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夏去秋来,风雪再回归。时光匆匆,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季节就完成了更替。金山集市的商户在熬过大半年的平淡日子后,个个都铆足了一股劲,准备迎接秋冬旺季的到来。他们熬过漫长的平淡时光,就像是一场沉闷的马拉松,消磨着他们的精力,但却从未磨灭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在那些平淡的日子里,生意不温不火,收入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他们看着冷清的摊位,心里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如今,秋冬旺季即将来临,他们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希望的灯塔。他们开始精心准备着货物,仔细盘算着成本和利润,脑海中不断构思着如何吸引更多的顾客,如何提高销售额。他们互相鼓励,彼此打气,他们坚信这个秋冬旺季一定能让他们收获满满,让他们的生活迎来转机。
是很晚也是很早,从龙城郡走金竹坳,过坡寨、鹿寨,颠簸两天一夜大队大马车飞奔进始安县,广场边的桂花树下,老陈勒住缰绳,从大马车上跳下来,抖落一地泥土,拉下脖子上的毛巾把脸擦净,看了一眼金山集市方向的灯亮灯灭,解开套车,牵着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各家的货,各家看清楚记号才背,不要乱来。都是一个市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要乱背啊。”老陈老婆揭开第一辆马车的篷布,站在车边指挥卸货。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大荣荣,名如其人,脚长手大,从旁边的马车一个箭步跳上来,双手安在车辕上跳上车顶的货物上。:“三角板,毛毛虫,杨白劳。”她弯腰一边翻看一边把一捆捆的布匹整包的往下丢,不多时就丢下了小半车。
“砰砰”随着两个蓝色布包着的布匹落在地上,大荣荣也跳下马车,只见她双脚八字站开,在蓝包处站定,弯腰,双手抓紧其中包,深呼吸,“嘿”一包百来斤的布匹就扛上了肩。广场边的小马跑过来,大荣荣侧身把布匹放在马背上,转身有又扛了一包。
蒋婉玉,李秀荣,罗素銮,彭桂荣......本是在车上圈着睡着的一群弱女子,下得车来,瞬间就是粗壮的扛包汉。老陈车队的马车刚刚退出广场,唐德德的车队也跟着到了。
唐德德的马车队也是六架马车,装的还是不同包装的枕头、毛巾、床单、被套的百货用品,第一架马车上跳下来的依然是一群女人,一阵翻找的霹雳哐当,一阵喧闹的大呼小叫。
她们把自己的货后装上就消失在县城的角落,当唐德德的马车队退出广场后,只留下十二棵桂花树随着风儿一唱一和。
本来是可以对今后日子充满憧憬的一夜还是过去了。清晨,在大荣荣牵着驮着布匹的小马,从广场前往金山集市的时候,却实在被眼前的一幕吓着。
从马车队退出广场仅仅相隔三个时辰,这广场本是县官衙役吆五喝六的场地,普通百姓只能在豪华的大理石地板边上坐坐,百姓连点评的资格都没有人工种植的花花草草,此刻却被踩压得断头折腰,支起来巨大的洋铁棚子占整个广场,无数的洋铁杆子穿透铺在广场上的豪华大理石,再直插进了泥土深处,一块巨大的油布正被一群伙计模样的孩子一点点往洋铁棚子上拖。洋铁棚子不但把十二棵桂花树挤得乱了风的节拍,还在树干上打上了洋铁的烙印,十来个亮堂堂的洋铁幌子挂在树枝上,害得桂花仙子转了几百圈也没有找不到归去的路。
