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你冷静一点,”鹤青拉了她一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这种意思。”
“够了!”便是鹤青说得这样郑重,夜漓依旧没有放下匕首,言语也还是很抵触:“我最讨厌你们仙门这种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做派,收起你虚伪的慈悲吧,我放过她,李媛就会死。”
鹤青道:“你也知道刚刚那一鞭打下去,她肯定活不了,夜漓,杀人者罪恶滔天,一旦走上这条路,你就回不了头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不用你管!”夜漓煞气愈盛:“便是我走上不归路,从此万劫不复,也是我甘愿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恶有恶报,要惩罚坏人,只有亲自动手!”
鹤青忽然闪到夜漓身边,一手握住她举着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伺机点了她背后的穴道,夜漓方才受了伤,被鹤青从身后抱住,一时竟挣脱不得,急得朝小环大喊:“你究竟给李媛下了什么咒?到底要怎么开启魂灭术的阵法?你说啊,你说啊!”
还没等小环回答,夜漓就被鹤青一路连拉带拽脱出府邸,略略恢复了一些气力,才忿然甩开鹤青的手:“你放开我!”
她也并非敌不过鹤青,只是心里不想伤了他。
“快走吧,”鹤青诚恳地说:“再晚一刻,李媛姑娘的命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
他的目光深邃,如黑夜下繁星闪烁,这一双含情目啊,看猫儿狗儿都是温柔多情的。
夜漓没再多说什么,与鹤青向破庙奔赴,来到庙前,鹤青往眼中滴了两滴牛泪,眼前的景象瞬时就变了,只见方才还平静寻常的破庙须臾间已是黑雾笼罩,怨气冲天,他们立刻破门而入,冲进庙内,只见此时“梁小姐”的冤魂化成的厉鬼正掐着李媛的脖子。
“不好!”夜漓刚喊了一声,身边就有一道白影冲出去,鹤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梁小姐”发起攻势,“梁小姐”刚被鹤青的剑撩到,就惨烈地嘶吼一声,然后消散了,李媛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过了一会儿,被打散的鬼魂重又恢复原样,“梁小姐”身形奇快,极难对付,鹤青的剑虽然能将冤魂打散,但毕竟无法将其消灭,次数多了“梁小姐”便也不再忌惮,拖着身上的碎布条袭来,魅影重重叠叠,变幻莫测,难以追寻,恍然间她又佝偻的身影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声东击西,便是鹤青与夜漓联手,竟也讨不到好去。
转眼间,梁小姐的鬼魂又从空中消失了,鹤青和夜漓背靠着背,全情戒备,屏息等待着她的出现。
夜漓说:“我好像知道小环的计划了。”
鹤青:“什么?”
夜漓还没回答,庙内忽然扬起一阵阴风,吹灭了所有蜡烛,大雄宝殿的顶上一个黑影闪过,黑火不知源起何处,先是绕着他们燃起一圈,接着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烧过来。
夜漓:“小心不要碰到她的鬼火!”
她在州府上消耗了太多魂力,肉身又受了伤,行动迟缓,只能勉强挡住恶鬼的奇袭,指尖凝聚的猩红魂力闪了几下,便湮灭了,吃力地蹲下身子,鹤青迅速挡在她面前,寒玉剑剑光如银,似有净化之力,能够劈开无形的煞气,剑招虽不花俏,但都使在点子上,恶鬼身影一晃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想捉他,被他提剑反手劈过去,便只好闪身躲开,鹤青展开轻功盘旋飞舞,厉鬼虽然不再忌惮他的剑,但也不愿碰到剑气,反复被驱散,鹤青摸清厉鬼的路数,借机封住了她的行动,将她逼到半空,举剑飞身向她刺去,剑锋所到之处,阴煞之气居然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
夜漓心知虽然鹤青现在略占上风,但这么打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心急如焚,却想不出破局之法。
李媛躺在她身后,魂魄已被梁小姐吸食大半,气息越来越微弱,夜漓瞥见她手臂上的鬼抓痕,她逐渐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
鬼在凡人身上留下印痕有时不是为了下咒,而是为了留下印记,比如中元节地官赦罪,鬼门大开,阳气弱阴气盛,就是各路小鬼出来找替身的时候,那些小鬼早就定下目标,留了鬼痕,乘着阴盛阳衰,最好下手之际,鸠占鹊巢,夺取凡人的肉身。
