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凡是机关,不管是大机关还是小机关,发牢骚是常有的事儿。在部队时,参谋干事们写的材料一旦让首长退回来重写,就发牢骚。现在,崔部长连这份工作总结都不满意,说明他对这项工作、或者是对负责这项工作的人,也是不甚满意的。
这份材料洋洋洒洒,每页300字的稿纸,一共写了80多页,堪称一篇力作。草草浏览一遍,就让军武这个刚来的新人对全市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工作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按理说,这材料写的是成功的。只是,军武看了有一种感觉,材料的内容取舍显得有些偏颇,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就是:存在问题部分展开的太详细了。而且工作总结的经验部分渲染得不太够。这就犯民工作总结的大忌。工作总结,一般来说都是向上面报喜邀功的东西,你首先得把成绩写实写够,最好是笔下生花,总结出一二三四经验性的东西,让上级看了能够有鲜明的记忆。可是,这个材料的经验部分写的太笼统,观点陈旧,事例也是大众化的东西,所以,让人读了之后,只是觉得全市做了很多工作,但是工作开展得一般化,没有特点。另外,那些存在的问题,倒是展开了,写得那么活泼生动,让人看一眼就记住了。怪不得崔部长对这个材料不满意,看来这位老校长太实事求是了,只是辛苦地综合了各单位报来的情况,却没来得及对全市工作进行深入的思考。写作时缺乏点应有的激情,所以也就得不到上级的肯定。
“军武,材料看完了,感觉怎么样?”吴处长问他。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呃,这材料,写得还是不错的。”军武心想,你吴处长既然刚才说了这材料写得不错,我少不了先要肯定一下,
“嗯,有什么问题没有?”吴处长并不满意军武这种笼统的评价,他要军武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来。
军武望着对面吴处长那张白晳的脸,明亮的眼睛,心想,这位处长当年也是大学里优秀的帅男,杰出的人才,才被市委组织部选拔来的。只是,现在老了,思想难免显得陈旧,所以,在当前重用知识分子里浪潮里,虽然本身在做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工作,自己至今却还是个副处长,那位郑处长,看不去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却成了他的上司。他本人,是不是也需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呢?
“嗯,要说问题,我觉得……”军武想了半天,觉得此时不宜谈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起码不能谈出全部真实想法,只好说了一部分观点,“嗯,那些存在的问题,没必要展开的那么详细。在我这个外行人眼里,我们锁阳市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工作还是不错的。就算是存在一些问题,也是微不足道的枝节问题,不是主流。还有,目前各部、委、办、局、县区的领导班子基本上都是知识分子执政,他们本身就是刚刚提拔起来的知识分子干部,怎么会对知识分子工作不重视?即使有人重视不够,他们认识也不会像那些文盲、大老粗干部那样认识不到知识分子工作的重要性。还有,‘臭老九’这种提法,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材料里……”
“嗯,军武,你看问题看得真准。”吴处长听了,似有同感,表扬了军武一句,接着说道:“下星期,省委副书记徐少甫要到各市检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工作,我们正准备起草工作报告,这一次,你来了,我看不一定让高部长亲自动手了……”
“高部长?”军武一听,心里一楞,心想,组织部的部长难道还要亲手写材料?那么,这些个干事是干什么的?
“是呀,高部长就量咱们的常务副部长高尚。他是机关有名的大笔杆子。组织部凡是重要的材料,都是由他亲自动手。嗯,有机会我领你见见他,你们都是文人,一定会谈得来!”
什么,你们都是文人?吴处长怎么把自己与高尚部长这位大笔杆子并列了?难道,自己调来之前,组织部对自己是不是有了某种传说,神化了自己?
听了吴处长的话,军武的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假若是人们不神化自己,自己默默无闻的工作,本来是没什么的压力的。如果因为自己名声在外,部长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将那些重要的写作任务分配给自己,自己却又不能胜任,那,多让领导失望啊!
