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枯端坐在浓厚的乌云之间,说道:“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才想要匆匆离开,但谢谷主不该不懂事,怎么也这么着急走,不帮着我留着他们?”
谢卿云沉默了,在崔枯面前,她最好的选择是不讲话。
崔枯继续说道:“我知道谢谷主宗门事务繁忙,就不留你了,谷主可以自行离去。只不过这两个孩子却要留下,我紫霞宗得好好招待一番。”
谢卿云与左丘寻和徐怀谷对视一眼,随即说道:“谢某人饭量小,也不爱喝好茶,不用特意好茶好饭招待,坐坐就行,崔宗主不必急着赶我走。”
崔枯笑道:“好,那就都留下。”
他伸出右手食指,有雷电从他脚底的乌云中蔓延开,化作一只雷网,毫不费力便困住了三人。
崔枯继续说:“谢谷主为自己宗门之人出剑,并没有过错,我不怪你。苏涒,你更是成名已久的天生剑胎,为朋友出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徐怀谷,你为什么出剑?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出剑复仇的快感?”
徐怀谷反驳道:“我为了死去之人,为公道出剑。”
崔枯冷笑道:“那按照你的说法,一命偿一命,今天要不是我出手打偏你的飞剑,樊萱现在已经死了,你要不要为她的死偿命?你自以为所做是对的,但是为了一件意外之事杀人,当真对吗?我问你,当初你与孙阳秋对阵之时,那两柄被你弯曲方向的风刃,要不是刘长老及时出手,孙阳秋该是死了吧?为何到了樊萱这里,同样是杀招,只不过刘长老无意失手罢了,就要偿命了?说到底,还是庄野云与你关系不一般,你为她出头罢了,换做是陌生人,你会为他这样出剑?”
徐怀谷哑口无言。
崔枯说道:“一个人最可怕的时候,就是他以为自己有审判他人的权利之时。徐怀谷,你出剑的时候很畅快吧,你已经有心魔了。”
徐怀谷大惊,仔细想去,似乎真的有某种东西在内心滋生着。
左丘寻看向徐怀谷,发现他的慌张神情,顿时心中了然,崔枯所说之话果然不错。她好奇,到底在紫霞宗的道会中,他与那叫做庄野云的女子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生出心魔。但现在他们还在紫霞宗内,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说实话,我并不想一位天生剑胎陨落,但是你与紫霞宗结下如此死仇,我作为一宗之主,不得不杀你。”
徐怀谷一言不吭,倒是左丘寻皱眉,怒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崔枯冷哼一声,道:“看看,徐怀谷都已经一心求死了,你这个外人却还抱着希望,不过这不妨碍我杀他。”
他轻轻一抬手,徐怀谷从谢卿云和左丘寻的身边离开,到了崔枯身边的一朵乌云之下。
左丘寻焦急骂道:“崔枯,你要是敢杀他,我苏涒迟早有一天要问剑紫霞宗!”
崔枯随意道:“随便,等你有问剑紫霞宗的实力的那一天,东扶摇洲是否还安在都是个问题。不过眼下,你还拦不住我。”
谢卿云轻声劝道:“算了,我们尽力了,我们拿崔枯没有办法的。”
左丘寻气得咬牙切齿,而徐怀谷头顶那一朵乌云中白光开始出现,有雷霆在其中酝酿。
崔枯问他:“还有什么遗言吗?”
徐怀谷说:“我当时上了五雷台,就没打算活着走下去,若有遗言,早就交代好了。”
崔枯大笑道:“视生死如无物,看来心魔已经不浅了。也罢也罢,我就送你去见那女子,免得你今后遭受心魔摧残之苦。”
一道雷电就要从乌云中诞生了,徐怀谷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崔枯的雷法很强,足以一击毙命,应该不会有多少苦痛。
就在众人希望就要破灭之时,有一道碧绿色剑气从紫霞宗山脚下生出,带着浩荡无比的剑意,一剑竟然破开了紫霞宗整座护宗大阵!
