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武神宫

太湖浩渺洌滟,水光空濛,与群山相应,碧水辽阔,峰峦隐现。山、树、云、人统统都倒映在水中,让人不禁融入其中,无比陶醉。

想我在凡间也生活过两三百年,竟不知水外的世界这么美。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下凡,从转轮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没有直接落到彭泽城,不过这也意外让我领略的凡间美景。

斜风细雨中,湖面水雾升腾,正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美不胜收。

我想着不能光顾着看风景,还是正事要紧,见湖边听着几只小舟,接送往来行人,便去向船工打听:“请问彭泽怎么走?”

船工一听我要去彭泽,吓得脸色大变:“姑娘去彭泽做什么?那个地方邪得很,可去不得。”

“不行,”我说:“我一定要去。”

船工用怀疑地眼神打量了我几眼:“姑娘别跟我开玩笑了,现在彭泽城的人往外逃还来不及呢,哪有人想去那个鬼地方的呀。”

我央求道:“我有事儿,我是真的有事儿要去彭泽,船家帮帮忙吧。”

这时船工的婆娘从船里走出来,听说我要去彭泽,连忙说:“这敢情是在拿我们寻开心?不要命啦?那晦气的地方,给再多钱也不去,去去去,快点走。”

船工倒是好言好语:“姑娘,你看这雨也要下大了,你还是快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我待要再分说,那婆娘拎起船工的耳朵说:“你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平时对我说话也不见你这么有耐心,莫不是看她年纪轻轻,长得有几分颜色,生了什么别的心思了,你个老不修。”

她骂了半晌,见我还站在那里,又过来推我:“你还不下船?滚!”

我正在发愣,被她一推,踉跄着从船舷上掉下来,差点摔倒,幸而被人托住,抬头一看,一双好看的丹眼映入眼帘。

救我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兴许是常年寒窗苦读的原因,他的皮肤极为白皙,面容秀逸,鼻梁挺拔,眉头总在不经意间皱起,气质疏离,真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唇边还真生了一颗美人痣,让他这张清冷的脸多了几分生气。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怎的,这书生看着有些眼熟。

书生身形清癯,却并不瘦弱,抱着我的手很有力量,他一看到我脸色瞬间变了,瞳孔瞬间放大,眼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死死盯着我,看了许久,直到我小声喊:“公子,公子?”他这才放开。

“多谢公子相救。”我唱了个大喏,转身便要离开,他却叫住我:“你刚刚说,要去彭泽?”

“是啊,怎么,公子认得去彭泽的路?”

书生走到我身边,将手里的伞向我这里移了移:“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他微微一笑,凑过来,眼睛定洋洋地看着我,模样更加勾人了,怎么说呢,让我略有些不自在,不大敢正眼瞧他。

我们走姑苏城外的官道,来到金陵,书生嫌走得慢,打算去弄匹马骑骑,我心想,要不是跟着你一个凡人,我又不想动用法术暴露身份,不然我早就到了。

走着走着,他又说饿了,走到路边的面摊坐下来点了碗面。

凡人就是麻烦,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吃得下去。

我可是一点也不敢懈怠,因为我能感到眼前这座看似繁华的城,已显死气。

“这里离彭泽还有多远?”我问。

书生道:“不远,骑马的话,大约一天半的路程。”

我急忙说:“那我们就快去买马吧。”

他吃着面,气定神闲:“不急。”

我忍不住想骂他几句,忍了忍,可算是忍住了,扯出一个假笑:“对了,公子为何去彭泽?”

书生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去呢?”

我被气笑了,眼前这个书生能如此滴水不漏,掌握主动,必不是一个普通人。

“吃面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书生语气揶揄。

这时,街对面的店铺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只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被人揪着拎子,正拼命挣扎,那人口里直嚷着要报官。

我抬头一看,对面是家当铺,那嚷着要报官的应该是当铺小二。

“这家伙,偷了我们掌柜的东西,还敢跑到我们店铺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乞丐极力辩解:“我不是,我没有,这是我捡的。”

“捡的?”小二道:“拉倒吧,哪里捡的?带我也去捡一块来?你可瞧清楚了,这是上好的青玉,因为天然状似如意,是我们掌柜的爷爷在他出身那日赠与他的,背面还有刻有他的名字和宝印,跟了我们掌柜一辈子了,从不离身,现在你居然说是你捡到的?”

