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里,徐怀谷今日夜里没有修炼,缘故是黄昏时分收到了一柄传信飞剑。
这柄传信飞剑来自落云城仙舟的孟舟主,信上说仙舟此时已经靠近扶摇洲东海岸,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清风谷,要清风谷提前做好准备,届时直接登舟即可。
这封信上只告知了仙舟的行程,对于那彩珠钱的事,一字未提。关于那仙舟提前启程需要花费的五百枚彩珠钱,徐怀谷写信亲自问过了韦彩衣,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没有,至少在与徐怀谷的这笔交易里没有。显而易见,这便是下面的人私自设定的规矩,想要中饱私囊,徐怀谷可不会惯着。
反正这件事韦彩衣已经知晓,至于她届时如何处置这两艘仙舟的舟主和管事,他并不关心。
收到这柄飞剑之后,徐怀谷立马便通知了谢卿云。谢卿云亲自来到徐怀谷的竹楼里,关于这最后一趟仙舟的押运,二人还有些事需要商洽,不在别处,就在竹楼里细谈。
樊萱和余芹在一楼下棋,徐怀谷和谢卿云在二楼。
夜半,竹楼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余芹去开了门,见是如玉,先是一惊,便笑道:“你回来了,山脚下的事都处理妥当了?”
如玉朝她点点头,道:“回姐姐,都已经处理妥当,所以我和陈戚今夜就上山来了。”
余芹笑着,请他进来道:“来的正巧,我正和你樊姐姐下棋呢,你也来看看?”
如玉随她进了棋室,余芹依旧在原先位子上坐下。她收起面上笑容,神情凝重地看向那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盘,愁道:“如玉你替我看看,我该怎么下才好?”
然而如玉今夜并没有下棋的心思,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便问道:“先生呢?在修行吗?”
“你先生在楼上呢。怎么,你找他有事?”
如玉点了点头。
余芹笑道:“去吧,办完事回来,是该向他汇报一声。”
如玉离开棋室,往楼上走去。他听见房间里有人谈话,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进。”
如玉推门进去,只见房中除了徐怀谷之外,还有一名女子与他相对而坐。二人面前的桌上点了根蜡烛,摊了几张文书,正在谈论什么。
如玉见过那女子好几次,自然也认识,知道她是清风谷的谷主,名叫谢卿云。虽说谢卿云看起来很和善,但兴许是由于她境界够高的缘故,如玉一直有些怕她。
徐怀谷见是如玉回了竹楼,便停下手中事务,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如玉拱手拜了一拜,正经神色道:“会先生,镇子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因此学生便回来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道:“这么大半夜的才回来,想必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
如玉顿了一顿,依旧拱手垂立,没出去。
徐怀谷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有什么事?”
如玉拱手低头,不敢看他,只恳求道:“学生有一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先生曾与我约法三章,其中一条是,不经先生允许,不能够将我的身份告知他人。”如玉讲到这里,便不继续说下去了。
徐怀谷点头:“确有此事。”
“那学生便想,如果先生允许了,是否可以把身份告诉别人?”
徐怀谷愣了一愣。
要知道,如玉的妖族身份,所知晓的人并不多,除了去年参加过边境那一战的修士,估计再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此时众人身处中域,他的妖族身份只会带来麻烦,因此徐怀谷才不许他泄露身份。然而如今他竟然亲口问起这个,徐怀谷可不得生疑一番。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问道:“你说陈戚?”
如玉点了点头。
徐怀谷还没说话,倒是谢卿云先掩嘴笑了起来。
如玉自觉有些尴尬,埋头不吭声了。
徐怀谷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无非是告诉陈戚几句话而已。那小姑娘和他们相熟,知道了也没事。不过如玉牢牢记住那三条规矩,还记得要问自己一声,这点的确难得。
徐怀谷便随意地笑笑,说道:“去吧,陈戚可以。但若是要告诉别人,你还是得先和先生我说一声才行。”
如玉松了口气,他拜了两拜,道:“谢先生。”
徐怀谷挥手笑道:“去吧去吧,这两天陪陈戚好好玩会儿,今后可就难得再见几面了。”
如玉小心地问道:“先生可知仙舟何时到来?”