正在担心,电话铃声响了。是郑处长打来的,他告诉吴处长,下午,郊区组织部送些鸡蛋来,处里每人一份,一份五斤,一斤一元钱,让吴处长和军武把钱准备好,下午派了一辆小货车挨家送去。吴处长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军武,军武摸摸衣兜里还有十元钱的稿费,正好午饭后交鸡蛋钱。吴处长就告诉军武:“咱们干部二处与郊区组织部关系很好,他们常常会送些比较短缺的副食品来,反正是花钱买,不算什么问题。军武也就体会了大衙门的威望。在工厂政工科,顶多是车间看电影送给一两张票。在局组织部,顶多是一些厂子让你买些折扣产品,像市委组织部这样接受下属组织部门送的紧缺物品,想都不敢想。
午饭,都在机关食堂里就餐,军武先兑换了餐劵,然后站在付饭的窗口排队。就餐人员大约几百人,像是工厂里的职工就餐一样,乱乱哄哄的,不过,这儿的主食都是细粮,炒菜都有肉,没有局食堂那种苞米面窝头、咸菜那样的东西,足可以看出大机关食堂的风范。
下午,挨家送鸡蛋,更是让军武瞠目结舌,处里这些同事,看上去与军武都是平等的同事,但是,看看他们的住房,都是居住在高干别墅区里。他们本人住的不是单独的别墅,却也是别墅里某一间、某一层,到了谁家,谁的父母就会出来金被褥,并沏上最好的茶叶,拿出最好的烟来。这些个同事,不是,就是高干家的乘龙快婿,再看看自己家,住的简直就是贫民窟了。
同事们乘坐了一辆三轮车,边走边开玩笑,到了谁家,就说是“某某公馆到了”。从军武家出来后,人们看到军武闷闷不乐,就知道他联想起了什么,开玩笑宽慰他道:“军武公馆确实需要换房了。这小平房,阴冷潮湿,长期住下去会得病的。”
最后一家,是送往郑处长家。军武来到郑处长住的红楼一看,这儿的风景怎么这么熟悉?仔细一看,原来红楼一侧就是军分区苏政委家的别墅小院儿,看到这儿,军武就想到自己很长时间没到苏政委家串门了。大概是因为6208厂分配工作的事儿没办好,崔凤对苏政委不满意,每次军武来串门,她都要阻拦,今天到了门口,再不去就太不礼貌了,于是,军武就问郑处长还有什么事儿?自己想去苏政委家串门。郑处长不仅同意,还亲自把军武领了去。
苏政委正好在家,见组织部郑处长领了军武来,十分高兴。坐下之后,郑处长告诉苏政委,军武是自己的同事了。苏政委显得很高兴,说:“你总算是走上正规仕途了。”一会儿,看郑处长告辞了,就问军武:“让你负责哪一摊工作?”军武就把上午吴处长说的话学了一遍。苏政委听了,说:“既然是这样,你得取得高部长的支持才行。他是锁阳市委机关的大笔杆子,将来,你总是要与他打交道的。”于是,就拿起电话与高尚部长联系。高尚部长接了电话,说自己这一阵子正在市委党校研究一个课题,没回部里上班。苏政委就介绍了军武的情况,要他好好关照。高尚部长就说:“我听说了军武来的事情,我看了他的档案,这个人文笔很好,在干修科学习成绩也不错,崔部长一眼就看中了。我岂有不关照之理?”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苏大婶沏好了茶,两个人才聊些别的事情。
聊到了苏政委儿子的事情,苏政委老两口就发愁了,原来,他儿子的属于裁军范围,转业是一定的了。但是,由于儿媳妇是新疆库尔勒市的户口,他转业只能选择去新疆库尔勒,而不能回到父母身边来。他们想,儿子到不了锁阳,回故乡沈英苏家屯也可以。但是又发愁沈英苏家屯不接收。军武想了想,自己刚刚到市委组织部,与外界还没什么联系,不敢答应帮什么忙,就说将来有机会我打听打听情况……苏政委说不急,离正式转业还有一年时间呢!
后来,市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们去市人事局参加新年联欢会,军武认识了设在人事局的“军队转业干部安置办公室”主任,顺便就说了苏政委儿子转业的事情。那位主任听军武一讲,立刻说,正好有个苏家屯籍的转业干部来锁阳投奔爱人,被我们破例接收了,这样,苏家屯就腾出了一个干部接收指标,我给你联系联系看,说着,这位主任就拿起电话,联系省人事厅的“军转办”,省里答应可以考虑,于是,军武顾不得在人事局会餐,马上跑到苏政委家,告诉了这一消息。苏政委立即发了电报,让儿子单位与沈英军区政治部联系,将转业档案投到辽宁省“军转办”,然后转往沈英苏家屯区组织部,这件事办完,苏政委又专门跑到苏家屯老家,找了组织部的领导,这才心里托了底。
两个月之后,苏政委的儿子、儿媳妇、孙子一家三口在沈英苏家屯区安了家。虽然没与父母一起生活,也算近在咫尺,往来方便多了。
军武凭借自己无意得到的一条信息为苏政委办了一件大事,心里正高兴,没想到崔凤却向他下达了最后通谍:军武,咱们与老苏家的关系,到此为止了。
你这是什么话?军武听了很不满意。
就这话,崔凤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他为办了工作的事儿,你也为他儿子办了工作的事儿,你们之间,扯平了。
崔凤,别那么说。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军武细致地讲起了自己的道理。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与他们家来往了。崔凤坚持自己的说法,他对你军武也许有知遇之恩,可是,对于我,他也太不当回事儿了!为这,让你多跑了多少趟腿?多受了多少辛苦?
想想崔凤的话,也有道理。锁阳这地方的风俗,本来就是现用现交,权益交换。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是得罪我一次,我也得还以颜色。崔凤是个工人家的女儿,思想境界不可能高到哪儿去,当年拒绝自己的登记要求,逼得自己在公园里放声大哭,就是这种心态的表现。军武不可能为了维持苏政委的关系与妻子闹翻,但是也绝对不会因为妻子的话而与苏政委断交。受人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苏政委与自己,岂能是那种人情交换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