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站在柳岸花红的运河之畔,徐徐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本该心情舒畅的童贯却提不起一点高兴和心安,反而让他忍不住想起几十年前,王安石写下的这首《泊船瓜洲》。
就在几天前,刘延庆终于夺下了明州全境,这本是好事。可让童贯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有船坊、工匠无数的明州,却没有寻到几个人,几艘船。
更让他生气的是,这些船匠都被一个叫叶春的人,说动后拐去了山东。
山东是哪里,那是柴进这个大反贼的老巢啊。他居然在方腊将大部人马调往苏杭的时候,就已经在明州活动了。
此时的童贯,忽然有一种感觉:不管是眼前的方腊也好,还是幽云十六州的契丹人也罢,都不如那躲在济州水泊里的那个大周余孽来得那么可怕了。
微微看了眼运河两岸慢慢开出新芽的柳树,对着种师中叹气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荆湖各州的船坊也是柴进那伙人烧的。”
旁边的西军众将心中早有这想法,如今听童贯说明,皆是心中一凛。
种师中微微欠身,点头道:“平时末将在西北虽然也听过这柴进的名头,但多是流传于江湖百姓口中。却不想他能看这么远,在数年前已经想着着手打造水师了,更是想毁坏各地船坊,让朝廷没有战船可用。”
童贯知道他还有些话不好说,自己开口道:“你说的不错,他应当在杀高衙内之前,就已经想好要造反了。”
忽然讪笑一声,接着道:“当年我听说他杀了高强,本以为不过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公子哥,一时冲动做了这事。现在看来,他完全就是故意杀人,好替自己扬名啊。”
身后的辛兴宗下意识叹气道:“当时如果朝廷能杀了这贼子,又哪里能成为如今的心腹大患。”
童贯和种师中对视一眼,皆是摇头苦笑。
能杀么?
如果当时有人说他会造反,谁会相信,又有谁能看这么远!
一群将领皆是沉默不语,他们都没见过柴进,更没和梁山人马交过手,以前总觉得是高俅这个不懂军事的太尉领军,才造成了兵败的后果。
可现在……
“刘延庆到哪里了?”童贯忽然问。
王禀闻言连忙道:“已出明州,最多三日当可进入萧山!”
童贯微微点头,忽然神色一正沉声道:“虽然寻不得更多战船,可咱们也不能再拖了。待刘延庆回师,全军开拔杭州。”
……
又是一年春柳绿,运河下游的杭州城内,圣公方腊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在这个冬天里,虽然明州等地已经被官军夺去,可这都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连刘延庆从杭州湾坐船过越州,方腊都没有敢截杀于他。就是担心一旦分兵,怕害得赤岸口大营守不住。
可明州的失去,却让江南众臣更加期待北方结盟的梁山大军起来。
方腊领着御营总管方杰回了行宫,便命人唤来了左右丞相娄敏中和祖士远,还有尚书王寅等一干重臣。
天暖了,明州也已入敌手。安静了一个冬天的杭州城,迎来的只能是无尽的厮杀……
待娄敏中等人匆匆进来行了礼,方腊开口说道:“朕刚从太子大营回来,兄弟们严阵以待士气旺盛,当不惧童贯这大奸贼的突然进攻。不过却不晓得梁山那边怎么样了,一直都没见动静啊?”
娄敏中见说躬身答道:“回禀圣公,这梁山远来两浙路路途遥远,又只能坐海船沿海而来,想来不会那般随意进兵的。咱们怕是还得再等等了。”
祖士远点头接口道:“虽然梁山有平海军许多海中战船,可却也一次押送不了太多人马器械,想那柴进应当会在明州沿海寻宽阔岛屿,先安放粮草,再徐徐开往江南。”
王寅虽然是尚书,可他的武力比他的学问要高,不禁问道:“咱们要不要再派个人往山东去催一催?”
娄敏中摇头道:“现在明州已殁,沿海也被官府把控,咱们如果再派人去,怕是有些不便了。”
方腊闻言眉头一皱,这他娘的又得等他们,万一不来可怎么办。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侄儿方杰忽然走进殿中,行礼禀报道:“睦州邓、石二位元帅又给您送来了请战书。”
方腊等人见说,不禁都是相视一笑。
拿着书信微微一看,对娄敏中几个打趣道:“邓和尚几个兄弟已经向朕请战多次了,每次回绝他,过几天又来信,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王寅和邓元觉、石宝几个都是一同起兵的老兄弟,交情极好。笑着对方腊道:“他们俩都是爱厮杀的性子,哪里能忍得住每天在睦州城里呆坐啊。”
方腊摇摇头对方杰道:“你替朕回个消息给他们。就说等杀了童贯这大奸贼,朕回睦州陪他们喝酒。”
方杰闻言,笑着领命去了。
……
“报!”