“是,是,是真的,”乞丐吓得都结巴了:“是我在城外的十里坡捡到的。”

“十里坡?”当铺小二包括周围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是个野坟场,十里坡附近不少孤苦无依的村民,城里一些无钱给亲人下葬的穷苦人家,都只能用凉席裹了尸体,随意丢弃在这里,任由野兽撕咬啃食,因而那个地方常年被尸气笼罩,鬣狗野狼遍布,乌鸦秃鹫遮天蔽日。

可一个家境殷实的当铺老板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莫非是

“你,杀人劫财?”小二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乞丐。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乞丐更慌了,试图逃跑却跑不掉。

我看了一眼书生,他居然先我一步发起行动。

“且慢。”书生走上过去说。

“你是什么人?”小二怀疑地看着他。

“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书生刚说到这句,小二便不再搭理他,让人直接将乞丐扭头送官。

我不禁发出一声嘲笑,能看到书生做作的拱手礼僵在那里,额头似有青筋跳动。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你家掌柜的了?”书生追问。

“啊?”小二停下脚步掰指头盘算:“算上今日已有五日了。”

“掌柜以前有这么久没来过店里吗?”书生又问。

“这倒确实少见。”

书生问:“掌柜的五天没来,你们也没去找找吗?”

这下轮到小二紧张了:“掌柜走的时候只说有个买家要找他做笔大生意,说要出城几日,实是没有想到去了那么多天。”

“那你们掌柜没有妻儿吗?他们也没来寻人?”

小二忽然压低声音,一脸古怪:“掌柜的是彭泽人,他是一个人来金陵做买卖的,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彭泽,这不没逃出来。”

“不过掌柜的在金陵有个相好”小二补充道。

书生马上问:“这个相好在什么地方。”

“万,万花楼。”

看着书生意味深长的表情,小二连忙解释:“我们掌柜的一般不这样,他与夫人很恩爱的,每过一两个月总要回去一次,这回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说完他反应过来:“我跟你多说什么?去去去,别捣乱。”

这时,街的传来一阵唢呐鞭炮声,另一头又传来一阵哭丧铃响,一支迎亲的队伍和一支送葬的队伍在街中间相逢,那场景着实魔幻。

迎亲的队伍自然嫌晦气,偏生又是城中富户,送葬的则是普通人家,欺弱凌强乃是常有之事,送亲的人当中便有家仆小厮上前驱赶,尤其是见到对面的扛房,更没有好脸色。

“呸,又是你们,怎的走路不长眼睛,找死不挑日子,天天挡你祖宗的道。”

那扛夫头戴旧愁帽,身披一件破蓑衣,体瘦皮张,人歪毛长,瞧着就很丧的样子,扛房又叫“土工”,是专门做出殡送葬行当的,地位比较地下,不受待见,一开始还低着头,任人推搡,只敢陪小心,说好话:“实在是近来莫名横死地多了,这才屡屡冲撞,并不是有意的,你看金陵这么大,总有人家有喜有人家有丧,世道艰难,日子都不好过,还望高抬贵手。”

“这么说来你们这群倒霉玩意儿近来生意还变好了?发死人财,也不怕折寿!”

不管送葬的再怎么低身下气,那迎亲的就只是不依不饶,过了一会儿,几个扛夫遭受谩骂,终于忍不住,冲突一触即发,双发扭打起来,吓得沿街的商贩路人闭户的闭户,逃窜的逃窜,瞬间乱成一团,乞丐也伺机从当铺伙计手中逃脱了。

我与书生在人群的两边遥望地方,各怀心思,我看出他对近来发生的离奇事件似乎也特别关心,只猜不出他的身份,也不知他为何在意。

莫非他是乔装的官差?又或者仙门中人是替天行道来了?

