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科学家啊。”就在杜心医生频频点头的时候,那个向杜心吹口哨的小伙子又阴阳怪气起来。
“我不是什么科学家。”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没有等老风介绍,摘掉了眼镜也站起身了,一身黑色休闲西装很是合体,衬衫熨烫整齐,腕表相得益彰,很有一种精致感。他的语气也是经过打磨的圆润:“我叫曹烨,曹操的曹,火华烨,只是个科普作家,也编一些书,多给小朋友看的那种。”忽然他狡黠地笑了笑,对着那还在半躺在椅子上的小伙子说:“你要不要再改名叫艾草叶?”
大家一愣,然后发出一阵轻笑,杜心也是手掩着嘴别过头去,笑得有些优雅。那小伙子腾得坐直身子,作势就要发怒,不过眼睛转了几转,看见其他人都用很防备的眼光看着他,马上又半躺下来,无所谓地左摇右晃。
老风咳了两声,示意大家把注意力转回来,他又向后翻了一页幻灯片,一共有三四幅图片,但都是模糊不清,仔细辨认才发现照片好像是在水底拍的,水质有些浑浊,光线不足,只是能隐约看见一些水草和岩石,以及零星的游鱼。
“我们这艘船上,一共是七个人,但是只有两个人游了上来,其他人没了。”老风说得很严肃。而一听说涉及到人命,大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人命毕竟大于天。
“如果事情到这里,也还只是个事故,但后面的事……就比较离奇,让人难以理解了。”老风放慢说话的速度,手中的激光笔再次指向湖底的那几张照片。“这里是沉船位置的湖底照片,最后的GPS记录也证明078是沉在这个区域的,我们和保险公司一起组织勘探和打捞了一个星期,但是湖底什么也没有,没有沉船,没有痕迹。而且我们始终也没在这片水域发现失踪船员的尸体,我们的五个员工,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将目光从投影画面转到了大家的脸上,像是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六张脸上,是或多或少的惊讶和不解。
“会不会水底暗流将船携裹到其他位置了。”曹烨首先提到了假设。“或者涡流卷起泥沙将船掩埋了。”
“最初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特意扩大了搜索面积,也派了蛙人去探查湖底,甚至用声波设备扫描过一遍,投入了很多资金,但结果是没有,没发现任何踪迹,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老风叹口气说,“很奇怪,极其奇怪,也因为这个……”他顿了顿,似乎在决定着什么,然后接着说:“公司面临很大的压力,除了船舶的损失,人员的抚恤,还有数百万货物的赔偿,综合下来接近一千三百万。”
“保险呢?你们不是都会投保的吗?”杜心不解。
终于到我的专业领域了,我作势咳了咳,尽量以专家的姿态解释道:“据我所知,内河航运保险针对这种情况是有限定条件。”看到他们一起望向我,我稍稍提高了声音:“保险公司船舶失踪和失事的认定标准不一样,失事的就相对简单,有航行日志,有GPS定位,有失事残骸,只要判定航行过程没有违规操作,在不适宜航行的状态下强行出航,定损就得了。但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失踪了,而对于失踪船只进行赔偿,就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船员和船舶同时失踪,第二是失踪在六个月以上,现在条件不满足,保险公司可以拒绝理赔。”然后我也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司徒然,是保险公司理赔员。”
我觉得此事很有点人为操作的因素,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暗示一下老风:“其实,保险公司这种政策,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因为种种原因——去骗保。”我抬眼看了看老风,并没有发现有愠怒的表情,就继续说下去:“事出非常,必定有妖。这是保险公司的基本逻辑,遇到这种事,保险公司内部会假定船舶被藏匿起来,然后想方设法不赔偿的。当然,如果某些关系硬,是能够有不一样结果的。”
说到这里,我心里打起鼓来,不会真是想方设法骗保的吧?但刚才又说什么野外作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风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郑重地承诺到:“我们绝对没有做什么手脚,也不会拿企业的信誉去骗取资金。我们想要真相,给船员家属一个交代,给委托客户一个交代,实话实话,这个行业现在很不好做,失去了信誉,我们只能关门大吉。”
“就这事啊,我还以为多好玩呢,不就是再去那个破湖去扫湖底,还不是白费力气。”那个自称姓艾的小伙子又忍不住嘟囔道,还指着另外两个始终沉没不语的男人轻佻地问道:“你们咋不说话啊?是不是想着得下湖捞船,练憋气呢?”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像很有趣。
一个始终挺直腰背端坐的二十多岁的男人衣着普通,随随便便套着一付黑色夹克,拉链提到最上处,整件衣服已经洗得有些略微发白,他面容愁苦,目光却很凶狠,转头瞪着他,木木地说:“让我……我……干……干什么我……我就……就干什么!”似乎很有些口吃。
而坐在他身边另一个男人则是一个相当注重品位的人,浓密的头发不仅整齐,而且乌亮清爽,竟没有一点头皮屑的迹象,像是刚刚做过精心的修护;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淡蓝色的衬衫,这衬衫样式并不出挑,但是材质都极好,看上去就有一种温软的感觉,袖扣上流光闪动,上面隐约还有一个蝙蝠的图案;领口与袖口也没有什么汗渍与污痕,指甲也同样修剪得整齐干净。
奇怪的是,他的皮肤却不是这类养尊处优的人应有的光滑,反而显得黝黑而略显粗糙,特别是左手手背,甚至有一条深深的鞭痕,一直向手腕处延伸,被一串桃木串珠掩盖,让我更觉得奇特的是,他的右手却显得比较白,两只手对比着看几乎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但他从坐到这里起,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微笑,却没有说过话,一直一丝不苟地在听风总讲解,这时也不搭理艾姓小伙子,还是左手放在桌上无声敲着桌面,右手指半支在太阳穴处,盯着幻灯片看,不知他能否从那湖底的照片看出这艘货轮去了哪里。
老风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将注意力转移过去,重重说:“先别乱猜,我不是让你们去鄱阳湖,船很可能也不在那!”随即又播放了一页幻灯片,那竟是一个杂乱堆放着各式各样物品的废品收购站,两个人捧着一块金属残片对着镜头不太自然地笑,而手中的那块残片很不规则,但是可以清晰的看见“运—07”的字样,那字体和失踪的那艘货轮的编号一模一样。
我们都似乎猜到了什么,接二连三地惊呼道:“发现了?这是货轮的碎片?”
“就在一周前,有人在网上发帖询问这种残片是什么东西?我们发现后紧急跟发帖人联系,他竟然说——”老风看了看我们,缓缓吐出答案:“他竟然说,他在安顺,贵州安顺黑猫岭。有彝族山民按废铁卖给他一块残片,还说山里还有不少,林子里遍地都是。我们马上派人去了废品收购站,确认那块残片就是属于我们078号货轮的,这张照片就是那个时候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