一名探马飞身进了杭州城北赤岸口的江南义军大营。
“禀太子,刘延庆并未沿杭州湾回官军大营,而是在萧山西北立下了营寨。”
方天定闻言看向吕师囊问道:“这狗贼不回去,莫非是想在南边偷袭杭州城?”
“殿下放心。”吕师囊拱手道:“听得探马回报,那刘延庆最多一万五千人马,又一路奔波而来,绝对不敢冒进的。”
江南四大元帅之一的司行方也点头道:“吕枢密之言在理,如果末将所料不差,他肯定想等童贯击破我部人马逼迫圣公出逃后,在杭州城外领军截杀。”
“做得好个春秋大梦。”三大王方貌大骂道:“真当咱们是吃干饭的么,本王现在领一支人马去萧山先灭了这老贼!”
“不可。”
吕师囊和司行方同声劝道:“咱们已经不能分兵了。”
方貌是个猛将,想不到那么多事,继续问道:“万一他是想绕后偷袭咱们大营呢?”
方天定胸中素有谋略,摇头解释道:“叔父莫急,咱们南边有杭州城做依托,又有宦塘河在侧,他连绕都绕不过来。咱们只要守住赤岸口,刘延庆要傻等就让他等着好了。待灭了童贯,看他能不能逃到海里去。”
吕师囊点头笑道:“殿下明鉴,只要等梁山大军开赴明州,刘延庆这支人马便如瓮中之鳖。”
方天定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住了想去厮杀的方貌,可最后还是稳妥起见,将临时调派往安溪镇驻守,以防止童贯杀个回马枪的人马调往了钱塘江北岸。
那支人马虽然不多,可领军将领是素来稳重的马步亲军都太尉杜微,也足够让大伙放心了。
可就在江南所有人都安下心来,默默盼着梁山人马之时,顶在最前沿的元帅厉天闰的北大营,却吹响了无尽的号角声。
官军进攻了!
……
江南义军熬过了冬天,大宋官军也是如此,就在得到刘延庆已经在萧山驻扎的消息后,童贯再也不能再等了。
建康水师加上明州、江州等地能寻摸过来的所有船只齐齐挤进了运河,哪怕你前面设置得再多的水寨,可童贯不怕。因为他要的不是杀敌多少,更没想过节省船只,他要的是过河,要的是一马平川。
他命人将前面的船只全部装满易燃之物,几支火箭过后,巨大的火船顺水直接撞进了江南水寨寨门上。
这种情况成贵没有一点办法,他只能看着水寨大门上的火越烧越大。心中大骂:“老爷看你有多少船烧!”
回头看向费保、倪云等人,沉声喝道:“兄弟们,该拿出你们的本事了。咱们水道若守不住,官军便可直接逼进涌金门,如果那样,岸上的兄弟可是连忙都帮不上了。”
太湖四杰神色一凛,拱手应诺。
紧握兵器转身皆往自己的战船而去。
他们知道到了最后,拼的还得是手里的刀。
……
一个个临时搭建的水门被大火烧毁,在那烟雾之后,几十艘战船由建康水师打头,直往江南水军冲了过来。
忽然的战鼓争鸣,把两方所有男儿的血脉激得滚烫,那握刀挺枪的双手更是青筋暴起。
这是在狭窄的运河之上,不是在宽阔的太湖,战船快或者慢已经没有作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杀光敌人,保全自己!
“放箭!”
“射!”
“射!”
……
两方的战船之上的将领厉声下令,只见运河上空箭矢如蝗似雨,遮天蔽日。它们带着呼啸,划破长空……
箭矢落处,一声声惨叫哀嚎便在两军之中响起,哪怕你盾牌防御再严密,还是挡不住这闪着寒光的箭矢。
有的士卒被一箭射中脑门,直接掉落水中,有的义军被射透咽喉,连喝骂都嘶吼不出便倒在了甲板上。只有那口中吐出的浓浓血水,像是在诉说着他有多痛……
“再射!”卷毛虎倪云,红着眼眶再次大吼道:“只要没死的都给老爷站起来,咱们江南没有孬种!”
忽然,一个同他一起从太湖过来的兄弟,丢下弓箭就要跳下水去,心头大怒。
倪云双脚一踩船上栏杆飞身跃起,手中朴刀直直砍在了那人脖颈处。
看着那瞪着眼睛尚自惊讶的头颅,倪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差点让这铁打的汉子喘不过气……
他狰狞的抓起那颗人头,厉声吼道:“怯战者死!”
忽然。
“砰砰砰……”
前方几声巨响,倪云猛得抬头,却是战船已经撞在了一起。
倪云一把丢掉人头,举起手中朴刀再次大吼道:“杀光他们,咱们才能活!”
说完再次飞身而起,像一头可以翻云覆雨的蛟龙,跳上了近处的一艘战船。跟随着前面义军兄弟一起,举刀往官兵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