我追着乞丐去了,而书生则扭头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无需言语,不必点破,我猜,应该是万花楼。

乞丐逃命,慌不择路,很快就被我逼入穷巷。

“你,你,你是来杀我的吗?”乞丐畏畏缩缩地问

“我只是来问问你,当铺掌柜的事,他是怎么死的?”

“我,我,我不知道啊,之前我在十里坡附近的乡县乞讨,有一日运气好,多讨了几个铜板,我就拿去买黄封,谁知一喝竟醉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十里坡,还是晚上,我吓坏了,平时就是白天我也不敢去这个地方。”

“我当时只想快点离开,摸着黑走,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低头一看,竟是一具尸体,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我撒腿就跑。”

我问:“那掌柜的玉佩怎么会到你手上的?”

乞丐说:“我看到尸体手边有一块玉,顺,顺手就给捡了。”

我心想,吓成这样居然还能顺东西,真有你的。

万花楼那边似乎不是很顺利,书生被一群打扮妖娆的女子缠住了,还对他上下其手,书生不胜其烦,看他那想发作又只得憋着的模样,着实好笑。

“公子是第一次来玩吗?”那些女子用手里的丝绢撩拨他。

书生玉面如黛,比这些个女子还俊俏几分,看得她们眼睛都直了。

“放开我。”书生压着怒火。

“别紧张,”一女子笑得花枝招展,:“跟姐姐去屋里快活快活,包叫你魂萦梦绕,欲仙欲死。”

另一女子索性身子一酥,直接倒在书生怀里:“姐姐新换的香,你闻闻。”

“还是来姐姐房里,尝尝姐姐唇上的胭脂吧。”

一众女子变本加厉得拉扯。

我见书生铁青着脸,神色都变了,悄悄重新幻化了一身装扮,大喊一声:“公子!”然后奋力挤开那群女子,冲到书生面前,勾起他的脖子说:“公子你可算来了,可是想我了?”

书生脸一黑,想把我推开,我却死死抓着他。

我发现他有些奇怪,身子居然冰凉的,而且摸不到脉搏的跳动。

“你瞧着面生,是新来的?怎么没听妈妈提过要来新人?”一女子瞪着我问。

“对啊,我是新来的。”我面不改色。

“这位公子,是你的恩客?”

我不知道恩客的意思,也不好露怯,只得硬着头皮,故作千娇百媚:“是啊。”

那些个女子这才没了兴致:“怪不得油盐不进,既是有相好的了,直说呀。”说罢扭头离去。

等她们都散去,书生皱着眉看着我:“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哂笑:“我刚刚可是替你解了围,还不谢谢我。”

“不过这万花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问。

书生扶额:“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学这浪荡模样。”

“我怎么了,她们不都这样吗?”

我瞧了一眼楼下寻欢作乐的客人,又问:“这里是酒楼?食肆?茶馆?还是戏院?”

书生说:“这里是金陵城最大的秦楼楚馆。”

我问:“秦楼楚馆又是什么?”

“是男人”没等书生说完,一个喝醉酒的客人走过来:“万花楼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绝色的小娘子,妈妈怎么不告诉我,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说罢,便要来抓我的手。

我本能一躲,那人碰着酒气嚷嚷:“小娘子别害羞,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书生将我护在身后,似乎生了大气,一脚将那客人踹了下去,

那人脑满肠肥,身形圆润,几乎是滚下楼去的,这一摔惊动了不少人,欢客失手撒了酒,跑堂无意摔了杯,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难为书生隐忍这么久,到头来为我闹出这么大动静。

“什么人,敢来万花楼撒野?”

这时一个约莫四十岁,敷着厚粉,将脸涂得雪白,穿着华贵衣衫,顶着一头花簪,带着两个明晃晃的耳坠子的女子带着十多个健壮的汉子出现在楼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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