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生洲。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初升的朝阳虽然光线充足,却依旧照不散这山林间的云雾缭绕。
翠峰碧岭山峦起伏,连绵不断。茂密的竹林中一条曲折蜿蜒的石阶小路从远处山脚下一直延展至山顶树丛深处。
竹叶上晶莹的露水点缀着林间清凉。
空气清新怡人,鸟语花香,崇山峻崖,好似人间仙境。
武妹手中提着一个花篮,开心地从山下沿着石阶缓缓地向上前行。她正处于无忧无虑的年纪,加上人美花香。让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上几眼。
花篮里面是武妹在山脚下刚刚采摘的鲜花。鲜花经过武妹细心的挑选、缜密的构思和新颖的创意后,摆放的顺序雅致、高低映衬,把几种鲜花的千姿百态和绰约多姿体现的淋漓尽致。
花篮被插出来的优美造型直令人赏心悦目,精神愉悦。使人看了就不舍得移开双眼。
最令人瞩目的,是武妹背后背着一把巨型的重剑。
重剑似乎比武妹还要高,插在皮革剑鞘里,剑鞘下方斜斜地下垂至武妹的脚踝处。皮革剑鞘用麻绳勒紧背在武妹的身上,剑鞘上方露出近一尺多长、需用两只手才能握住的剑柄。剑柄的顶端要高出武妹一头。
武妹本来身高细长亭亭玉立,站起来和丛玉儿差不多身长。但是背着这么一口重剑,显得她的身材娇柔玲珑。就好像小鸟依人。
虽然背着硕大的一口重剑,武妹却丝毫不费力气,左手轻持一把竹制遮阳伞,右手小巧地提着花篮,一小步一小步地从山下款款而来。
随着脚步挪动,腰肢曼妙,身上一袭淡青色刺绣暗纹的旗袍在腰胯的扭动下好似要崩开一样,衬托出优美的小腹曲线。
武妹好像永远也不会着急,慢悠悠地走着,低着头,好似林中仙子。
……
半山腰处,丛玉儿慵懒地依靠在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巨石之上。
丛玉儿穿着荼白色绣云暗花综裙,水青色抹胸花褙子刺绣襦裙。裙带轻轻地勒出纤细的腰肢,清风拂过,宽大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洁白如玉。
乌黑的秀发用藏青色发带束起一条精致的低马尾。
发带窄且长,与马尾一起随风飘摆。
红唇依旧娇艳,摄人双目。
乌黑的大眼睛好像雾气蒙蒙,如溢彩流光般,悠悠地望着远方天边,不知看了多久。仿佛与天地已融为一体。不知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似乎是生怕影响到了她的思绪般,鸟儿落在旁边也不叫了,风儿吹过来也变得缓和了。
丛玉儿就这样看着远方,看了很久。
……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注1)
少女的思绪萦绕,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
丛玉儿突然先起来苏北裙说过他的父母给他起名时就是从这首诗句里取的“北裙”二字。
……
旁边的草地上放着一个象牙镂雕镶嵌的桃木食盒。
食盒旁边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
武妹轻盈地走过来后并没有打扰丛玉儿,她在旁边的草地上静静地铺了一张鹅黄色金丝刺绣方毯。
铺完后,又用纤纤玉手优雅地把毯子铺的平整了些。
然后把巨剑解下来放在一旁,又小心翼翼地把花篮放在毛毯右上方的一角。
然后她从食盒的下面两层中取出来两只芒口满釉的精致小碗、两只压手玉杯,四只彩釉瓷盘,以及两双象箸。
又从食盒上面两层中取出来四个瓷碟。
磁碟分别盛有:一小块烤的恰到好处的枣泥酥,一小块点缀着豆粉的糯米糕,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红豆羊羹,以及一小块沾着洁白砂糖的豌豆黄。
排放好了位置,想了想,似乎不甚满意,于是又挪了几下杯碟。最后从腰间的空间锦囊里取出一个色泽温润细腻的精致玉瓶,分别在两只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
武妹选了一个毯子顶风的方位,然后用手捋了一下旗袍的下摆,轻轻地跪坐在毯子上。
对着丛玉儿说道:“三姐,来用点心了。”
丛玉儿收回了思绪,走过来一屁股盘腿坐在武妹对面的草地上。
武妹用手垫着衣袖掩住小嘴,笑道:“三姐,快嫁人了还不矜持一点?”
丛玉儿苦笑地抿了下嘴唇,没有接话。
“要不,我帮你杀了苏二皇子那个登徒子!”武妹依然温柔地微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丛玉儿脸色一肃,斥责道:“五妹,此话莫要再提!”
