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九、入魔

“魔尊殿下又喝醉了?”永昼宫门外当值的侍卫正有些百无聊赖,冷不防面前出现一团红雾,然后化成人形,吓他们一哆嗦,惶恐地点了点头,衡武皱眉,眸中带着些许压抑的烦闷,刚要进去,却被魔卫拦了下来,衡武神色冷峻,面带戾气。

“刑廉大人在里面与魔尊殿下议事。”魔卫察觉到他眼中的愠色,慌忙解释道。

“议事?哼。”衡武冷笑一声,再次进殿又被魔卫拦了下来,衡武眼里闪动着火苗,一脸不可置信。

他本就生得魁梧,须发都是红色的,古铜色的皮肤光亮黝黑,体格即便是在魔族中都算是高大的,衬得那两魔卫如同小鸡仔,在他的身影下瑟瑟发抖。

“焱魔君,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实在是魔尊殿下吩咐”

“滚开!”衡武撇开他,大踏步推门而入。

让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刑廉,泓魔君重连也在里面,而魔尊夜漓高位端坐,没有如往常一般喝得半醉,轻纱薄衫,露出白花花的膀子,兴致起来了,还会魔卫侍女们掰腕子,摔跤,一副恣意自在,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衡武知道,眼前的夜漓和十年前他在镜湖森林里见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会在前一刻还同身边的人嬉戏,下一刻就割破叛徒的喉咙,并且冷眼看着对方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直到咽气,然后平静地抹去脸上或者手上的血迹,环顾四周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叛她的下场。

夜漓已贵为魔尊,这种事本不用她亲自动手,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手刃仇人的快感。

当初她奄奄一息地来到魔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夜氏后人身上,有期盼,有憎恨,更多的是等着看戏,她唯有一统魔界,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死。

因为她是魔族夜氏仅存的正统继承者,只有她死了,别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魔尊之位。

寒修是第一个起兵造反的,并且很快吞并了西南各魔族部落,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就犹如蝗虫过境一样,凡有不降者全族尽灭。

“焱魔君没看到我们在和魔尊议事吗?未得召见擅闯永昼宫,未免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夜漓还没说什么,那重连急不可耐地挑拨道。

衡武并未搭理他,转而朝夜漓拱手行礼:“禀告殿下,据探子来报,天庭近来屯兵两族边界,异动频繁,前不久还在劫仙山和无妄峰抓到了几个天界的奸细。我怀疑,他们不久就会有所动作。”

夜漓还没说什么,重连先抢过话头:“天庭有所动作,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自从魔尊殿下归位,统一八方,我魔族实力蒸蒸日上,这些神朽仙蠹,又岂会坐视我魔族发展壮大?要来就来,如今魔界上下同心,怕什么,”说道这儿重连面向夜漓故意说道:“要我说,来得好,正好能报三千年前天界大举入侵的仇,魔尊殿下雷霆手段,是断不会因自己和天界那点渊源而手下留情的,是不是?”

重连似笑非笑地望着夜漓道:“叶心公主可是因此而丧命的,老魔尊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如此深仇大恨,殿下应该不会忘吧?”

夜漓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衡武:“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西南八部中,寒修一党的余孽处理得怎么样了?”夜漓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脖子一仰,一口喝净。

“回殿下,西南八部大多早已归顺,根据阎灵族族长所说,其中有不少是受寒修胁迫才反叛的,寒修一死,他们全部放下武器纷纷投诚,唯有少数翼魔族还在负隅顽抗。”寒修道。

“寒修出身翼魔族?”夜漓问。

“寒修的母亲出身翼魔族,他从小被父亲抛弃,是翼魔族的族人将他养大的。”衡武说。

“怪不得呢,”夜漓冷淡地说:“听说翼魔是修罗一族的后裔,后背生翅,强劲有力,张开有一人长,不好对付。”

“翼魔是留有少数修罗族特征,不过修罗一族毕竟覆灭已久,如今的翼魔族中,只有极少数能长出翅膀的,殿下无须担心。”衡武答道。

夜漓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好,那既不愿降,就都杀了吧。”

衡武猛得抬头,瞳孔震荡,略显惊讶。

“焱魔君可是有什么不满?”重连背靠房梁,双手抱胸,左脚抵在柱子上,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恶意,令人生厌。

“你辛苦了,”夜漓道:“先回去休息吧。”

见夜漓故意支走他,衡武作揖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应道:“是。”

“对了,”衡武转身正要走,夜漓叫住他:“刑廉这次去蛮荒,带来了车师国的佳酿美酒,你可带些回去,与部下共饮,犒劳他们一下。”

“不必了,他们不饮酒,”衡武脚步一滞,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过头躬身道:“殿下也请少喝些吧。”

夜漓斜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懒洋洋地说:“知道了。”

见此,重连也告辞出来,刑廉却无动于衷,眼神始终在夜漓身上流连,衡武与重连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应,重连谄笑一声,衡武拉长了脸离开了。

这时,窗外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魔界的天气就是这么变化无常,冷热交替,没有明显四季之分,暴雨暴雪酷热这样的极端天气占到三成。

刑廉让魔侍取了件大氅,悄然走到夜漓身边,为她披上,没想到夜漓忽然睁开了眼。

自从来到魔界,她的睡眠就变得很轻,很容易惊醒,也许是前些年四处征战,住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

白天的杀戮带给她快感,夜里却成了她的梦魇。

梦里那个杀红了眼的她,简直比地狱恶鬼还可怕,夜漓自己都快认不出了,是看一眼都要吓出一身冷汗的程度。

除此之外,入魔之殇也在时时刻刻折磨着她,颈上抽骨留下的伤痛,以及魔气和她体内残留的灵力互相对冲,发作起来五脏六腑犹如撕裂般疼痛,仿佛浑身上下的筋骨被一寸一寸打断了一样,很多时候唯有饮酒才能勉强入眠,是以她慢慢养成了喝酒的习惯,有时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身体,有时则纯粹是为了大醉一场。

