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唐玉生谋走南直隶傅毕诚始谈大灭经

冯州府的铁道站南北走向,是一座钢结构为承重主体的建筑。数百根铁柱拔地而起,撑起钢架横梁,在此之上再用木结构作为顶棚。由于尚未发展出成熟的焊接技术,这座承重结构的节点处仍然是将材料压制成榫卯结构来连接的。宽阔的顶棚下面盖着八条铁道,月台之间用铁架桥沟通。铁道站的四周是砖石搭起的墙壁,白天墙外游荡着着不少卖茶水糕点的小贩,如果肯使银子给铁道站的驻军,还能在附近搭上一个简易的凉棚,招待有钱的过路客人。铁道站的东北角和西北角是供他们临时停靠铁道马车的场地。

黎明时分,东方微红,四辆运兵马车排成一字从远处驶来,像一条小蛇游进这只铁骨玄武的肚子里。车上点着尚未熄灭的灯笼,车顶挂着冯州团练的旗帜。那块镶着红边的黄旗上,一个大大的“冯”字随风舞动。

值夜的铁道站驻军此时正是又困又饿,等着交班的时间。他见是团练的车队,并不怀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连天的哈欠,推动铰链拉起闸门放他们过去。车队走远了他才挠挠后脑勺,想起那支车队似乎没有回城,而是走上了另一条铁路。正犹豫要不要汇报,忽然接班的人来了。站兵振奋精神,交完班只奔营房睡觉。

姚芷萱放下车窗帘子,抚着胸口出口气:“时间选得真巧,鸡叫还没两声呢,那几个兵都快睡着了。”

“不要露头,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兵车上怎么能有你这小姑娘。”傅毕诚守在湛元龙旁边。湛元龙躺在车厢内一侧的长椅上,傅毕诚初步诊断为肋骨骨折两根,轻微内出血。眼下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湛元龙躺在那里养神,眉头微皱,实际上是在忍耐疼痛。他们一行人逃出潜龙山后,湛元龙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几乎连马车都爬不上去。一进车厢,立刻重重倒下,还不忘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傅毕诚和姚芷萱不要声张。他说不能让兄弟们看到自己的状态,会扰乱大伙的心思。因此,这辆车上也就只有他们四人。

唐玉生在前边赶车,听到车里说话,坏笑着回头说:“看见了才好呢。这年头当兵的在车里藏几个妖娆女人可不是新鲜事儿。没准儿我在前边已经暴露了,但是那几个兵一看车里藏着女人,这才放心让我们过去。真是弄拙成巧噢!”

姚芷萱小脸通红,隔着风帘一脚踹在他背上。

“错了错了,对不住,不是妖娆女人,是清纯少妇。嘿嘿嘿。”

“你!”

“好啦好啦,车速很快,当心掉下去。”傅毕诚打圆场。他们三人年龄差着约两个十年,看着这些年轻人们劫后作乐,心里也感到轻松。只是湛元龙的伤势还令人担忧。

唐玉生掀起风帘钻进车厢,把马鞭递给姚芷萱:“换你去。”

“我?我不会赶马车呀。”

“都在铁路上,没什么会不会的。对着马屁股抽就行了。”唐玉生把马鞭塞给她,“我要和傅先生聊会儿,大人说话小孩子出去。”

姚芷萱刚要反对,忽然看见唐玉生左肩上衣服的血迹,才想起他的伤口裂开了,需要傅毕诚处理。她点点头:“放心吧,我来赶马。”

傅毕诚笑道:“策马扬鞭,真是巾帼风范呀,巾帼不让须眉!”

姚芷萱一笑,掀开帘子就要去前面。唐玉生从车厢角落捡起一件士兵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姚芷萱咬咬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裹紧斗篷钻出去了。

“看不出你还会照顾人。”傅毕诚笑着帮唐玉生揭开左肩的衣服。

“那当然了!后半夜的风有多冷知道不知道啊,我吹了几个时辰,也没人看到这里面有件衣服吗?”

“吵死了!”姚芷萱红着脸朝车里骂道,手中鞭子顺手劈在马屁股上。

唐玉生伤势不严重,只是流出来的血黏住衣服,撕下来的时候痛得他直咬牙。

“我手中一没有药物,二没有器械,连一块干净纱布也没有,你们俩的伤必须要尽快处理。”傅毕诚摇摇头,“原本打算到南直隶地界休整,现在看来必须就近找地方落脚。”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唐玉生说。

“胡闹。伤口感染了可不好。你受得,他呢?”傅毕诚指指刚刚睁开眼的湛元龙,“还有后边那些兄弟,他们当中有人伤势比你重。”

湛元龙小声说:“不……唐兄不是自私逞能……他是想通过省界,进了南直隶,江西的追兵就不能直接跟过来……朝廷有制度……”

“好了,你歇着吧。再走半个多时辰有条岔路通往一个县城,我们就去那里。”唐玉生顺手给他拉一下被子,小声问:“傅先生,你真是焕天教的人?”