从最低阶的弟子到长老,紫霞宗的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势,纷纷愕然地看向剑气生出的那一边。一家一流宗门的护宗大阵,足以阻挡十境修士,可现在竟然被一剑破去。这一剑,比起谢卿云的剑,强上了不止一星半点!
有女子怒道:“姓崔的,你敢杀徐怀谷,就不怕我打烂你的紫霞宗?”
一把碧绿色飞剑从山脚处拔地而起,载着一名高大的青衣女子,立在了紫霞宗的上空。
那女子浑身剑意凛冽,好似冬日里刻骨的寒风,稍一接近,便会被刺痛。她一剑向上,那笼罩在紫霞宗头顶的厚重乌云便如潮水一般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阳光洒下。
她的气势,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崔枯,像是神一般。
殷子实憧憬地看着那一名女子,自语道:“终究还是来了。”
下面众修士中不乏见多识广者,看见那女子和她脚下的青剑,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是邓纸鸢,扶摇宗的大长老!”
此声一出,场下修士皆是目瞪口呆。可那女子竟敢与十境的崔枯对峙,又是剑仙,东扶摇洲除了邓纸鸢还能有谁?
一名区区五境剑修,虽说是天生剑胎,但竟然会引来两名十境修士的争斗,实在是意料之外。而场下众修士不禁热血澎湃,毕竟这十境修士之间的争斗,可不比五雷台上的比试,那可都是一生难逢的场面啊!若是有所感悟,说不定对修行也很有裨益。
徐怀谷看着邓纸鸢护住自己,一时间心头温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崔枯见邓纸鸢前来,惊了一瞬,随即便怒极反笑,道:“好,好个邓纸鸢邓剑仙!竟然说要打烂我紫霞宗,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今日,我下定决心要杀他,就算是你,也拦不住我!”
邓纸鸢冷着脸,脚底青色飞剑自行抽出,化作一道青色霞光飞向崔枯。而崔枯则再次施法,空中乌云又聚拢,比起之前尤有胜之。
乌云厚重得渗不进丝毫光亮,这紫霞宗群山之间,只剩下黑暗。而唯一的亮光,便是空中那一柄穿梭着的青色飞剑划破长空的光芒。
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碧绿色弧线,挡下一次又一次的雷电。
邓纸鸢不敢冒险向崔枯出剑,她害怕崔枯当即就要杀徐怀谷,因此只敢挡下那落下的雷电,场面一度僵持。
又是一柄雪白色飞剑从邓纸鸢眉心飞出,她已然重新晋升了十境,自然又炼化了一把飞剑,所以她有两柄飞剑。
这一柄飞剑落在徐怀谷身边,时刻守护着他。
邓纸鸢说:“你们宗门那樊萱也没死,看在我的面子上,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崔枯怒声质问道:“为何你如此护着那小子?当初在滨西也是,那时你并不知他是天生剑胎,究竟为何护着他?”
邓纸鸢说:“我曾经说过,我与这孩子有眼缘。当时我就告诉他,若是他能走到扶摇宗,我可以收他做弟子。那时仅仅只是我喜欢他的性子,可现在,他既然还是一名天生剑胎,我更加得收他做弟子。崔枯,停手吧,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
崔枯冷笑:“怎么没好处?出我心头这一口气,不算好处?我告诉你,邓纸鸢,就算你有两把飞剑齐出,也不是我的对手。这可是在我紫霞宗的地界上!”
他抬手,那群山环绕着的雷池开始沸腾起来。五雷台边的众修士感受到那雷池的异动,都大惊失色,纷纷祭出各类法宝,争先恐后地逃离,生怕被殃及。
邓纸鸢眯起眼睛,冷声道:“给你台阶你不下,这是要和我分生死?”
