁知下一刻他也惊呼出声：“……欸！？”
“泉……泉泉泉泉雅先生！？”
“啊。”泉雅此时刚好走到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前，闻声，他仰起头来，语气开心道：“好久不见，敦。”
泉雅的声音顺着窗户飘进了武装侦探社内，传进了所有人耳中，然后，空气诡异地寂静了一秒。
……总不能是集体毒蘑菇中毒吧。
下一刻，办公室炸了，各种意义上的。
后面，天空赌场。
一路上为了维持赌场经理的威严人设而不得不板着表情，西格玛忍得很辛苦。终于，到了没有人的地方。
“哇啊啊啊！”西格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泉雅你听我说，你走后我我我……”他有些语无伦次，“哇啊你快听我说啊！”
“我在听呢，你倒是说啊！”泉雅被迫哄起他来，这一时刻，西格玛好像真的成了三岁孩子一样。
总之，被文字占满后，「书」彻底失去了效用，成为了一本普通的文学书。大家也通过书里的文字知道了泉雅的所有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一次多方聚餐中，大家再度谈起这件事来，都十分感慨，只有太宰、五条两个人一脸兴奋地问：
“所以，小雅现在还有尾巴吗？”
“噗——”中也一口酒喷了出来。
拳头硬了，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泉雅散发着黑气朝那两个无良之人一字一句地微笑说：“请滚。”
即便如此，新的人生也并不完全一帆风顺。偶尔也会出现新的危机，新的危险人物，新的挑战，但是每次，都能迎刃而解，化险为夷。
空闲下来时，泉雅偶尔会怀念黑影，偶尔会想想黑雅那个世界过得如何了。而祂也再没有找过他。
这天，泉雅正和织田作一起讨论笔下的作品。
他们根据那本失去效用的「书」中的文字，将那些内容重新编撰，改编，整理，出版。现在，正在填写出版社发来的作品内容登记表。
与织田作一起商量着填完前面的内容，泉雅控制着鼠标移动到最后一项。
作品立意。
莫名其妙地，脑中就跳出了黑影在最后那时留给他的话——
“此生多珍重。”
同时在口中喃喃出声，泉雅敲下文字，发送了出去。
是啊。此生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