此言一出,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马蹄哒哒车轮滚滚,和清晨的风在吹动。姚芷萱听不见后边说话,也尖着耳朵仔细听动静。

傅毕诚理一理衣襟,说:“迟早会有这一问。没错,我的确是焕天教教主座下第三弟子,为天音堂堂主。”

“愿闻其详。”唐玉生打量着傅毕诚,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背后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事。

“我教素来行事慎秘,纪律严明。尤其我这样有教职的人,轻易不能透露身份。夜里在山上被杨一熊堵住,危急之下我才用焕天教的名头震一震他,反正当时你也不在。”

“用力点!要追尾了!”唐玉生忽然对车头那边大喊。姚芷萱赶紧用力抽马。

“嘿嘿,不好意思,继续继续。”唐玉生笑笑。

“我教是太祖高皇帝所创。当年,太祖高皇帝周天赐廓清宇内,扫平八荒,建立古往今来第一个以黎民百姓为国号的‘万民国’。国家初建,百废待兴,但太祖皇帝竟然禅让帝位,隐姓埋名,游历民间。太祖皇帝在民间游历十年,走遍了万民国的东西南北、山河湖海。就在这十年里,他收了许多弟子。第一代弟子们便组成了焕天教的鼻祖,绵延至今。”

“太祖爷真是桃李满天下,那你们焕天教自然人数众多,为何史书里并没有多少记载呢?倒是最近因为黄炎真人的传说,焕天教声名鹊起。对啊,黄炎真人是谁?”

“听我慢慢说。黄炎真人,当然就是太祖高皇帝本人。黄炎真人是他游历民间时的自号。黄炎真人游历之后,隐居景山,将其平生所学著为《大灭轮回经》,随后羽化飞升,乘鹤往西天不尽之地而去。他上山之前,留下遗言,那就是天下荒乱、百姓涂炭之日,他会转世为人,救万民于水火,挽大厦于倾覆。传说《大灭轮回经》内,藏有宇宙运行之奥秘,阴阳更替之玄机。”

“这么厉害——姚芷萱!你是不是在偷听?偷听也给我把车驾好!下手重点——好傅先生你说你说……这个,这个大灭经如此玄妙,为啥不拿出来看看?”

傅毕诚摇摇头:“这都是第一代教主,也就是黄炎真人最器重的徒弟留下的信息。实际上,《大灭轮回经》已经从黄炎真人飞升的山中被取出,且就存在于世上,你们恐怕都读过它的一部分!”

“蛤?”唐玉生挠头,“四书五经我熟,大灭经我之前听都没听过。”

“你自然没听过,这是我教中的秘密。”傅毕诚脸色一沉,“这件事绝不可能被世人知道的,连我教中的普通教徒也不知道。今天,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湛元龙忽然睁开眼:“傅先生,难道是……《太祖遗训》!”

傅毕诚一愣。唐玉生看在眼里,急忙说:“你看,人家猜到了,这不赖我,真乃天意。快讲快讲!”

傅毕诚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湛元龙,说:“好,我们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你们不得说出去,我可以透露一点。《太祖遗训》是我湛朝的经典,凡湛朝读书人都能背诵。这部一千五百多字的长文,如果去掉那些诘屈聱牙的修辞文法,你们想想,是不是有点像一部经书?和《论语》《老子》类似。”

唐玉生想了一下,缓缓点头,眉头紧皱:“莫非……”

“没错!”傅毕诚眼中似乎有火焰一闪而过,“我湛朝第一位君主,世祖文皇帝钦定编纂颁行天下的《太祖遗训》,实际上是一部伪作!”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旭日东升,阳光从帘子缝隙钻进来,却没有一丝温暖。晨风料峭,马蹄不知疲倦奔驰在山野之间。

唐玉生缓缓掀开帘子:“姚芷萱,我知道你在听。给我记住,绝对不能说出去。一个字也不行。”

姚芷萱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两马齐奔,铁蹄飞驰。

傅毕诚叹口气,说:“黄炎真人,也就是太祖高皇帝飞升之后,消息传到京城,世祖皇帝当然要为皇考收敛尸首。他亲自率领百官和禁军登上景山,找到了黄炎真人隐居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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