武妹吐了吐舌头:“这里只有你和我嘛。”
丛玉儿道:“心有所思,面有所现。你我修行之人还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么?”
武妹陪笑着道:“好好,我不提了。”
说罢,武妹站起来走到丛玉儿的身后,用两只手帮丛玉儿揉了揉肩膀,说道:
“三姐,你回来之后就一直愁眉不展,你倒是说说,你遇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丛玉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些过往的记忆罢了,旧事就不必重提了。”
武妹用象牙筷子夹起一小块豌豆黄,送到丛玉儿嘴旁,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接在丛玉儿下巴下面。
丛玉儿哭笑不得道:“五妹,我自己吃,别闹了。”
武妹鼓起腮帮子,低低地道:“人家才没闹。”
“对了,六妹现在怎样?”丛玉儿问道。
——根据丛玉儿和两个师妹周密的计划,由六师妹盗出神州钺后开始在山内闭关,给别人一种闭门研究的假象。由五师妹负责阵法,丛玉儿悄悄地带着神州钺本体和蒙汜璧传送至灵魄隐匿的平行世界去寻找灵体重合的方法。
丛玉儿带着伤势回来后静养了几周,师姐妹三人研究了好一阵也没有发现神州钺的异样。为了不节外生枝,由六师妹将神州钺送回藏经阁,门内长老见六师妹认错态度良好,便从轻发落。
武妹答道:“她盗取神州钺的罪名被责罚藏经阁抄书半年,应该是无聊死了。不过咱们临行之时,我去藏经阁静心殿探望过六妹,小妮子看上去还不错,心贼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武妹歪头想了想:“对了,心宽胸胖。”
丛玉儿长叹一口气道:“六妹替我顶罪着实为难她了,这次出来你帮我多注意一下,寻觅一个上佳的礼物。”
武妹道:“三姐,你最近忧郁多了,丝毫也不复原来那样大方从容了呢。”
丛玉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武妹道:“对了三姐,那个神州钺真的魂体重合了么?我看门内的几个长老反复研究之后又把它放回柱天峰藏书阁的角落了,好像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端倪。”
丛玉儿道:“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咱们之前反复探测也没有发现异样。可能根本就没有重合,也可能灵魄源力耗尽,虚弱至极。
“不过,如果是源力虚弱的话,即便我检测不出,门内长老应该是能够检测出来异样的。难道……”
——难道灵魄还在苏北裙那里的世界之中?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了。但是最后一块蒙汜璧已经能量耗尽,再也无法追踪那一片平行宇宙了。
而且,丛玉儿也不想再让更多的人受到此事的牵连。所以让六妹不要提及灵魄的事情,只说一时好奇,将神州钺拿出来研究忘记按时送回去而已。
丛玉儿原本要主动承担责罚,但是六妹告诉她,师门内的长老们很容易就能追踪出来盗取神州钺的气息是六师妹的‘移行换位’所为,所以不要丛玉儿再节外生枝。
……
武妹端起面前的酒杯,接着道:“这次师门派咱们去给靖东王祝寿,听说那个苏二皇子也会去。”
武妹端杯时,先用左手的手指半握成拳轻轻地捏住衣袖,然后左臂横在面前鼻梁的位置上,双眸低垂,右手指若兰花轻轻地掐在杯颈处,将酒杯放在唇前浅浅地酌了一小口。
酒很烈,虽然此时民间盛行低度酒如桃花酿、粟米烧、葡萄酒等等,但是武妹最喜欢喝这种叫做琼华汁的烈酒。
丛玉儿没有答话,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仰头之下,白皙的脖颈笔直秀颀,锁骨线条分明,衣襟和抹胸处的沟壑雪白耀眼,在她仰头之下一览无余。
武妹差点将口中酒又喷出来,面带疑容地左右看了看,又用神识扫了扫,确认附近没人。才嗔道:“我的三奶奶,你能不能注意点?像个女流氓。”
丛玉儿抿嘴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武妹道:“咱们琼华派这次分别由前山四峰与后山三峰各出两名弟子前去给靖东王拜寿,看来这次万霞谷的机缘很有挑战呢。”
丛玉儿道:“机缘虽好,也不过是少走些弯路罢了。能得便得,不能得也需释然。”
武妹点头道:“三姐所言极是,五妹受教了。”
轻轻地夹了一小块红豆羊羹放在口中,闭着眼睛细细地品了一会。武妹又接着说道:“我有点搞不懂,现在这个局势,靖东王还有闲心过大寿?”
丛玉儿道:“为何不懂?”
