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是鼠大郎告诉众佃农,野山背阴地的一处慈竹丛,每逢刮风,就有钱碰钱的轻脆动静。众佃农肯定不信,还嘲讽鼠大郎见过钱吗?知道钱碰钱是啥声响吗?
结果鼠大郎张嘴,舌下翻动,顶起一个铜钱,在他黄牙上“得得”磕响。此人天生鼠性,重新将钱匿于舌底,说话毫不影响:“就是这种动静。”
就是这种动静……此话随王二郎来回翻身,在他耳朵眼、脑子里也来回的翻腾。幸好大兄仍睡回原来的次主屋了,不然肯定被他吵醒。
前世,在他活着的时候,鼠大郎没失踪。王二郎虽记不起贾太公何时离世的,但能确定,贾太公死后很多年,鼠大郎都在。后来众佃农随鼠大郎一起去那处慈竹林,果然找到了藏钱地!
高高的慈竹,倒数第二截竹秆被割了小洞,有细枝挂在洞裂口,也不知如此隐蔽,鼠大郎是咋发现的?
鼠大郎把细枝往外拉动,枝条很短,梢端缠着麻绳。继续往外提麻绳,一个个铜钱出现。
九百九十九个铜钱!差一个一贯。所以王二郎忆起此事了,钱数也记得很清楚。
在场的佃户每人都分到不少,欢喜的同时,都疑惑这样的好事,鼠大郎为何说出来,独吞钱多好?
鼠大郎当时直言:“这钱是无主之物,咱们分了,互相为证,都敢使它。若叫我一人拿了,我不敢用、也不敢显露,还整日提心吊胆。”
回想到这,王二郎捂住心口,此处生剜硬割似的疼。
因为他欢欢喜喜拿着几十个铜钱回家后,阿菽不见了,两天后才从野山河里捞出来。
好冷的寒冬啊!他的女儿在河里浸了那么久。刻骨之仇,至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让王二郎更痛不欲生的是,如果那天他不贪婪、跟着鼠大郎去找藏钱地,如果他早早归家,阿菽可否逃过一劫?
次日,风又起,将团团乌云吹来送走。
山阴县的天气也不好。
王葛和其余匠娘卯初时刻出来庭院,满目昏暗,浑身潮冷。从刮过一场狂风后,彻底入了秋。
不知会不会下雨。王葛今日不领固定任务了,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一时间,两条长游廊中间的驯兽区,人越来越多。
令她反感且无奈的是,胡匠娘一直在她左侧、或右侧。她走快、对方走快,她慢,对方也慢。
懒得理这种人。树影遮挡着本就不明的路面,王葛径直走到木桥,钻桥底、迅速从另侧出来。胡匠娘也跟出来,气的一跺脚,因为王葛又钻回去了。
王葛是听匠娘闲聊时知道的,无论废弃的大片围栏,还是木桥、干涸的石滩,都是林木苑前主人的养鹤之地。
不行善,只寄托于鹤,就能指望吉祥好运吗?她正感叹,天际一声鹤唳。
谁家的鹤啊,起这么早?她又一次钻出木桥的时候仰头,没看到鹤影。
山阴县养鹤者不少,隔三差五都能见到,不过它们每次都飞的很高,在地面看不太……咳!此动物确实挺吉祥。
王葛才低下头,就看到前边鹅卵石堆里翘起一寸的竹片。
“啊!我发现运气任务了!”胡匠娘激动的嚷叫,引来不少侧目。
呵……王葛这才明白,为了抢任务,胡匠娘已经不要脸了。这声咋呼,谁都认为是胡匠娘先发现了任务竹简,哪怕王葛离的近,一拣,也会变成耍赖明抢。
果然,昏暗中,苗匠娘路过:“胡娘子好运气。”
“是挺好运呢。”
王葛认倒霉,越过苗匠娘进入围栏区域。
胡匠娘抽出竹片,确实是任务竹简,上面刻的何字暂时看不清楚,她盯着王葛背影,没有得意,反而更嫉妒,凭什么对方总能轻松遇上运气任务?
在围栏这边找任务的准匠师少,一是有部分人对上次的石槽任务留有阴影,怕再遇上同类型的刁钻难题。二是附近和南、北两条长游廊一样,处处一览而尽,基本没有能藏任务材料的地方。
就连横木捆缚竖桩的麻绳,都在被人一处处摸索,王葛没必要摸第二遍了。
两个大石槽前也蹲着个人在寻找,此人抬头,王葛冲他笑笑,是沈大头。
好吧,离开此处。她上了北游廊,低下腰背,右手在右侧栏杆底下一路擦拂快行。
想多了,空空如也。
前面就是庖厨,毡障挡不住烟火气息。
王葛以前从未想过来庖厨找运气任务,可万一这里有呢?
进来后,她先环视一个来回。这里有固定的三眼灶,也有可移动的小陶灶。砍柴、烹饭的隶臣妾有十余人。
来吃早食的准匠师越来越少,一半的灶停用了。
卯正时刻才开饭,提前过来者除了她,还有三个匠吏。
柴堆肯定不用找,任务材料倘若藏到柴里,很容易被烧掉。
其余就是缸、瓮、筐箩、水盆……找到了!
一个水盆里浮着个一尺长的木船。她拿起后,手在船底一摸,立刻“呼”一声,放下大半的心。
微微倾斜木船,船底雕刻着任务内容:改动,令其循水而行或减阻、或固稳,工具自备,完成任务,重归此处。
这哪是运气任务,这是送分任务。
此木船结构,跟她前世在国家博物馆看到的东汉陶船差不多,船首有锚、船尾有舵室。一只舵杆固定在舵室,舵叶宽大,叶板底端跟船底端平齐。
减阻改造,只需要在舵叶板上打孔就行了,也就是“开孔舵”。
舵叶的作用是控制航向,开若干小孔后,再转动舵,水流便能从小孔中穿梭,既减少阻力,又不影响航向的控制。
王葛随身带着刻刀,有前世记忆,她拿起船,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一坐,把船放在地上,她趴低,小心翼翼开始挖舵孔。
别看这么容易的小小改动,但是在舵的历史上,无孔到有孔,太漫长了。直到11世纪左右,才出现了开孔舵。
不远处的三个匠吏之一,就是放置此任务、并负责察验者。此人姓邢,自王葛端起木船,他开始给另两个匠吏讲述自己出的题,还没解说完呢,王葛就起身,把木船放回水盆了。
她朝邢匠吏等人走来,是他们管察验吗?
这么短的时间,邢匠吏压根没考虑是王葛完成了任务。“何事?”
莫非把木船弄坏了?
“我完成任务了,找察验匠吏。”
完成了?邢匠吏的眼睛瞪大一圈。他疑惑拿起木船,第一眼就看到木船的舵板上开了十二个小孔。
王葛开始胡编,解释这样做的灵感:“我是觉得……”
“不必说了!此任务过,把过所竹牌给我。”他不单是木匠师,还是船匠师。开若干水孔后有何利处,如此明显!还需要解释吗?
这十二个小孔,不仅开在了舵上,还开在他周身,令他从腿往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是激动!更有知晓制船史将要迎接一次重大变革的敬畏!而这种变革里,必会有此准匠师、也有他的姓名!
偶然出的一道题,竟真的得到了解答。今早那声鹤鸣,当真吉祥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