“桂西商品展览交流会,是个什么来路?”蒋婉玉的小马也在广场前停下。
“没听说过,该不是走鬼的吧?”大荣荣说道。
彭桂荣挑着一担布匹脚步不停的走过,“什么鬼不鬼的,是人,鬼吃粑粑人做的。”
“快点去摆摊哦”快马疾驰,一阵风来还裹着一团尘土,话语穿透尘土随风飘过。
“刘廷松就是一个八面透光的宝塔,看得透彻,快点摆摊才是正理”大荣荣拍了马屁股,悠悠然的走了。
金山集市布行的摊子比百货行摊子要高出一截,与蔬菜行的摊子相比,简直就是骆驼和羊,虽说人的长相与出处无关,事实上布行的摊贩在金山集市里的确有高人一等,首先是她们的身高要比其他行业的摊贩要高出许多,其次是她们多半来自工人家庭,着装和言谈都比其他行业显得高雅一些,最重要的是家庭决定她们做买卖的本钱是富足的。把布匹用木板卷好,挑出一头搭在木架子上,衣服料子挂短些,客人挑选时能搭在肩上、裹在身上;裤子料子要很长,必须垂下到离地一寸的地方,当然是方便客人把布料包在腿上憧憬穿在身上的美好感觉。
“整一个上午居然苍蝇都没有飞进来一个?”最先发声的是车芬,她站在第一巷道中间,抬眼望只见布行连着百货行长达五十米的巷道里除了老板娘就是老板,布行高摊子一共八十个,八排四个巷道,从早上到中午就没进来过一个人,这种反常态现象前无所有,车芬决定出去看看。
轻松走完昨天还拥挤不堪的布行巷道、百货行巷道,湖南货行巷道,本地菜农已经散去,空无一人的泥土坪上横七竖八的烂菜叶、果蔗皮在不阴不阳的光照下发出臭青的味道,车芬大步走过惊起一团团苍蝇。
广场就在这个泥土坪的旁边,要比泥土坪高出大半个人来,车芬身材高挑,平常踮脚能看过整个广场。
“这是个什么东西?”车芬爬上广场只见巨大的油布包裹的大棚子被风鼓动,一张一翕的撞击着断了头的大理菊划,泥土上留下的十来个大脚印里落满半开的花骨朵。一群小伙计还继续抡起大锤把铁杆子砸进广场边的雷劈山脚下,用来固定铁棚子不被大风掀起的绳索系在铁杆子上,百来根绳索就有百来根铁杆子,雷劈山脚下的地板就被砸了百来个窟窿。
抬脚跨过一根根绳索,每一脚都踩在落下的大理菊雪红的花蕾上。车芬很快找到了进出棚子的口子,棚子里是锣鼓喧天,门口两个小伙计举着洋铁幌子,“桂西商品交流会,洋布、洋油、洋棉纱。”“头顶的帽子、脚穿鞋、长衫马褂便宜啦”两个小伙计依次轮换的吆喝,句句新词闹醒沉睡千年的雷劈山山神,他抖落一层泥土,撒下一把碎石。
但是此刻没有人关注雷劈山的泥土落石,金山集市的商贩已经堵住了棚子的进出口,黑压压的一片,“我们不要是打着交流会的羊头,其实是卖狗肉的假货贩子,滚出去!”广场边上的石头滚子上立着一个中年汉子,扯了嗓门拼命吼叫,还不时挥舞着拳头。
“滚出去!”“滚出去!”围堵棚子口的人越来越多,一时呼喊声,叫骂声,起哄声,如钱塘江湧潮淹没了棚子里单一的锣鼓声。
“各位老少爷们,奶奶、姑奶奶们,安静,安静,安静一下。”七尺壮汉,着青色缎子长衫,与衣衫相同料子的圆头布鞋和精细针脚的缝制,显出他身份的高贵,马车停在广场对面的路边,他高立于马车顶棚,一样的嘶喊,一样的吼叫,这个声音很快和涌潮融为一体。是着急,是气愤,也是无奈,他跳下顶棚,从车厢里取出奇枪,又站到顶棚,抬手冲天“砰砰砰”连开三枪。
鼓停,声住,就连风儿也停了。
“八个行业各派出两个代表立刻到市管局办公室开会。”声音如雷,在人群中炸开。
“开会的走,不开的守着。”人群中一个声音怒吼起。
人群中间让开一条小道,十余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后,小道迅速封闭。
一队人急速离开,一群人依然拥堵在广场的棚子前。
