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发生了什么?鹤青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夜漓蒙了,彷徨不知所措,她想到昨晚洛梓弈说的话,如果夜漓不跟他回去,他是一定会杀了鹤青的。
想到此处夜漓打了一个激灵,赶忙连滚带爬地奔去祭台。
鬼祭大典已经开始了,西虞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文武百官尽皆出席,并邻国使者,北岐皇子,华莎公主,万锦年等也均在现场,仪仗威严,浩浩荡荡。
皇后背靠灵殿,高台悬坐,锦衣玉荣,而原本应该失踪了的皇帝,堪堪就坐在她身边,而主持鬼祭大典的竟是国师。
或者说是一个与国师长得极为相似的“傀儡”,一切都和预料的一样。
祭台上设有祭坛,四方有八根柱子围绕,两侧各立着一尊鬼王像。
天游舞正上演到一半,这是一出排来对鬼王歌功颂德的歌舞,讲述其千里飞尘诛沙妖,戎马一生定天下,天外飞石获至宝,击退地狱恶鬼,成为冥界之主的故事。
伴随一道遁光,台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引起一片惊呼。
是鹤青!
夜漓的心纠了起来。
他的发髻散了,右眼的眼罩也掉了,露出脸上被蛊虫附身后留下的妖纹。
台上的“国师”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祭台,破坏大典!”声音虽大,却并不慌乱,显然是知晓内情。
旁边的一干舞者却被鹤青的这副模样吓破了胆:“妖,妖怪啊!”
卫云长冲上祭台大喊:“护驾!护驾!”
“给我将此人拿下!”
“慢着!”祭台后有人喝道。
夜漓缓缓走出来,运起魂力飞上祭台,来到鹤青身边。
卫云长面色不善:“找死,给我统统拿下!”
场边禁军得令,提着枪蜂拥上前,眼看着是想将二人乱枪捅死。
“等一下!”此时又有人喝止。
夜漓一看,居然是万锦年,他亦飞上祭台,步子一横,挡在他们跟前。
卫云长道:“万宗主此举何意?”
万锦年作揖行礼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出现的蹊跷,不若先听他自己分辨几句。”
卫云长道:“皇后娘娘千里相邀,万宗主长途赴约,为的是交流仙缘道法,鬼祭大典是我们西虞国每年最重要的祭祀典礼之一,宗主莫不是要坏了我朝的仪制?”
万锦年道:“统领有所不知,这位曾是我的弟子,玄宗曾派出不少弟子找他,就寻不得,岂知他竟会出现在这里,其中缘由,还望容在下盘问一二。”
“宗主说曾是,意思是现在不是了?”
“他现已离开玄宗。”
“既已离开,那就不再是宗主的徒弟,宗主何必为一个弃徒出头呢?”
一旁的“国师”道:“他是你徒弟如何,不是又如何?鬼祭大典乃是我朝一年一次祭拜鬼神的仪式,上感天地信仰,下颂祖先恩德,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西虞律法,擅闯祭典,犯了忌讳,就是死罪。”
乘三人言语之际,夜漓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洛梓弈的身影。
此事但凡是有洛梓弈留下的手笔,她心里始终是忐忑不安的。
“是啊!大典中断,实为不敬!”
“怕不是要怀了气运了!”
“杀了他!”
“西虞国百年间从未有此种事发生。”
“别让他跑了。”
“杀无赦!”
观礼的西虞皇室及朝中大臣纷纷附和,群情激奋。
卫云长乘此禀报:“回禀娘娘,昨日臣曾在光禄观中,发现有妖出没的痕迹。”
皇后媚眼微睁:“妖?”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妖祸与一个国家来说可不是什么疥藓之患,小妖祸害一方,大妖祸害一国,如果真是千年道行的老妖,如妲己之流,一旦沾上是完全有可能颠覆一个国家的,当然了也要看妖的秉性和意图,毕竟人不都是好的,妖也不都是坏的。
卫云长继续说道:“万宗主可与我为证,昨日闭观之后,我与他曾在观内察觉可疑之行迹并追踪,结果发现,灵殿内的祭品均遭破坏,猪羊等牲口也被咬死生啖,臣怀疑是妖怪所为。”
万锦年究竟还是舍不得他的宝贝徒弟,旁敲侧击地替他辩解:“昨日皇观内有青龙升天之景,那可是吉兆啊。”
皇后飞眉斜挑:“万宗主的意思,是那青龙,吃了祭品?”