武妹道:“靖国边疆战事将起,而靖国皇城内突然传来风声说靖东王欲造反。靖东王此时最好的方式应当是托病告假、养精蓄锐才对。
“而且皇城内上官楠和上官木把持兵权多年,地位已不在皇权之下。再加上靖东王造反的流言蜚语,靖国皇室此时可以说是内忧外患。靖东王如此高调作为,目的何在?”
丛玉儿道:“那么,你且猜测一下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武妹歪头想了想道:“可能是两个原因:其一、过大寿不是靖东王本意;其二、也可能是靖东王故作奢靡,佯装昏庸无度,以安皇室之心。”
丛玉儿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么,这些琐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武妹正色道:“我们琼华派近千年不参与各家权力纷争,与三方顶级势力不交恶也不结盟,中立多年了。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凡尘琐事和我们修行中人来说没有什么关系。”
丛玉儿又问:“那么我们此行应该是什么立场和态度?”
武妹回答:“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做个合格的路人甲。”
丛玉儿问:“你觉得你能不能做到?”
武妹挺起胸膛正色道:“我尽量能。”
丛玉儿又道:“至于宗门交给我们的那个任务,随缘即可。”
武妹只能讪讪地道:“好的,一切全凭三姐吩咐。”
丛玉儿摇了摇头:“如若添乱,罚你三月不得近酒。”
武妹吐了吐舌头,不敢顶撞。
丛玉儿又道:“你可知咱们的掌门与门内长老们的想法?”
武妹恭恭敬敬道:“这个我猜不出来,请三姐赐教。”
丛玉儿道:“所谓‘修行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些都是门内管理层给普通弟子们喊的口号罢了。”
“试想,琼华派虽仅有一隅之地,但势力范围却涉及十洲东海界域。单单我们所处的生洲灵武域就有分舵数千,管辖的店铺商号不计其数。并且利益范围延伸至西界靖国、北域玄天高原、南域白露大草原,以及东海神龙界。”
“那么,无论是山门的修行资源、还是众弟子的背景出身,这其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怎可能是门内的老古董们所理解的那样想要置身事外就能够如所愿的呢?”
武妹道:“但是我们真的近千年没有参与天下纷争了啊,这是怎样做到的呢?”
丛玉儿道:“你想不出?”
武妹道:“我想的都是繁杂的道理,怎能像三姐这样,每每都是一语即可道破真谛呢。”
丛玉儿却道:“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聊多了旁听者都累了。”
武妹一下子柳眉就竖了起来,神识警惕地一扫,果然发现竹林中走出来两个翩翩公子哥。
这两个人,身穿锦袍,头戴纶巾。腰间配有金镶玉的带鞘宝剑,果然风流倜傥。
其中一人右手拳抱左手微微行礼道:“在下,三江镇李家……”
说到这里,他却愣住了。
只见丛玉儿弯腰把地上的甜点和餐具一个一个地拾起装回了食盒里,然后又用地上的方毯卷起来包裹住了食盒与小狗,接着一手提着方毯一手抓住武妹,武妹急忙抱住重剑。
“刷!”地一下,眼前空空如也了。
两个翩翩公子哥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言。
……
山脚下。
清泉溪水清澈蜿蜒,鱼儿在水中嬉戏舞动,忽上忽下,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丛玉儿脱了鞋子坐在一块晒得温温的石头上,两只脚在泉水里来回地划拉着。
武妹在旁边站着,死也不肯脱鞋,也不肯席地而坐。
武妹问道:“三姐,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们两个啊?”
丛玉儿却问道:“我美不美?”
“美。”
“你美不美?”
“美。”
“正常人看了我们动不动心?”
“动心。”
“他们是不是正常人?”
“好像是的。”
“那么他们有什么错呢?”
武妹撅起小嘴来。
“你我修行之人,难道就是为了欺负普通人的嘛?虽然那样很爽,哈哈。”丛玉儿心情难得不错。
武妹道:“刚才他们两个显然不是普通人。”
丛玉儿道:“出来走动哪能不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天地之间,自有规律。你我乃修源力之人,本就夺天地之造化,就不要仰仗着法力欺人了。”
……
两人正说着,武妹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看见不远处溪水的下游,正有一个人双手捧着溪水在喝。
丛玉儿也突然惊呆了。
她目力极佳,能够清晰地看到山泉下游正在喝水的苏北裙。
虽然此时的苏北裙长相和原来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丛玉儿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苏北裙!
就连小从都认出来了,支棱起一只耳朵,凝视着远处喝水的苏北裙。
丛玉儿和小从一时间,目瞪狗呆。
......
只听武妹道:“三姐,有人喝你的洗脚水,我去杀了他灭口!”
注1:出自李端《拜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