始安县市管局议事厅,马鞭随手丢在长椭圆形的桌面上,二十二把厚重大椅子,只坐六个人,主坐就是那个在马车棚顶开枪的主。
“老子昨天上任,今天就来一个下马威,想把老子赶走?”枪的火药味还没退,他涨红着脸,怒目凶光,像是一匹被迫窘了的野狼,把火枪摆在桌子上,已经脱去了长衫,白色丝绸的对襟上衣挂着金光灿灿的怀表也显出他不同一般的身份。
围坐在桌子前的四女一男收敛起职业的笑容,蒋婉玉把椅子拖到窗户边,罗素銮搓着双手哈气,其余三双眼眸同时盯着主坐,都拧眉抿嘴,一脸诧异。
沉默,沉默了许久许久,主坐上的收起了火枪,终于再次开言:“忘了自报家门了,鄙人姓阳,老街人,字号水如生,昨天是水管局局长,今天刚到市管局,是高升了半级,往后还能不能升还要仰望各位多给面子。”收了一脸怒气,也算的上一俊朗男儿。
“床上用品代表刘晓松,金山集市成衣行第一摊”刘晓松抱拳施礼,“恭喜阳局长高升!”
“客气!”阳水如生也抱拳回礼。
“成衣行代表李秀兰。”
“布匹行代表罗素銮。”
“布匹行代表蒋婉玉。”
“湖南百货行代表彭金华。”
四个女人依次微微弯腰行礼,阳水如生也一一回礼。众人重新入座。
“本不想干涉,但职责所在,事情传到县太爷耳朵里,我不来不行、来了不管又讲不过去。”半个多时辰过去,阳水如生从椅子上站起,环视桌子旁边的五个人。“广场上的铁棚子是县府衙弄的,与金山集市不是一条线,不归市管局管。你们堵门的理由是什么?”
“堵门本不是初衷,只是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才被堵上的。”罗素銮身体往前倾,整个上身几乎趴到桌子上,从龙城郡组货往返到始安县半夜卸货,规整货物、摆放上柜,整整三天两宿的颠簸劳累已经支不起她如水的身体,此刻她很想饱饱的睡上一觉,可是不行,她新进货回来的布匹不及时卖出去,错过了客户的婚娶节庆、耽搁大户人家的春节礼服用料,压在柜上的不是布匹,而是是银子,银子周转流通快,摊子就能生存,如果布匹积压,银子不能周转,不但摊子难以支撑,就是一家人的生存也会成了难题。
刘晓松端着茶盘走进议事厅,先在阳水如生的椅子前放了一杯热茶,依次是右边蒋婉玉、彭金华、罗素銮、左边十把椅子李秀兰坐了中间一把,他把茶盘放在李秀兰面前桌子上,自己端起一杯坐到李秀兰前面。
“你们说得起劲,我口渴就溜到门房讨了杯水喝,顺便给大伙带了一杯。”本来就没人留意他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他却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个清清楚楚。
一杯茶喝完不过就是举杯放杯的事,蒋婉玉把空茶杯放在嘴边,看似不舍杯里余留的热气。“局长,要说理由就是他们来卖的货多了,我们的货就要少卖或者是卖不去了。他们打个什么交流会,既不是交流某个行业的经验,也不交流哪个领域的诀窍,就是卖东西,而且还占据最黄金的地段,始安县不足四万人口啊,能卖多少东西?一年十二个月我们按月缴纳摊位落地费、县府衙门的县税、直属省厅的省税,集市里看门、打更、门房等七七八八的工人费,拉粪草的板车费,更可恨的是县府衙里的账房还来收个统计费,还有你们市管局的管理税,这一年下来少算也得上缴百八十两银子,可是这铁棚子一扎,交上十来天的落地税就捞走了冬月的大部分利润。一年的木头我们扛了,大个的菌子全部给别人摘走。局长,这就是理由。”