看皇后的态度,应该是知道夜漓与鹤青在查她的事了,明摆着就是没想放过他们。
夜漓想,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正要带鹤青走,却发现他的四周设有结界,地上是青灰玉雕的祭祀法阵,法阵还未启动,结界上残留有洛梓弈的魂力,却十分厉害,几乎手指轻触,就会有酥麻的感觉。
她想都没想,双臂横举,魂力从掌心涌出,血色的水波纹包裹着两条手臂。
“起钉!”夜漓压低了声音。
只见夜漓的足背上弹出两颗钉子,留下两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她疼得“嘶”了一声,额头沁出汗水。
“夜漓,你你这是做什么。”鹤青满脸担忧。
夜漓勉强笑了笑:“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
她当初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强加拘魂咒于己身,虽然后来才明白,此乃是皇后故意为之,但她并不后悔,夜漓本就想以这副身躯陪鹤青过完这一世,拘魂咒能将她的魂魄与肉身封印在了一起,让她变得和凡人无异,却也封印了她的力量。
京畿密林中为了对付人魈,她已起一钉,树洞下为了救孙一胜,又起一钉,现下拘魂咒的五钉已经卸了四颗,她能明显感到魂力在体内流转,三魂六魄都被打通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拘魂咒加身虽暂时看着无碍,但是解除却是要命的,稍有不慎就会和肉身一起消亡,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祭坛上的禁军不明就里,只觉得周围有一股诡异的气场暗涌,迫使他们内息翻涌,就像是有人拿棒子捅了他们的五脏六腑一般,让他们头疼欲裂,脚步虚浮。
夜漓冷冷地说道:“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开!”
说着,她甩出魂鞭击向结界,两股力量相碰撞,激起更大的威力,不少修为薄弱之人受到波及,震得他们直接晕了过去,但结界却纹丝不动。
“这是这是什么妖术?”剩下的人均眼见夜漓出招,那魂鞭像一条包裹着电流的赤蛇,宛如从夜漓身上长出来的一样,这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她刚刚全力一搏,凝结的力量一击而散,洛梓弈布下的结界果然厉害。
他的目的就是要将鹤青困在此处,然后借皇后、万锦年等人的手除掉他,夜漓岂能眼看他奸计得逞,马上准备开始第二次攻击,却被禁军缠上了。
“不许动!”
“妖孽,快快缴械投降!”
夜漓脚上的伤还没有止血,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血脚印,看着十分吓人,更让人觉得她是妖邪一类了。
这些愚蠢的凡人对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总是深为恐惧,然后由惧生怨,由怨生恨,往往这种时候他们的行为是最容易被操控的,活下去的渴望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思考,但凡道听途说来点什么,便信以为真。
夜漓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找死。”还没动手,鹤青摇头劝解:“夜漓,不可。”
她点头表示自己会收敛的。
这里她耍了点小滑头,她虽答应点到为止即可,但若对方不依不饶,那就休怪她下手无情了。
皇后沉声道:“万宗主,你也看到了,此人所使妖法,非常人可为,你还要护短吗?”
万锦年却按兵不动,并不打算即刻发难。
台下又有一人奏报:“回皇后娘娘,小道也曾在封观后,见到他们在观中行事鬼祟,图谋不轨。”
夜漓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异瞳道士。
异瞳说:“小道有一提议,他们破坏仪式又弄毁祭品,本是要处死的,但就这样杀了未免可惜,不如就以此二人为祭,进献鬼神,完成祭典仪式。”
此言一出,全场议论纷纷,以活人为祭,前所未闻,听着未免残忍了一些。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要想让他活命,就只能跟我回去。”这时,洛梓弈的声音在夜漓耳边响起。
她心里一惊,佯装镇定,又扫视了一圈周围,殿顶,高台,围墙,台柱依旧一无所获。
“真的是你为了逼我跟你走,你竟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洛梓弈不答,不承认也不辩解。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曾以一己之力平定冥界,不就是为了这世间能够安定下来吗?”
还是没有回应。
“你如此行事,真的以为可以平安无事地逃脱吗?”
这时,万锦年说:“我近日得了一宝物,可以让妖邪现出原形,既然皇后娘娘怀疑,不妨以此宝物鉴明。”
“哦?是何法器?”皇后听到“现出原形”几个字,皱了皱眉,这一细微的表情落入夜漓眼中。
“是一面铜镜。”
洛梓弈迟迟不出声,看来是等不到他回头了。
夜漓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揭穿皇后的真面目,以此转移众人视线。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啊,皇后娘娘。”她嘴角微扬,看上去颇为笃定。
“国师”见她将矛头指向皇后,立刻恶语相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娘娘!”
夜漓上前一步,行礼道:“诸位明鉴,我等并非有意擅闯鬼祭大典,乃是要将皇后的罪行告诸天下。”
卫云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慈德昭彰,母仪天下,你休要胡言。”
夜漓面不改色:“皇后谋害陛下,以傀儡代之,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此乃其罪一,为掩盖罪行残害朝中大臣,此乃其罪二,以无辜之人炼制人魈,充作其势力,此乃其罪三,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诸位都是国家栋梁,股肱之臣,睁眼看看吧,台上坐着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妖孽,尔等受其蒙蔽,哪天家国不保,皇位易主都不知道。”
皇后端坐着不发一语,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情讳莫如深。
夜漓继续说道:“方才宗主说,得了一件可以鉴明妖邪的法宝,我愿以身相试,皇后可敢?”
