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堂里已经有20多位儒生在座,似乎在辩论着什么。见到陈群领着两个年轻人进来,辩论着的人也停了下来。陈群一边和相识的士子打招呼,一边将刘宇和孙琳引到主座前。
刘宇见座上两人,一人约二十五、六岁,留着三绺长须,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不时闪现睿智的光芒;另一人年二十许,却是面若冠玉,举动间神采飞扬,浑身散发着活力。刘宇眼睛一转,心里想到两人,不由暗想:“他们两个怎么都在,嗯,此二人虽有大才,不知能否为我所用!”
陈群正要介绍,刘宇却先他一步拱手道:“两位可是人称颖阳荀家双璧,荀彧、荀攸贤叔侄?”话一出口,荀家叔侄固然大惊,陈群也是分外诧异,不禁对这个自己心中内定的主公更感兴趣了!
荀彧先回过神来,回礼道:“在下正是荀彧,这位是我祖侄荀攸。”旁边的荀攸也躬身回礼,却问道:“公何人?未曾谋面,怎知我叔侄姓名?”刘宇再躬身答礼道:“我乃谯郡刘宇刘元瞻,这位是同郡才子孙林孙孝起。我在谯郡就听闻颖阳荀氏又叔侄二人,荀彧王佐之才,荀攸外愚内智,皆当世大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荀彧叔侄连忙谦虚一番。荀彧又疑道:“我曾闻谯郡太守亦名刘宇,其人雅量高致,仁名远播,不知与元瞻兄有何关系否?”刘宇一笑:“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只不过太守之名,世俗虚职尔,书院乃圣人授徒之所,故不敢以虚名相欺也!”在座众人初闻刘宇的身份时,皆吃了一惊,待听完后面的话,都不禁一笑,气氛也有活跃起来。
陈群与刘宇、孙琳在左手落坐,问荀彧道:“方才闻诸位同窗正于堂内议论,不知所议何事?”
荀攸叹道:“攸上月进京求仕,却见十常侍擅权,朝政昏暗,贪墨者乐而清白者危!后往见叔祖,叔祖亦叹,却也无力而为。我观叔祖有致仕之心,只得回转家乡!今与众友谈及此事,诸公对当今朝廷昏聩,社稷倾颓,痛心不已,适才正在议论此事!”
右手一儒生愤而起身道:“当今陛下聪敏过人,奈何为宦者蒙蔽圣聪!吾等不若联名上书奏请朝廷,痛陈时弊,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挽社稷于即倒!”刘宇听了一翻白眼:“汉代愤青!加上睁眼说瞎话!汉灵帝聪慧?他要是当个木匠之类的也就将就了,当皇帝?也就是低能吧!本来就是东汉事实上的末代皇帝!”
此时,那儒生旁边一人又起而言道:“朝政至此,实因朝中无忠臣矣!当今朝廷诸公,已无儒林风骨!不肯一身为天下先!设若再有一二人愿效前朝陈、窦二公,区区阉人岂能成事!”
刘宇差点笑出来:“这位牢骚太盛!且没什么大局观!开玩笑,这宦官当政的缘由复杂,岂是一二大臣所能左右?汉代自汉和帝一朝,窦氏外戚之身独揽朝政之后,便已经陷入一个死循环了!汉和帝借助宦官势力剿除了外戚,但总算他本人很有能力,能够驾驭那些宦官,但这源头已开,打那以后,东汉的皇帝就在外戚与宦官之间摇摆,加上从汉殇帝到最后的汉献帝,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力,所以这个由宦官、外戚交替掌权的死结到东汉灭亡都没解开!这根本是一个严重的政治决策失误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如此沉重的一个怪圈,岂是几个大臣能够左右的?陈蕃就算能成功又怎样?不还是回到外戚掌权的老路?说实话,也就是何进实在是除了卖肉不会别的,不然汉朝没准还能在这个死循环上再垂死挣扎一段时间!”
孙琳在一旁也对刘宇小声嘀咕:“这就是你要找的人才?”刘宇捏了下她的手:“这是鱼目,真正的珍珠们正在闭目养神呢!”
孙琳往左右一看,的确,像荀彧叔侄还有陈群都未参与讨论,只是在众儒生群情激愤或者问道自己头上的时候出言敷衍一下。孙琳又注意到在自己左手后排有个中年人,身才高大,容貌间带有一丝军人才有的阳刚之气,长着一把又长又美的须髯,此时正在捋着胡子,眯着眼,好像在颐养精神呢!孙琳碰碰刘宇的胳膊道:“你看那个人,好像也有些门路!”刘宇顺着孙琳眼神的方向看去,也觉得那人不同寻常,而且这幅尊容,似乎自己还有点印象,只是急切之间却也想不出是谁!
