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村最后一户人家，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四个人，被林经年逼到了悬崖边边。
苏沐被捆了起来，一束无形的绳索牵着他与林经年。
他一直在跟着林经年，不管林经年是慧神还是魔煞。
“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林经年打量着说出替孩子去死的男人，颇为不信道：“我可不相信这是你心中所想，场面话罢了。”
在幻世，村就得有村的样子，重男轻女便是重男轻女，不会有其他模样。
她缠着黑气的手一抬，首先瞄准柔弱无力的女娃娃，弹指一出。
“别！”女人跳到女娃娃身前，替女娃娃挡下一击，开始吐血。
女人和刚刚村落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虽然身上穿了粗布麻衣，身体关节也冻得僵红，但脸色不差，不麻木，看起来是正常人。
“快带娃娃走！”她这么吼着，嘴中吐出的血灌溉了全身，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血玉：“快走啊！走啊！！”
女娃娃坐在她身后，嗷嗷大哭起来，值得一提的是女娃娃也穿了衣服，也和刚刚村落里的其他女娃娃不一样。
“娘！呜呜呜！娘！！！”
她拼命喊着因保护她而变玉的娘亲，然后看着她爹伸来的手，攀了上去：“爹爹！救娘娘！救娘娘！！”
身为人父的爹爹抱起她，退到了悬崖边边边缘。
破旧的草鞋踢到几块石子，石子落下万丈深渊。
他们真的无路可退了。
林经年却在此时眯起眼，腾升起煞气黑龙，面目凶狠起来：“化玉？！这是慧神之道的招式！！原来你们修的是慧神之道？！！！”
整个少村都在行魔煞之事，这最后被她撵出来的一家四口信的却是慧神之道？
更该死了！！
她内心愤恨！！！
同时，心底也有古怪情绪溢出。
原先她以为这家人同少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现在想想，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其他人家都修魔煞之道他们不修吗？
还是其他人家的女子都不穿衣服她们穿呢？
面包屑一样的疑问环绕在她心头，但很快被一双巨脚重新踩下。
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
魔煞不需要思考这些。
魔煞只要听话屠戮便好。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摒去脑中的杂念。
下一秒抬起眼，看到了男人身后同样护着的男娃娃。
呵……
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是为了，护男娃娃吧？
魔煞原先极难动摇的心，在意识到慧神的存在后，出现了片刻松动。
然后很快被魔煞自己稳住，并且在松动的心周围加固荆棘，预防了下一次松动。
这家人和少村的其他人家没什么不同。
都是，重男轻女。
化血玉也只是为了保护男娃娃而不是女娃娃。
人根本恶……幻世就是这样，不存在善人！
所以，该死！！该杀！！
三颗人头伴随三条完美的血线落下悬崖……
三具无头尸体跪在了地上，仿佛在朝拜着面前，再一次“选择正确”幻世真王，厉法魔煞。
死后的尸体无主，无头男人尸体倒下，倒在了无头男娃尸体的身边。
林经年转身，没有看向苏沐，话却是对着苏沐说：
“看到了吧，我就信魔煞之道。这世间人都恶，就都杀。”
想起遍地淌血的少村，看着面前的雪玉和三具无头尸体，苏沐的眼中后知后觉的爬起恐惧，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林经年感觉到他真的害怕，内心莫名愉悦，继续道：“苏沐，这才是真的我，而我是林经年，这就是真的林经年。就这样，你，还喜欢林经年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有慧神的清冽感，也有魔煞的靡靡之音。
当然，现在魔煞的感觉更多点。
她会直视苏沐的爱意，又或者说她不迟钝，不像笨笨的慧神一样意识不到苏沐的爱。
苏沐定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姐姐变化太大了。
林经年见他不答，便手一扬，像扯条狗一样把苏沐扯了过来。
