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冤家路窄

那北岐大皇子撇了鹤青一眼,表情晦暗,眼神阴鸷,那傲慢的模样与其妹如出一辙,配上耳朵上挂的耳珏,就又显得有些滑稽。

“既然我妹妹喜欢,那你就是北岐国的驸马了。”大皇子见鹤青病恹恹的,似乎不大满意。

“承蒙公主抬爱,但如二位所见,我身患重疾,恐命不久矣,并无意娶妻,更不想耽误了公主。”鹤青态度谦和地婉拒道。

“我不在乎,”华莎抑制不住激动地走上前:“鹤青哥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没事”鹤青实在是不习惯华莎这种热情,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这种无意的举动就很伤人了,果然华莎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大皇子见妹妹不高兴,也沉下脸来:“让你做驸马是抬举你,怎么?你还想拒绝?”

但那华莎不知好歹,刁蛮起来连自己哥哥都骂:“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鹤青哥哥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

说完,转头又对鹤青说:“你不明白,我是吃了多少苦,等了多少年,才又见到你的,鹤青哥哥,我生生世世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嫁给你。”

鹤青无奈:“公主,你我萍水相逢得你青眼相加,不胜荣幸,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再考虑”

“我们不是才认识的,”华莎越发激动:“或许你现在不记得了但总有一天,哦不,”华莎喃喃自语:“我既盼着你想起来,又盼着你永远也想不起来。”

“公主,你也请自重吧,”夜漓插嘴道:“这里是西虞,不是北岐,不兴带着一堆礼上门来逼男人就范的。”

不知道为什么夜漓第一次见华莎就对她有一种抵触情绪,按说华莎长得也挺美的,不比秦淮河畔的那些伎生差,但她与那些歌舞姬就能玩笑打闹到一处,面对华莎却说不出好话来,仿佛与她天生就是对头。

北岐人见夜漓对他们的公主出言不逊,纷纷拔出武器,夜漓不甘示弱,衣袖一挥,无数袖箭腾空而起,对准了他们,北岐人见状害怕起来,不敢上线。

眼看纷争难免,形势剑拔弩张,关键时候,辅官又站出来当和事老了,他提醒大皇子,鬼祭在即,两国好不容易重修旧好,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议亲之事可容后再议。

大皇子似乎是听进去了,但华莎哪里肯依,直吵着要与鹤青成婚,看那架势,最好是当场拜堂才好,最后连她哥哥都忍不住训斥:“好了,别闹了,你身为公主,成何体统?!”

华莎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哥哥居然会对她发脾气,不禁一愣,眼珠子咕溜溜转了转,开始装可怜,低声哭泣:“父皇母后都没有这样凶过我,母后在世时,对我也是百依百顺的,你你是不是不疼莎莎了?”

由于她实在哭得有点假,夜漓忍不住回头干呕了几下,但这招对大皇子显然十分管用,他的声音马上柔和了下来:“三日后就是鬼祭大典了,等大典结束,我就让皇后娘娘赐婚,相信娘娘也不会不允诺的。”

言下之意,如果当事人不同意,他们还要动用一切手段,明着把人拐回去就是了。

夜漓气鼓鼓地直要同他们理论,被鹤青拉住,看着北岐皇室兄妹扬长而去。

回到别院,夜漓合计片刻,以拳击掌,立刻决定:“西虞国是待不下去了,我们逃吧,逃去哪里呢?让我想想,北岐也去不得,中原又回不去,我们可以去车师,去疏勒,西域如此广阔,哪里去不得?”

“夜漓,”鹤青道:“你先冷静一点。”

“你都要被抢了,叫我怎么冷静,”夜漓倏得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话说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你是想娶那个什么华莎公主吗?还是想去北岐当驸马?”

竹七插话道:“夜漓,你怎么能这么看鹤青大哥呢,他不是这样的人”

夜漓瞪了他一眼,竹七便不出声了。

鹤青耐着性子道:“夜漓,西虞国波云诡谲,危机四伏,我们早就是局中人,不能说走就走,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看,如果我们坐视不理,这里百姓可能就要遭殃了”

夜漓辩驳道:“你师父不是在这里么,他这么大义凛然,爱管闲事,就让他管好了,他身为仙门宗主,总要做点正经事吧?”