“年时节前能多挣点,年节时后勉强糊口已算本事极高,翻开历年账本看这费那税的占据我们一年收入的大半,这些银子是用来养活始安县的衙门,我们还算服气,广场的铁棚子一年没拿半文钱养衙门,扎个大棚就捞个盆满钵满,这不仅仅是侵占我们商贩的利益,也是县府衙的利益,更是始安县民众的利益。”罗素銮趴在桌子上歇够了,慢慢支起身体靠在椅子上,缓缓的说,“翻开县衙门账房的账本看看,始安县商贩缴纳的税费是府衙开支的四分之一,就是说府衙用的、吃的、一年里有三个月的开支是我们金山集市的商贩包的,是我们精打细算挣来,又省吃俭用的交给县府衙的,县太爷喝酒吃肉的时候,晓不晓得我们碗里装的是清汤寡水?”罗素銮细小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每一个摊贩都是亲身经历的,罗素銮一阵紧咳后,靠在椅子上微微的喘着。
蒋婉玉过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接过话茬继续说:“要是哪个月我们晚两天交税缴费,县府衙的衙役不是堵着摊子口讨要就是扣货拉车,哪尊不是凶神恶煞,哪个不是如狼似虎,可是局长,不是我们不交,而是我们还没有挣到啊,局长,现在广场的铁棚子捞走的是始安县大半年的利润,我们却是两手空空,拿什么来养活这小半个县府衙门啊。”
“是的,我们要拦着。”李秀兰拿起了桌子上的马鞭。
彭金华也伸手拿起了马鞭,她着急摊子没人照看,从湖南的边陲小镇到始安县,一家人没有带来一块瓦片、半截砖头,住的房子靠租,锅碗瓢盆要买,烧的柴禾、吃的米,样样要铜板,她急着要回去看摊子。“回去了”提着马鞭转身离去,养不养县府衙与她没关系,没有铜板买米,老公的拳头,婆婆的眼泪,孩子的叫喊才是烧心挠肺的事。
蒋婉玉搀扶着罗素銮也跟着走出议事厅,李秀兰和刘晓松对望一眼也跟着走了。
“新上任就给您老这样的见面礼,您老是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也请多包涵了。大凡家里有口吃的哪个愿意抛头露脸出来大街上吆喝?大凡家里过得得去一点,哪个又愿意丢人现眼去讨价还价做地摊买卖?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吗?这个铁棚子抢的是饭碗,犹如杀人爹娘啊,我们位份低,见不着县太爷,您老多受累,帮我们给县太爷讲讲情面。”刘晓松拱手深深鞠躬,行了大礼。
“哦”一声长叹,阳水如生回礼后环顾就剩两人的议事厅。“老弟啊,在县府衙我位份也不高,县太爷不完全听我的哟,怎么说得动?”
“你可以。”刘晓松张嘴笑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阳水如生这才发觉眼前站的分明就是个孩子。
“几岁了?”
“过了年十六,摊子不是我的。去年省城闹兵匪,爸妈接了回来,帮着看摊子,过完年就回去””孩子憨憨的笑着转身走了。
“场面一但失控,吃亏的终将是这些摆地摊的。”副局长丁裴的办公室在议事厅对面,刚才情形看得清楚,看着刘晓松走后,他才走了进来。
阳水如生又坐回椅子上,把玩着刚才喝水的杯子,“我这不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本来是想了解情况,拉扶他们一把,可是你看,他们根本就不给我拉扶的机会嘛。”阳水如生不免有些失落。
“自从有了金山集市就有了这些摊贩,几代人经营下来也不过屁股大的摊位,就够养家糊口罢了。”丁副局长少年入职,二十余年里,与这些摊贩或是摊贩的长辈都有交情,是金山集市的活字典。“都是底层百姓,不善表达,多少貌似蛮不讲理的言行,不过为了吃一口饱饭罢了。”
窗外,先前还是青山绿树的远山已经染上了墨绿,阳水如生低头抬头的瞬间墨绿更浓,居然变成模糊的黑色,这白天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