“今天才收到的消息,快的话后天夜里,慢的话大后天,总之只剩下两三天了。”
两三天……比起约定的时间竟然还要快一些。如玉心中不安,只点点头,匆忙出门去了。
徐怀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到他刚才的神情,本欲笑笑,却不知怎么,一瞬间忽然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似的,嘴角那笑只笑了一半,便凝固在了脸上。
当年与余芹分别,孤身前往飞鱼洲之时,何尝不是这样的刻骨铭心呢?不仅有此,还有与黄善的分别,与左丘寻的死别,与顾三月的分别……太多太多了,那些记忆,至今仍留在他的脑海里。
人生好似一直在离别又重逢。
谢卿云好奇地看着徐怀谷,若有所思,并未多问。
待得徐怀谷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喝了口茶,看向对面的谢卿云,抱歉地笑笑,说道:“还是谈谈仙舟的事吧。”
谢卿云也笑了笑,将桌上的几张文书整理好,收进法袍里收起来,道:“仙舟的事差不多都已经谈妥了,还有什么需要细谈的?依我看,你我二人也即将许久见不着面了,不如聊些别的?”
“谷主想聊些什么?”
谢卿云抿了口茶,问道:“刚才是想起原先的自己了?”
徐怀谷点了点头,喟然长叹一声,道:“是啊,好像就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谢卿云笑了,道:“不止是和你,估计和全天下人都差不多。”
徐怀谷附和着也笑笑。
“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都有些让我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徐怀谷有些讶异,挑了挑眉,道:“难得听见谷主都说出这样的话,愿闻其详。”
“想得美。”谢卿云抬手,衣袖掩嘴,呵呵地笑起来,“百来年前的事了,如今连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个印象,还有什么详不详的。”
她自嘲地叹了口气,向徐怀谷笑道:“如今人老了,能在这世上苟活着都算好的了,还哪敢想那么多?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徐怀谷笑道:“连谷主都这么说,我们可就更连苟活都算不上了。”
谢卿云不置可否地笑笑,顿了一顿,说道:“其实有件事,还得告诉你一声。”
“谷主请讲。”
“柳婉儿昨夜里和我说了,她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中土。”
徐怀谷问道:“不去中土?那她要去哪儿?”
“她才从中土回来,尚还没见识过妖族攻城,如今又回中土去,倒显得过于仓促了。她打算见识一下这场战争,再回中土。”
徐怀谷担忧道:“战场上很是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谷主就不担心她?”
“担心有什么用,孩子们总是要成长的。”谢卿云摇了摇头,忽然朝徐怀谷一笑,“不过我忽然寻思着,如果她能跟着你的话,应该能见识不少高处的风景吧?”
徐怀谷神情一愣,道:“谷主的意思是?”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谢卿云说道,“我想让她跟随你北上去,无需你做什么说什么,她只当一个旁观者看看。”
“如今柳婉儿的修行天赋愈发拔尖出来了,清风谷池子太小,她该多见识些更高处的风景。”谢卿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我知道你与许多大修士都有来往,让她跟着你,总会有好处的。”
徐怀谷低头沉思,犹豫起来。
并不是说徐怀谷不想让柳婉儿跟在身边,只是他如今身边负担太重了。余芹,如玉,樊萱……还要再加上柳婉儿,似乎需要他照顾的人太多了些。
谢卿云见他面色犹豫,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答应我要为清风谷出的剑,如今早已算是还清了。我没法强求你,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只好算了。”
“柳婉儿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其实也想跟着你走一段,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徐怀谷又问道:“可她不是要看妖族攻城吗?我这一路北上,可是和妖族逆着走的。”
“那又如何?你便是到了扶摇宗,妖族迟早也会打到那里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谢卿云看得出来徐怀谷有所顾虑,可她还是腆着脸,希望他能收下柳婉儿。毕竟若是她跟随自己一行人迁宗去了中土,今后最多只是清风谷下一任宗主而已,在辽阔的中土什么也算不上。可若是能跟徐怀谷走一遭,兴许还有另样的机缘。谢卿云知道,徐怀谷甚至和几个十一境的修士都有往来。
希望柳婉儿今后能站得更高一些,这也是她的私心罢了。
“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话,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卿云站起身,拱手一拜,郑重其色道:“多谢你,那我回去便转告她了。”
徐怀谷赶紧站起身,把她扶起来,道:“谷主可真是折煞晚辈了,我如何受得起。”
谢卿云微微一笑。
柳婉儿,你是清风谷从未有过的剑道天才,我能为你争取到这个机会,已是尽力了。至于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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