“正因为我师父在这里我才更不能走,”鹤青说:“我怕他也陷入危险之中。”

“你整天就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罢往石凳上一坐,赌气不说话了。

自与鹤青相识以来,这是他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夜漓不作声,周围就安静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过了一会儿,时英打破沉默,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这个华莎公主的?”

夜漓没搭理时英,鹤青只好替她回答:“是在皇宫无意间撞上的,那时我们差点被皇宫守卫抓到,是她帮我们打了掩护。”

“差点被抓还不是因为她嗓门大,才招来的守卫。”夜漓没好气地说,眼睛瞟向别处,故意不看鹤青。

时英神色凝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们要小心这个公主,她必定是有些来历的。”

“何以见得?”竹七好奇地问:“我看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啊。”

“你们注意到华莎脖子上和手腕上黑色的咒文了吗?”时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叫文字咒,是一种极其厉害的禁锢术,天界有一个掌管刑法的神宫,叫遣云宫,文字咒就是遣云宫的主神创造的,一般只有”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一般只有违反天规的堕神,在被囚禁起来之前,才会被施以文字咒的刑法,以防止他们逃跑。”

“也就是说”夜漓想起来她在冥界见到的绮罗鬼,身上好像也有这种咒印,但那一次太狼狈了,光顾着逃跑了,所以看得并不真切,而且当时的她也没什么见识,自然认不得什么文字咒。

时英沉声道:“也就是说现在华莎的身体里呆着的,可能不是她自己。”

“我就知道!”夜漓拍案而起:“我看那公主的面相就知道不是好人,果然是精怪变的。”

鹤青:“这只是推测,也不能就这么肯定”

夜漓生气道:“你又帮她说话!”

竹七揶揄她:“哎哟,你还会看相呢,话说鹤青大哥娶亲,你激动什么?!”

“我”夜漓梗住了:“我我那不是怕他被骗么,还不是看在大家好歹一起共过生死的份上”

她连忙岔开话题:“时英,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是不是”

“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们?”

夜漓一直有这种怀疑,在锁妖塔初见时英时,她听到夜漓这个名字,反应就不小,但夜漓现在的模样并不是她本来的容貌,所以一开始,时英可能是觉得事有巧合,人有同名,没有十分在意,但自从她见到鹤青后,对夜漓的态度就更不同了,她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尽管她将这种疏离掩饰得很好,但夜漓还是察觉到了,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夜漓,你怎么总是质问时英,”竹七说:“还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呢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友好了。”

夜漓见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儿,闹起了小孩子脾气,冷哼一声负气出走,独自离开了国师府。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就像是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一样,失去鹤青,她就没有留在此间的理由了,饶是这人间翠峰如簇,星河鹭起,繁华竞逐,与她也并无半点关系了。

这么想着不由得心里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夜漓路过一间酒家,酒家看上生意去不错,灯红酒绿,高朋满座,酒香混合着油烟味飘散出来,让她忍不住驻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她贪恋这人间烟火之时,与眼前的祥和景象极为不协调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酒家的掌柜抓着一个奴隶模样的人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掌柜身后跟着四五个黑衣打手,拿着大棒劈头盖脸对着那奴隶就是一顿打。

掌柜则在一旁指着躺在地上的奴隶破口大骂:“你个贱民,我买你回来,是让你来干活的,不是偷吃的,”说着又死命踹了他几脚:“我让你偷吃,我让你偷吃。”

那奴隶又老又瘦,衣衫褴褛,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根本没力气反抗,只是断断续续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东西吃的,我只是每天都吃不饱我实在是太饿了”

那掌柜一脸淫威,恶狠狠地对奴隶说:“吃饭?你也配?贱命一条能让你活着就不错了!”

饶是夜漓当了六百年使者,也算见惯了世间的丑恶,还是被激怒了。

她不明白这样的人,能奉上如此美味珍馐,内心却是如此丑恶,便是店里买的是宫廷盛宴,也是鱼馁肉败,难以入口。

最坏的是酒肆里食客们的反应,竟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都是只视线被吸引过来,然后漠然地看上一眼,又继续饮酒作乐去了。

或许在他们眼里奴隶根本就不是人,他们的命也不值钱,生来就是该被人作践的。

“我没有偷厨房里的食物,”奴隶哆嗦着辩解道:“这都是客人们吃剩下的,求求您别赶我走”