这时厅内的气氛达到一个高潮,那些儒生们一个个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就差拿把刀去把洛阳的十个宦官砍死了!荀彧有点尴尬,这个话题是自己侄子挑起来的,现在吵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自己有心岔开话题,却一时无从插嘴。荀彧毕竟脑子快,眼睛一扫,看见刘宇和孙琳正在悄悄私语,言语间似乎对现在这情况颇为不屑,眼睛一眨,便有了计较,于是大声道:“诸位同窗,我等皆为白身,在此空议,实无可用!元瞻兄今年纪轻轻便身居一郡之首,日后必然出将入相,我等且听元瞻兄对当前朝局有何良策,如何?”
儒生们一听,对啊!这里不现放着一个前途无量的谯郡太守吗?虽说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比起还是白身的自己,人家更有资格讽议朝政啊!顷刻间,大厅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望向刘宇。
刘宇被荀彧这下打得措手不及!他实在没想到荀彧竟会把火引到初临贵地的自己头上来!刘宇扫了荀彧一眼,好个荀文若!不愧是日后能使出二虎竞食和驱虎吞狼这样狠计的人物!如今形格势禁,不容自己再装聋作哑了!其实凭刘宇在后世谈业务时练就的太极神功,这样的皮球他完全可以很轻松的一着如封似闭给荀彧踢回去,然后大打擂台!可刘宇刚才听了众人的一堆废话,心里非常烦闷,而且若是避实就虚,也显得自己没有魄力,如何能够打动真正的人才!靠!刘宇心一横:“都到这份儿上了,既然要玩,就玩把大的!老子今天就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吓死你们!”
只见他轻咳一声,起身道:“诸公为社稷之心,天日可昭!然当今朝廷,如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也!”话一出口,四座寂然,士子们都争着把嘴张得大大的,始作俑者荀彧也是一脸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宇会有这样的回答。
刘宇也不等这些人回过神来,就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宇若早生百年,于孝章皇帝之朝为官,自当拼却性命挽社稷于倾颓!而当此之世,唯有破而后立,无他法矣!”
东手那个美髯公听到“破而后立”四个字时,本来眯着的眼睛顿时闪过一丝异色!而讲经堂里此时已是一片哗然,众儒生议论纷纷!什么?在孝章先帝时挽社稷于倾颓?孝章、孝和两位先帝乃世之名君,政令通畅,海晏河清,乃百年之盛世!有何社稷要你去挽?
刘宇对这些责难声充耳不闻,反而伸手在空中虚按几下,继续中气十足的说道:“孝章皇帝大行之时,孝和皇帝年纪尚幼,故致外戚窦氏擅权。后孝和皇帝以神武之姿,借内廷之力,诛除外戚,还清平天日!然内廷做大亦始于此!此后凡历六朝而至当今,外戚、宦官交替擅权,朝政日益动荡,朝廷元气损失殆尽!而自先帝朝陈公奋力一击却为宦官所禁锢起,士林元气亦十去其八矣!加之地方天灾不断,百姓颠沛流离,怨声震天!如今天下,如久曝之柴,只需星星之火,我等便坐于燎原之上烤矣!故而,社稷必由大乱,方可归于大治,以应天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势也!”
他这番话,可谓是句句诛心,哪句话拿出去稍加润色,就是诛九族的重罪!不过刘宇不怕:“话出我口,入你之耳!你要想出首,就得先说清你又怎么会和我论到一起!在场的这些人,那个身上都不干净!再说,老子上面有人!张让那些阉人都被喂得饱饱的,不愁不替我说话!倒时我一推六二五,看是谁倒霉!”
他不怕,不代表其他的人不怕!那些儒生早已被刘宇这番言论刺激的麻木了,一时间,经堂又寂静下来!
这时一个声音问道:“公志向何在?”刘宇循声望去,却原来是那美髯之人。刘宇凝视那人片刻,展颜一笑:“我于许家村为富家翁时,尝思使村中无贫弱;于太守任上,则思使全郡无饥绥;至于日后之志,未可定也!”然后他又对众人拱手道:“宇虽不才,位卑职微,且无匡扶宇宙之才,拯社稷于将倾,但却会竭心尽力,使治下之民得以安居。我昔年在青州大灾之后,于秋日往青州赈济,亲睹百姓之苦,曾赋诗以记之!今愿献于诸公坐前,请诸公品评!”
言罢,取过笔墨纸砚,题诗其上,与孙琳相携而出。
众儒生上前看时,见刘宇所题诗曰: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起屋上三重茅。
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
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人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众人默然!良久,那美髯客低声道:“刘元瞻,奇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