皇后闻言面色一变,马上又恢复如初,“国师”道:“笑话,娘娘千金之躯,怎会受你胁迫。”
“哼,那就是不敢了?”夜漓昂起头。
“国师”或许是怕夜漓透露更多,便不想再与她辩驳了,下令:“来,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之人给我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一只袖箭迎面飞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右眼已经被洞穿,血流了一脸。
“啊!”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抱头鼠窜。
“杀,杀人了,杀人了!”
夜漓狂悖大笑,随即冷冷地说道:“死不了。”
只见国师伸手摸了摸脸,然后木讷地看着满手的血,他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感到疼痛,脸上更多的是不解。
最奇怪的是,他那被洞穿的右眼伤口处的皮肤外翻着,像一层纸一样耷拉在脸上,而这层皮下面,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副面孔。
夜漓自己的魂器是一把名叫由鳞的匕首,一般来说,至少是修行千年以上的朝生使者才能炼化出魂器来,而夜漓拥有由鳞时不过只五百年道行,所以由鳞形态很不稳定,一会儿是匕首,一会儿是短剑,一会儿又变成袖箭,极难掌控。
每每她将这把由鳞握在手里之时,就总觉得心神不安,也不知是有什么缘故,大约是与前世的遭遇有关,所以之前她极少使用,直到最近,她被沙妖和洛梓弈的招数所启发,开始专注于修炼袖箭形态,又屡屡遇险,才不得借助魂器的力量。
“还不出手,那就我先来了。”夜漓步步紧逼,她躬身,左腿撤后,由鳞化成短剑反握在手中,做进攻态势。
而“国师”似乎并不在意,他甩甩手,血滴横飞,溅在那些皇室贵胄身上,吓得他们失声尖叫,他开始专心地扒脸上的皮,一直扯,一直扯,那景象惊悚又恶心,看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连连反胃。
等“国师”撕干净那副假面皮,将两个眼珠子挖出来,他干瘪如枯骨的真容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是剑客方宇!国师果然是人魈伪装的!
台上主理祭祀的官员、禁军并天游舞者离得近,看得更真切:“这这是什么东西?”
方宇见身份暴露,二话不说,直扑夜漓而来,但此时的夜漓早已今非昔比,区区一个人魈,哪里会是她的对手,鞭风霍霍,鞭花由上向下交叉舞动,密不透风,直叫方宇无法近身,她舞鞭犹如舞剑,提起鞭节朝方宇当头抡下去,接着又另倾向一侧,左右开弓,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随即又闪身出现在他身后,套住他的脖子,将他吊在祭台的柱子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说,你是什么人,真正国师在哪里?”夜漓厉声道。
方宇蹬着脚拼命抵抗,却不言语,他脱了人皮后,似乎就不会说话了。
“是谁指使你,假扮国师的?”夜漓故意扯着嗓子,好叫众人都听见了。
谁承想此时,一柄长枪突然射过来,刺穿了方宇的咽喉。
事发突然,夜漓未极抵挡,看着方宇喷出一口血来,登时咽了气,她猛然抬眼,发现出手的居然是卫云长。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的表情,转瞬即逝,他下手如此果断,让夜漓不禁怀疑,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之前的各种为虎作伥的草包行为都是装出来的?
此时的夜漓也顾不得前前后后想那么仔细了,总要先脱身,再慢慢查。
她诘问道:“怎么?皇后娘娘想杀人灭口吗?!”
万锦年走过去附身查看方宇的尸首:“人魈,真的是人魈,这种邪物,我只在卷宗中读到过。”
夜漓说:“老道士,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万锦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鹤青,不置可否。
皇后缓缓开口了,却并不回答夜漓,反而说:“我听说万宗主的妻子死在苗疆?”
提及妻子,万锦年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显然皇后事先调查过他,这让他多少有些不悦。
“没能救下妻子,宗主难道就不后悔吗?”皇后开始揭他的疮疤:“宗主夫人死于巫蛊邪术,难道万宗主就不想报仇吗?”
其实万锦年知道皇后要说什么,他身为仙门宗主,游历过各处,斩杀妖魔鬼怪无数,他第一眼看到鹤青就已经存疑了。
“现在复仇的机会就在面前。”果然,皇后将目光投向结界中的鹤青。
往日的他是何等谪仙一般的人物呐,仙门翘楚,同辈楷模,下任宗主的有力竞争者,前途无量,而如今的他长发披散,被封禁着,像是被关在笼中的凶兽一般,面容可怕,遭人憎恶。
夜漓忽然泪目了,洛梓弈说得没错啊,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执意要跟鹤青在一起,他才会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身上会带着这世上虽厉害的蛊毒吧?”皇后的话字字句句都击中万锦年的内心:“他与蛊虫共存多年,已数次遭到反噬,早就与其融为一体了,谁知道哪天,他就会被夺了心智,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万宗主,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非我同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你难道真的不做点什么吗?斩妖除魔可是你的份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