夜漓在旁冷眼旁观这世态炎凉,越看越觉得心头火起,走过去朝掌柜那肥大的臀上踢了一脚,那掌柜正骑在奴隶头上作威作福,没承想有人给他来了这么一下,那膀粗腰圆的身躯一下向前猛冲了几步,好容易站住脚,正要回头破口大骂,迎面又受了夜漓一拳,将他两个的大门牙都给打落了,打得掌柜都懵了。

“你你是什么人?”掌柜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向后退了好几步,手悬在半空,颤抖地指着她。

“我是你祖宗。”夜漓说着,又给了他一击勾拳,正中他肥厚的下巴,接着一脚踢在他肚子上。

那些黑衣打手见掌柜被殴打,便将夜漓围了起来,却哪里是她的对手,夜漓根本不用动手,全身魂力激荡迸发,他们就瞬间齐齐被掀翻在地。

待她转头再要拿掌柜出气,一柄散发着清罡正气的剑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见那剑身上刻的祥云纹有些眼熟,愣了愣,心道不好,一看,来者果然是万锦年。

偌大的梁都,怎么就刚刚好这么凑巧又给碰上了呢,可真是左右都躲不过。

夜漓眼神一变,化出匕首格挡了一下,为了避免立刻与万锦年起正面冲突,她避过剑锋之后,马上向后跳了几步。

“又是你,”万锦年皱眉道:“鹤青呢?他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夜漓微微一笑,舔了舔嘴唇:“你猜。”

万锦年身旁有一名在高山坳追捕过夜漓的玄宗弟子,那时她曾开玩笑说要吃了鹤青,这名弟子年轻识浅,也不顾万锦年在侧,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真的把二师兄给吃了吧?”

夜漓不答,反问万锦年:“你这老道忒也不知好歹,你没看到是这个掌柜的先出手打人的吗?我那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行侠仗义!”

在追踪夜漓与鹤青的过程中,玄宗有多名弟子死伤于骨生花之手,自此一疫,万锦年就越发将夜漓归为是为祸人间,无恶不作的妖邪一类。

那次是鹤青用他的半条命才换得他师父将他们放走的,为此他也烙下病根,至今时不时都会发作,所以这种恨意本质上来说是相互的。

掌柜被打怕了,这时候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认错,撒谎道:“明明是这位小兄弟,突然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给打了,你看,我的牙都被她打掉了,道长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夜漓晓得那掌柜无耻,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气得又要打他。

“你干什么?”万锦年将剑橫在夜漓面前挡住她,掌柜趁此躲到玄宗弟子之中,问地上的老奴:“你说我有没有打你?你说!”掌柜不断暗示他如果不给他圆这个谎,那他的结局就只能是被发卖到沙漠边上,或者因偷盗被官府治罪,结果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果然,老奴想都没想就立刻说没有,尽管他被打得满身是伤,满脸是血。

万锦年和其他玄宗弟子闻言,慢慢放下的剑又马上举起来。

夜漓觉得万锦年根本就是在针对她,这么明显的事实放在面前都可以只当是看不见。

“何人在此聚众殴斗?!”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去报了官,一群官兵蜂拥而至,夜漓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万锦年拉一场架了,反正鹤青也不在,先揍一顿出出气再说。

他们这要是打起来,怕是方圆三里内都要遭殃。

“是她!”掌柜指着夜漓道:“是她先动手的!”

夜漓眼见掌柜的手下明目张胆地给军长塞了一定金子,军长接过来掂了掂,露出贪婪的笑容。

“还不快给我抓起来!”军长收了金子心满意足地命令道。

官兵们摩拳擦掌,慢慢朝夜漓靠过来,第一个出手捉她的人发现自己明明是朝着她的臂膀抓去的,却扑了个空,夜漓的身影“噗付”一下就从眼前消失了,官兵揉揉眼,以为是他眼花了,只见夜漓轻巧地转了几个圈,避开所有抓捕,像泥鳅似得滑不留手,将官兵玩弄于股掌之中。

“追!”

夜漓身法迅捷,一下跑得没了踪迹,身后的官兵纷纷围追上来。

本就热闹的夜市这下更是炸开了锅,夜漓不紧不慢地向前奔逃,沿路掀了不少摊位,还打翻灯笼,将人家的货车都点燃了,弄得是鸡犬不宁,顺手又在一家面具店拿了一个傩戏中的大巫面具戴在脸上,逃到一个无人的小巷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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