这类案子夜漓也处理过不少,知道鬼就是凭着印记上特殊的气息来寻找目标的。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小环事先将自己的气息留在了李媛身上,鬼娃施法设定,只要她一死青冈石棺上的定魂咒就会开启。而小环一直以来都会献祭生魂给梁小姐,这次也不例外,梁小姐只要吸食了李媛的魂魄,便会带上了小环魂气,而今日尚未出现的那个老者是小环所杀,他感知到仇人的气息,一定会攻击梁小姐的魂魄,他的煞气虽远不及后者,但是魂灭术看的不是魂力的高低,到时候梁小姐被钉在石棺上动弹不得,再厉害也没用了,两魂相冲,必然一起灰飞烟灭。
不远处宝殿顶上刀光剑影,鹤青与厉鬼激战正酣,梁小姐大叫一声,煞气迸发,身旁的李媛越虚弱,她就越强大。
于是夜漓急忙喊道:“鹤青,李媛快不行了,不能让她死了!”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只要李媛不死,定魂咒便不能开启,小环想要除掉梁小姐,必须亲自动手。
鹤青闻声而来,蹲在李媛身边,握起她的手,将自己的内力输给她,帮她续命。
厉鬼没有马上追过来,但夜漓知道她正伺机而动,而鹤青的施救还没有结束,只能由她来抵挡一阵了。
凝神间,夜漓感到周围有一股沉重的感觉袭来,地面围开始塌陷,将他们围了起来,碎石中腾起一个黑影。
来了!
对付这种程度的恶鬼邪灵,也不知道符咒有没有用,管不了这么多了,夜漓拖着受伤的身体,手里攥着以血为墨画成的符印,朝厉鬼冲去,第一张先贴在脑门上,厉鬼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击,行动明显停滞了一下,夜漓自以为有用,闪到她身侧和身后,又贴了两张,正要念咒启动阵法,只听那恶鬼长啸一声,身上燃起了熊熊黑火,很快便将符印烧成了灰,消失在空中,又瞬间出现在夜漓面前,指甲黑长的双手握成爪,将夜漓重重打落在地。
“夜漓!”鹤青飞身相救,想把恶鬼从她身边引开,刚有些恢复血色的李媛抽搐了一下,面容又灰沉下来,寒玉剑抵着利爪,不相上下。
混战至此,小环和她的鬼娃方才姗姗来迟。
原来她打的是螳螂补偿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但小环等得太久,早已安耐不住了,眼看“梁小姐”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动手了。他们走到石棺前,鬼娃牙牙了几句,将双手放到石棺上,石棺顿时青光大作。
“梁小姐”本已胜利在望,她身上的布条像那难缠的赤链蛇,一旦沾上轻易难摆脱,反是逐步捆上身,让他们动弹不得,正想使出鬼火烧死他们,鬼童却在这时施法,只听“梁小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声音凄惨急了,像是那些要被黑白无常带走,却不肯就范的鬼魂会发出的。
“去死吧,去死吧,”梁小姐的咆哮声在破庙里回荡,小环捂住耳朵,着了魔似地大喊:“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夜漓大声说道:“杨仁方始乱终弃,薄情寡义,这种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不惜杀了这么多人也要将他复活?”
“你知道什么!”小环厉声道:“他是真的懂我,是这世上唯一疼惜我的人了!”
她含着泪自言自语:“他不是,他不是要抛弃我和孩子,是要想办法救我们,我们商量好了,原本,原本是要烧死知府小姐的,这样他就自由了,他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可以带着我远走高飞,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起把孩子养大…”
夜漓冷笑着打断道:“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自己,再看看这破庙,那晚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知肚明,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
“我心知肚明什么?!我只知道活下来的人是我!如果不是这个贱人,仁方就不会死!”
眼前的小环不但样貌可怕没了人样,而且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夜漓不禁摇头叹息,但仍希望唤起她最后意思悲悯:“李媛是你亲手带出来的舞姬,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去死吗?”
小环发出一连串怪笑道:“一个姑娘家,做了歌舞伎这种下贱的营生,每日被人糟践,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我若不是遇到仁方,若不是他说他疼我爱我,说要给我赎身,要带我走,我早就不想活了!”