崔枯道:“你自己掂量着,我有这雷池相助,你还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再管今日之事,一名剑道天才死了也就死了,倒是你,免得又像几年前那般再跌一境。”
邓纸鸢被这句话彻
底激怒了。
那跌境的一剑本是为孙祥所出,她知道因为早年间的事,紫霞宗与太华山结下大仇,尤其是崔枯和孙祥二人,仇怨尤其深。孙祥离开东扶摇洲之时,就是被崔枯所截,此时他又拿这件事来刺邓纸鸢,她如何不怒!
雪白飞剑载着徐怀谷到了她身边,崔枯并未阻拦。反正徐怀谷能否活着走出紫霞宗,不在这几步路,而在于邓纸鸢能否拦得下他。
雷池之中都是最精纯的雷霆之力,此时一被唤醒,顿时有紫色的雷电从池中生出,不断汇聚到崔枯的掌心。
这雷池中的雷电乃是紫雷,与天上的雷电并不相同,不过紫雷的力量更加狂暴,杀力更高,崔枯要借紫雷来酝酿一道掌心雷。
邓纸鸢面色凝重,两把飞剑都迎了上来,顿时一青一白两道飞剑带着浩然剑意,对着崔枯而去。与此同时,崔枯的掌心雷脱手了。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飞剑和掌心雷,那两道杀力绝高的术法相碰,只听见一声巨响,剑意与雷霆都被互相冲散开,这一击的余威扩散,谢卿云出剑,慕容狄也使出符箓阻挡,才为紫霞宗场下之人抗下余威,免得伤及无辜。
邓纸鸢咬牙,身形后退好远,牙缝间有丝丝鲜血渗出。
果然,崔枯与她同是十境,又有着这天地造化的雷池相助,连邓纸鸢都确实不敌。
那两柄飞剑都受了重创,剑光黯淡许多,飞回了邓纸鸢的身边。
崔枯却像没受到任何影响,说道:“也许在扶摇宗,你能借助宗门剑意,我不如你,可是在我紫霞宗,就算是十一境,也讨不到好处!”
邓纸鸢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还十一境,十一境修士看都不会看你紫霞宗一眼!有本事先杀了我,否则别想杀徐怀谷!”
崔枯身形瞬间消失,出现在徐怀谷面前,抓住他的咽喉,冷笑道:“杀你?杀你做什么?我还不想和扶摇宗不死不休,我只想杀他而已,无需拿扶摇宗压我!”
徐怀谷面目狰狞,看着崔枯,说:“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与紫霞宗不共戴天!”
崔枯摇头,讥讽道:“我紫霞宗神雷专克鬼物,你不会有做鬼的机会的。”
徐怀谷咬牙切齿,周身剑意想要运转,可是在崔枯的雷电之下,毫无抵抗之力。
徐怀谷恨意到了极致,只可惜自己奈何不得他。
猛然,他想到自己心湖中的那一枚剑丹。那是清风剑客的毕生剑意,若是全部释放出来,崔枯绝对会吃大苦头。
可他也会死。
那又如何?反正被崔枯所杀也是死,不如最后再让世人为他惊奇一次!
正当他决绝之时,他看向了场下,努力想要找到那些自己相识之人。
左丘寻还被雷电所困,她一剑接一剑挥出,凤羽剑上伤痕累累,心湖飞剑也折损了许多,可是雷电分毫不为所动。
谢卿云在场下,无奈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她已经尽力了。
殷子实看着他,眼神中有赞许和敬佩,可始终没有出剑。
余芹不在这里,应该是左丘寻觉得危险,不让她过来。也好,免得让她看见自己这落魄的样子。
还有柳婉儿,她还在无助地痛哭着。徐怀谷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只可惜那一块平安无事牌,虽有真情,但依旧保不了人平安。
徐怀谷最后看了这世界一眼,把这一幕场景刻在脑海里,再闭上了双眼。
心湖中的那一颗剑丹颤动起来,表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裂痕,就要被引爆了。
崔枯握紧了手,徐怀谷的脸色顿时由红转青。
有一黑一白两名女子诡异地出现在他身后,黑衣女子的手搭上了崔枯的肩膀,崔枯猛地回头,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轻声说道:“他死了,你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