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真相剜心

她直奔含元殿暖阁,去了斗篷,散架似的瘫在床上。

偏有人不让她好好歇,一道影子立于门口,懒洋洋问,“侍书大人辛苦。”

她坐起来,见是皇上就想起身行礼,被李瑕抢先一步按住,“别动,你且歇歇。”

这姿态实在让她不舒服,他在上稍稍弯腰,双手按着她肩膀,离她太近,太暧昧。

烛光摇曳,她看到自己房中香炉升着袅袅安神香。

“我给你燃的。还备了宵夜。”皇上直起身,笑眯眯说。

“早说。快饿死。国公府家的饭一口没吃上。”

“出来一起吃,你先更衣,散了发,才更舒服。”

李瑕出了暖阁,偏殿的圆桌摆了些精美小菜,还熬了海参粥。

“你最好这口咸粥,朕叫宫女提前熬好,小火一直煨着,你尝尝。”

“最好,待下雪,我们吃羊肉锅才叫爽。”凤药更过衣散了发,只觉浑身轻松,沉郁一天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

“什么也比不上你做的狗肉锅,那年杀了嘉太妃的珍珠,现在她还念着不知狗跑哪去了。”

两人相视笑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李瑕得知徐乾明日就要启程,很高兴,“总算不必朕动手。”

他说了一嘴,凤药筷子一停,徐乾走得太是时候,再不走恐祸事上门。

“皇上……”凤药想说什么,被李瑕打断,“别扫兴,今夜难得轻松,不论君臣只论你我。”

“那容臣女放肆,李瑕……”她感觉有些别扭,对方却很高兴,笑得露出白牙,像条吃饱的狼。

“凤药,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在宫女中都算年长的。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凤药放下筷子,望着李瑕一笑,“你说得也是。”

“不如皇上指婚?”

李瑕却收了笑意,“我是认真的。凤药你可嫁给我。”

“我不愿意。要嫁只嫁金玉郎。”

秦凤药斩钉截铁告诉皇上。

李瑕瞬间黑了脸。

“大胆!”

“大胆二字不必皇上告诉我,你也不是头一天认得我呀。”凤药说得温柔,却不留余地。

“我仰慕金大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笑里藏着伤感。

“既皇上提了,求给我二人赐婚。”

“你!你可知道……他不愿娶妻。”

“那我就一生不嫁。”

李瑕气极,问她,“朕哪里不好,比不上金玉郎。”

“皇上哪里都好,可你是皇上。三宫六院,心怀家国,装不下儿女情长。”

“再说,凤药不愿入后宫与其他女子争宠。囿于小小天地,除了夫君的爱,心中空空,这样的人生好无趣。”

“凤药,你入了后宫还需争宠?”皇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朕对你的情义不比金玉郎少,你感觉不到吗?”

她也想过,如果皇上下旨要她入后宫,会对她怎样。

无疑他年少时第一个爱慕的女子,是她。

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

况且,凤药很肯定就算奉旨入后宫做了李瑕的妃子,她心中也只爱金玉郎一人。

这一点不会改变。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皇上,李瑕不忍与她对视,别开脸。

“总之,朕不会给你和玉郎赐婚。”

他想了想,转过脸,拉起凤药,“地上冷死了,你癸水不顺,别在地上跪,都说了不论君臣。”

“皇上先称得朕,我还敢不跪么?”凤药嗔着,自己起身。

“朕若非占着皇上身份,恐怕是吵架吵不赢你。”

李瑕心中十分为难,此时此刻,金玉郎就坐在他寝殿里。

他这日回京,述职后没马上离开,李瑕知道玉郎秉性,有事说事,从不拖泥带水,便知他有不好开口的难事。

“金大人,你是朕的半师,有什么朕能为你做的,直说无妨。”

玉郎单腿跪地,“但求皇上给凤药指个婚事。”

李瑕知道玉郎身有残疾,不能娶凤药,他自己一直心悦她,但玉郎在前,他怎么能如小人一般做派?

此时既然玉郎开了口,他便问,“若是朕娶了她呢?”

“请皇上好好待她。”玉郎低头看不到表情。

“朕对她的情义不一定比你少。落魄之时,只有她肯给朕一点温暖。说来不怕你笑话,那些穷苦潦倒的日子,如今回味起来,反而最有滋味。”

玉郎保持着那个姿态没变,心中酸涩,他感觉凤药不会答应皇上。

她的志向不在后宫,他不管她嫁谁,他只想要她对自己死心。

但他的隐疾,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皇上,若她还不死心,你可将……臣之隐疾告诉她。”

李瑕心中吃惊,这件事对男人的重要性及侮辱性不可言喻。

他身为男子心中很清楚,在心爱女人面前要开口说出自己“不行”,有多难……放他自己身上同样做不到。

“臣卑劣,一直没告诉她。实在是,没合适的机会,说出此事太过突兀。”

也曾有过一次机会,他错过了。

之后,他便躲着凤药,懦夫!他骂自己。

思来想去此事由皇上告诉凤药最合适。

伤了凤药的心,皇上多少心存愧疚。

在给她带来伤害的同时,也能带来些许弥补。

这是玉郎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

…………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皇上和缓地说,“你气啦?莫生气,朕是实心实意,你不欢喜嫁朕也没关系,不过朕着实有事想告诉你,开不了口。”

凤药心中起了警戒,李瑕这姿态着实放得太低了。

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这么和个侍书说话,太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目不转睛看着皇上,对方眼神闪烁不愿和她对视。

“那……金玉郎,他有苦衷……不能娶你。反正朕也会待你好。”

“他怎么了。”凤药直截了当问。

“他……他其实,残疾。”

……

“你不会是说……玉郎是……阉人?”凤药忍住心中剧痛问。

内室中,玉郎已经麻木,逼自己接着听下去。

下一句话,说得他红了眼眶。

“他得多疼啊。”凤药的叹息幽幽回荡在空寂的含元殿中。

“这些年他太难了。他真傻,早该告诉我。”

“你不在意?”皇上不可思议看着凤药。

“我在意的是他的痛苦。我也有事告诉皇上,就算金玉郎不在了,我也不能嫁给别人,我没有生育能力。早年那次被公主放在冰水中,宫体已经受损,后来又吃些苦,调理后也只是癸水顺些,疼痛和绝育是不能根治的。”

皇上一脸悲苦,走到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你受罪了。”

凤药却没心思感怀,推开面前的男子,“皇上,你瞧瞧身边的人。世人皆苦。自己选的路,再哭哭闹闹喊苦喊累就没意思了。”

她笑着一撩头发,“人不可自怜。再苦也苦不过父母把我当菜人卖掉。”这才是她心中一直不能痊愈的隐痛。

皇上却不肯放过她,抓住她的手,“朕早就说过,满宫女子,唯你如松柏。”

…………

凤药没在含元殿偏殿留宿,她回了书房暖阁,那里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她推开窗,独坐桌前,望着秋月沉思。

院落寂静,草木萧瑟,她伸手擦掉眼中落下的泪,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更在意的是玉郎自苦。

这件事对男人的意义重大,他可有自卑?

没她时,“阉人”只是道外伤。

有了她,这件事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被他这些年背在肩上。

那并不是他的错呀。

“再来一场,我的人生,也还是选择遇见他。”

凤药悠然叹息,吹熄了灯。

房顶那人一字字听在耳中,如雷轰顶。

一直背负的万斤重担,这样轻松就卸下了。

心中万般滋味,让他想对空长啸,说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涩。

这世间,竟也给他留了一份牵挂。

原先的牵挂是虚的,如今落在了实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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