月夜对夜漓来说是修炼的绝佳机会,那点亮黑暗的月光像是她的守护者,如薄纱般缓缓流淌,在它的照耀下,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碎银覆盖,闪烁着月光的润泽,不过魔界日夜长短也是不确定的,有些时候会进入永昼时期,连续好几个月都是白天,但即使这样,即使可能会走火入魔,夜漓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每到夜漓修炼之时,身后的那轮明月就会变成通红的血月,就好像以自身的纯净洗涤了世间的戾气,修炼完后,夜漓总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黑气散去,原本猩红的眸色变得无神,苍白的嘴唇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她的身体经历了一次魔气暴涨到急退,好比经历了一次重生。

这是入魔的代价,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

夜漓时常感到痛苦,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走,不,是逼着自己向前,而她看似众望所归高高架起,却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

她很少与人分享这种煎熬,离开鹤青,也不再想与外人道。

每到这个时候她还会想起洛梓弈,想起他成为冥界之主要经历的种种折磨。洗筋伐髓,易脉移腑,这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不知他是怎么忍下来的,夜漓至少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比他多少要容易一些。

看来洛梓弈真的爱君瑶很深,而夜漓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动过结束这一切的念头的。

她不明白活着的意义,报仇吗?她倒是为刑廉报了断臂之仇,杀了寒修,然后呢?

不过她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刑廉,长久以来,寒修都曾是夜漓内心最深的恐惧,琯考那晚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若不早日克服,如何号令整个魔界,坐稳魔尊之位。

兵败城破那日,看着被射瞎了一只眼,匍匐在她脚下的寒修,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还挂着狰狞的笑,夜漓便觉得自己心里的一道弦“铮”地一声断了。

大势已去,寒修却还不死心,想用毒冰晶暗算她,被长生刀砍断了头颅,带着血滚了好远,到死都不瞑目,而是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夜漓,仿佛要看到她和自己一样的下场才算完。

“我吵醒你了?”刑廉轻声道。

夜漓摇摇头,掀开盖在身上的氅衣,低声问刑廉:“衡武说的奸细,你可见了?”

魔界的监牢由巨大的黑石砌成,八方各有一根铁链锁住,那铁链看似无用,却是极为强大的禁制,离永昼宫大约二百余里,建在一个幽黑潮湿的山谷里,此处不见天日,瘴气弥漫,长满毒棘,连魔物都很难存活,唯有食腐的三头鸦在上空盘旋,用发出难听可怖的咿呀声,谷内到处是不知名魔兽的骸骨,腐败之气经久不散。

这鬼地方常年人迹罕至,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关进来的大多做好了烂在这里的准备。

不过今夜此处倒是有些热闹。

监牢的魔卫平日里懒散惯了,他们常年生活在此处,身体结构发生改变,能抵御此处的魔瘴,以为无人能突破,便躺在这一特质上,不思精进,因而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只见峡谷中几道黑影一闪而过,魔卫们便悄无声息地倒了下来。

这些不速之客随后潜入黑石牢中,不一会儿带人冲了出来,结起剑阵想要突破禁制。

垒起的黑石开始摇晃,八根粗壮的铁链不断抖动,金印翻飞,打在铁链上,电光火石,铮铮作响。

在来人不懈努力下,铁链的衔接处发生尖锐的拉扯声,似乎下一刻就要崩开了,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成功之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掀翻。伴随着滚滚魔气,夜漓与刑廉现身,禁制震荡,将原先吸收的攻击全部反弹,铁链和黑色巨石纹丝不动,所有努力都显得徒劳。

“天庭派白雅洁暗中潜入,又派你来救,是笃定我不会杀你们?”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南宫明。

“阿善,不,魔尊夜漓,真的是你!”南宫明抱着浑身是伤的白雅洁,难以置信地打量我:“你,你真的入魔了!”

他既震惊又失望:“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明知道我最恨魔族”

夜漓转过身,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这时,一道弧光从天而降,将地面炸开一道口子,重连的声音响起:“放肆!区区小卒,见魔尊,为何不跪?”

夜漓蹙眉心想,他怎么来了,接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袭来。

南宫明拼命硬抗不肯跪下,而他身后的天兵早就在重连的威压下弯下脊梁。

渐渐地,南宫明的脸色由红转青,随即喷出一口血来,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却仍旧单手托举着白雅洁,仿佛不想让这魔界的土地玷污了她似得。

“身为魔族你敢杀天兵,忘记三千年前神魔大战,天界大军是如何压境的吗?难道就不怕上天降下惩罚,再有灭顶之祸?!”南宫明身后的天兵叫嚣,像是一只生了怯的狗,只有无能狂吠。

忽然周围的温度明显降低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凝固了风雪。

夜漓位高权重,是魔界最尊崇的人,但十年了,她仍会为这种触达灵魂的死亡恐惧而感到脊背发凉。

那天兵忽然惨叫一声,忽然开始毫无来由地自发爆体,浑身上下犹如同时被破开无数道口子,鲜血同时喷涌,看着都疼,那天兵被吓惨了,疯了一般大吼大叫,紧接着蚀日光柱从地面上射出,方才将他瞬间烧成灰烬,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重连的脸阴沉极了,俯视一众天兵,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杀你们又如何?别忘了你们是奸细,身份暴露就意味着任务失败,一旦失败就会沦为弃子,就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天庭都不会替你们收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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