夜漓冷笑道:“你听听自己说的话,还记得自己生而为人时的样子吗?你还要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得活下去吗?”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小环指着身边的鬼娃说:“你究竟是什么,你心里清楚,这孩子已经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不属于这里的人是你!是你!”
“你既已复活了杨仁方,为什么还要继续杀人,”夜漓听她揭穿自己的身份,瞬间变了脸,攥紧了匕首,准备随时取她性命。
她此时嘴角渗血,脸上挂彩,因而表情显得更加阴郁乖张:“他离不开人血,是不是?!你确定你复活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庙堂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脚上缠着锁链,行动僵硬,肮脏的草鞋与泥石地摩擦,一步一拖,身躯好像十分沉重似的,他眼中无光,面上无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
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一走出来,还在和定魂咒法力搏斗的“梁小姐”的咆哮之声听上去就越发痛苦,一直蜷缩在地上的小环却忽然直起了身子,热泪盈眶得看向他。
“仁方!”小环满腔悲伤,激动不已,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杨仁方”停下脚步,失神的双眼扫了一下,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别处,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喘息,仍旧一步一拖地走着,来到她面前。
小环泪流满面,热切地呼唤:“仁方…”,她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庞,此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杨仁方突然伸出手捅向小环,血肉之躯竟然直直得插穿了她的胸膛,五指从她的背上穿透出来,那景象惊悚骇人极了。
鬼娃怪叫一声,扑到他们身边,面目扭曲,青筋暴起,看上去悲愤暴怒,但依旧没有上前攻击那个“活死人”。
“仁方…”小环吐出一口血,本来还直挺挺地站着,过了片刻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地上,眼中满含幽怨的泪光:“是我啊…我是小环…你不认得我了吗?”
杨仁方当然不认得她,他只认得那个放火将他烧死的凶手。
没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都愣在当场。
夜漓当机立断,将运气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魂力,瞬间移动到“梁小姐”身边,反手扣住她,“梁小姐”此时被定魂咒控制,兀自挣扎,自然无法再与夜漓相抗衡,只见“梁小姐”身上的黑气慢慢转移到夜漓身上,等煞气尽褪,夜漓便迅速将其推到青冈石棺前牢牢钉住。
石棺上暗红色的咒印亮了亮,魂灭术旋即开启了。
此时身受重伤的小环恰好断气,说时迟,那时快,那隐匿在暗处,潜伏了很久的老者的鬼魂抓住机会,冲上前,一把抓住小环刚刚脱离肉身的魂魄,拖着一路朝石棺疾去,三魂相撞,发出巨大的冲击力,登时一起魂飞魄散了。
方才被“梁小姐”吸食的李媛的生魂回到她身上,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睁开眼睛。
“发,发生了什么事?”李媛捂着头问。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连鹤青与夜漓都没能看得太真切。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人执符,一人仗剑,分别冲着鬼娃和“杨仁方”飞身而去。
“缚!”夜漓将符咒贴在鬼娃头上,喝道。
鹤青则挥剑斩下了杨仁方的头颅。
李媛被眼前的景象又吓得晕了过去。
鹤青与夜漓将李媛送回家,过了半日方才苏醒,他们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告知,略去了一些最可怕的部分。
自从弟弟无辜丧命,李媛都不明白他们一家为什么会被鬼缠上,如今听罢原委,也是唏嘘不已。
事情至此,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晚上,李家人特意备了餐饭,说要好好拜谢他们,盛情难却,席间,李婶更是千恩万谢:“若不是两位大侠出手相助,我儿子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我家也不知还要再遭多少劫难。”
夜漓摆手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就是一个小乞丐罢了,得蒙收留几日,还免了我风餐露宿之苦,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才是。”
李媛耳聪目明:“你哪是什么乞丐,乞丐能有那些本事?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是是是,”夜漓笑道:“但就算我怎么不济,那晚我在破庙前晕倒,姐姐还不是紧张得给我熬药煮粥,可见姐姐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媛红了脸,啐道:“呸…看我不打你。”
夜漓赶忙躲到李婶身后,故意嚷道:“哎哟哟,小娘子害臊打人咯,心里有了人也很正常,不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