“你喜欢我吗？”她问：“喜欢我，就修魔煞之道，因为我修魔煞之道。”
苏沐语塞了，想说喜欢，但看着林经年的坏笑，又下意识止住了。
他感觉他内心的那片黑天上的月，好像开始变红变暗，变淡了……
但那依旧是他的月不是吗？
他所追求的月。
不过，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他的月白白的，亮亮的，好好的……
林经年捏住他的下巴，没有耐心的最后说道：“别发呆了，苏沐，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修不修魔煞之道就行。”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苏沐说不修，那下一刻她就捏碎苏沐的下巴。
因为没人能否定魔煞的提问。
苏沐却识相的回道：“喜欢……我修……魔煞之道……”
他对着林经年慈善的眉眼，一字一字的说道：
“姐姐修什么道，我就修什么道，我喜欢姐姐，永远喜欢……”
一如苏沐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既不属于残村也不属于全村一样。
苏沐如今认为自己即不是慧神之道的忠诚信徒，也不是魔煞之道的敬仰者。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追随林经年的步伐。
如果林经年是慧神，那他就当慧神的弟子，被人打爆五脏六腑也无所谓。
如果林经年是侠客，那他就当侠客的弟弟，被煞气缠身也无所谓。
如果林经年是魔煞，那他就当仇杀门的末位魔煞，被折磨被羞辱也无所谓。
因为林经年就是他的月。
不管是白是红，都是他的月。
只是他稍稍私心，想让红月变回白月，他喜爱白月稍微胜红月，因为白月，是他的定情之月……
得到苏沐的肯定回答，看着苏沐坚定的、诚挚的爱慕眼神……林经年突生厌恶。
她把苏沐扔到了地上，还甩了他一鞭！
“师父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废物让你当十大魔煞之一？！”她倾身向前走，方向是强村：“师父怎会认为你这种人有修道的潜力？！师父怕不是看错了？！”
苏沐的痂皮与地面摩擦，再次破皮流血，尘土都嵌进了伤口里。
林经年继续骂：“真是恶心的眼神！幻世浮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执着！！！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那种眼神给我收起来！我不想再看见！让我恶心想吐！！”
厉法魔煞是真无情。
慧神国师有多怜悯世人，厉法魔煞就有多漠视世人。
苏沐将自己整理好，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只轻轻点头，颤道：“好……”
果然，他更喜欢白月。
虽然，红月也好，但红月危险，浑身散发着一股厌世气息，好像……随时都能带世人去死，自己也去死一样。
他可没想过死。
他想和他的姐姐好好活下去。
最好每天，都能和水牢那晚和山洞里面一样，和姐姐亲密接触，和姐姐互诉衷肠……
他答应了姐姐会修魔煞之道，那就真的会修，只是，他没答应不修慧神之道……所以他还是会想办法让红月尽量变白。
他觉得他的姐姐现在很辛苦。
被魔煞的意识完全侵占了头脑，彻底压制慧神意识，他觉得他的姐姐现在一定很痛苦。
他被林经年拍在地上身体语言羞辱。
却完全不觉得难受。
反而，觉得林经年痛苦。
林经年要是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肯定要继续骂他傻逼，这也太慧神太恶心了。
但表面上得到的是他的乖巧回答，林经年便带着他去了强村。
竟然说了要修魔煞之道，她肯定要苏沐陪着动手，一起屠村的。
可强村哪有少村好屠？他们去到强村还满身是血，少村被屠的消息也很快就传进了强村叛军里。
驻扎在济川旁边城镇的穆大将军，也听到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两边都是这个反应，叛军和皇军一同列阵，竟在强村村口处前后夹击了林经年和苏沐。
林经年已经戴上蝴蝶面具，没人能认出她是慧神国师。
叛军大将大喊：“厉法国师屠戮少村！！！罪大恶极！！！砍其人头者重重有赏！！！”
穆大将军非常疑惑慧神国师又他娘的消失，然后也对着骑兵将士大吼：“厉法魔煞现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捉拿老鼠者重重有赏！！！”
厉法魔煞的名声是真他娘的臭啊。
这也代表了浮世里，仇杀门的名声臭到不能再臭。
林经年一开始没把强村放在眼里的，可没想到形式一下变成前后夹击，对她很不利。
她的身后还带着一个会拖后腿的苏沐，更不利了。
于是便直接大开煞气腾龙门，啥也不说了，大开杀戒完事。
这一天，坎州济川的水都变成了血水。
黑龙喷出的黑色龙卷风将尸体卷进水里，肿胀的浮尸在两日后填平济川。
人桥出现，不过是死人桥……
是踩上去鞋面都不会被沾湿的那种。
经过两天两夜的战斗，林经年些许力竭，但浮世的车轮不会停。
纵使倒下的士兵已够填川，浮世的人也还是如雨滴海水般多。
一波又一波，很快就要冲破煞气腾龙门，攻击到内里的林经年。
苏沐也受伤了，只是轻伤，他发现他丑陋身体上的伤口接触到林经年的煞气就会变好。
虽然很丑，和慧神国师给他的治愈完全不一样。
但，也是治疗，将丑陋的创痂摁好，是独特是厉法魔煞的印记。
其实他的姐姐一直在救他不是吗？
不管是身为慧神国师还是厉法魔煞。
他的姐姐，其实待他极好。
他在黑气中痴痴的笑，像个自我催眠的病人。
无药可救。
一阵白光略过众将士，打在了黑色腾龙的身上，先前的所有消耗成果都在这一击上显露。
黑龙倒下，黑气飘散，内里林经年的真身露了出来。
穿着白色马铠的骏马从乌泱泱的将士中走出，马背上坐着同样身穿白色盔甲的人——穆大将军穆瑶月。
她一出手便是带着强烈正义感的慧神之道杀招，破龙阵！
“束手就擒罢！”她昂首挺胸道：“臭名昭着的厉法魔煞！我乃慧神之道得道者——皇都穆家穆瑶月！现在收手！我饶你一条命！！”
林经年喘了口气，冷笑一声，将苏沐拉近，没有回答。
穆瑶月：“否则就地处死！以警示天下人修魔煞之道的下场！”
林经年突然问道：“你们修慧神之道的人，也杀人？”
穆瑶月正声道：“慧神从来没规定修慧神之道人不可杀人！只是慧神国师不杀！慧神国师不杀！不代表我不杀！”
对于慧神之道，穆瑶月有自己的理解。
林经年却嗤笑一声，评价四字：“冠冕堂皇。”
穆瑶月也嗤笑一声，不被带偏：“降还是不降？！”
“降？我看是你想死！”
厉法魔煞林经年第一次遇到慧神之道的人硬刚。
以往那些修慧神之道的人，要么被她一击杀了要么跑了。
像穆瑶月这样的，她第一次见。
有点感兴趣，也有点……想抓起来折磨死。
她伸手将苏沐护到身后，并不是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她接下来的动作开招是这样。
魔煞之道有一法，乃舍舍命祭天，求得更多魔煞之气降临世间。
传说此法只有精通魔煞之道的魔煞才能使用成功，比如厉法魔煞林经年。
传说还说，如果有足够多的魔煞使用成功，魔煞之道的秘法大门就会打开，然后全天下人都会自愿信仰魔煞之道。
但秘法大门具体是什么，全天下人为什么会在门开后自愿信仰魔煞之道，传说没说。
反正林经年现在就是要舍命祭天，打败穆瑶月。
“姐姐小心……”苏沐被林经年护住她的动作感动到了，内心更相信魔煞就是慧神，慧神存在于魔煞内心深处：“别受伤，需要我帮……”
“滚远点！”林经年头都不回，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垃圾！末位魔煞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话！我也说过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真恶心！！”
苏沐：“……”
红月真的好差劲。
可他真的好喜欢。
同时希望，红月白点……
林经年和穆瑶月的战斗开始了。
叛军与皇军的将士依然奔涌而来，这是一人对数城的战斗，时长拖下去林经年没有任何胜算。
因为厉法魔煞和仇杀门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所以即便坎州济川叛军也修魔煞之道，却也不愿在此时帮林经年，甚至跟着绞杀林经年。
形势不算好，林经年已经献祭了十年的寿命，正准备献祭更多，突然看见远处飘来一团黑烟。
仔细一看，那不是黑烟，而是红烟。
也不是红烟，是一团红色的雾气。
一团、两团、三团……
雾气像热气球般漂浮到了她们战争的头顶，然后被不知名的力量扎破。
雾气四散，奇怪的东西掉了下来。
“克克克克克克！！！”
“克哩哩克哩哩哩！！！”
“克哩哩克克克克克哩！！！”
那是人。
但又不是人。
在奇形怪状的怪叫。
林经年莫名打了个冷颤。
而一直附在她身后的林幼，此时此刻，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