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早,何楚尧就到了医院,还没进病房大楼就被谢昀呈的人拦下,他被谢昀呈拉黑,又没季星遥号码,一筹莫展。
他跟保镖商量,他不进病房就在门口看一眼。
保镖没吭声,但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没门。
何楚尧没别的办法,只能站在门边等,等谢昀呈从病房出来。
不时进出大楼的病人家属会打量他一眼,他脸上和嘴角被谢昀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现在还没消下去。
何楚尧盯着表盘,一秒钟一秒钟盼。
这两天他度日如年,活在人间地狱。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谢昀呈在让他做选择,小布丁和华晨他只能二选一,要是他选择跟华晨继续,谢昀呈不会把小布丁给他带走。
可手心手背,他谁都舍不得。
清早的太阳升起,落在玫瑰花园,小布丁的妈妈就喜欢玫瑰。
他这么想着,不由出神。
谢昀呈来了,他昨晚没留在医院,季星遥带着月月在病房陪小布丁。
一股颇重的杀气袭来,何楚尧猛地转身,谢昀呈眼底泛着阴鸷,边走边挽衣袖,一看就是要打他的架势。
“你还有脸来?”谢昀呈在距何楚尧五六米处停下,他怕离近了克制不住自己就上去打他。
何楚尧自知理亏,不管谢昀呈说话多刻薄他都听着,“我能不能看一眼小布丁?就在门口看。”
谢昀呈把手表也摘下来递给保镖,剜一眼何楚尧,“你这不是废话?这辈子你就别想再看她。”
“谢昀呈!”何楚尧忍不了,“她是我女儿!”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你的女儿?”
他又慢条斯理把衬衫纽扣松了两颗。“我那天还没把你打醒是不是?你连人都不配,你还配做父亲?是个人也不会在孩子病重时带着新婚老婆去病房,你想干什么你!嫌她死得慢了是不是!”
何楚尧呼口气,“我再混账也不会盼着我自己闺女不好!我当时就是太想看到她,想认她。”
谢昀呈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他妈这种人自私到家了!就顾着自己,不顾孩子死活,还非要给自己找个感动自己的理由!
不由地,他上前两步。
何楚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跟谢昀呈保持安全距离,他不想像那天一样打起来,两败俱伤。
他极力压着自己脾气,尽量好声好气,“谢昀呈,这么多年朋友,我什么人你清楚,我不会不管小布丁。”
言外之意,他的孩子他肯定要负责,以后肯定也要带回家。
谢昀呈冷嗤一声,没接话。他拿出一支雪茄放嘴里,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他把雪茄放在手心用力揉搓。
周围静默,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
谢昀呈提醒保镖,“一会儿我要忍不住打他,你们拦着我点。”他怕一个失手把何楚尧给打死了,他还要搭上一辈子,不值。
他瞧着何楚尧,“季星遥当年在什么情况下还拼命保住孩子,生孩子时又怎么逃过的鬼门关,你不是不知道,有谁能比她更渴望认自己的孩子?”
何楚尧突然说不出话,季星遥的所有事他都知道,当年还债,买江南的房子,都是他经手,用了他们员工的名字。
谢昀呈本来不想旧事重提,可何楚尧到现在还一副自己委屈吧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季星遥在月月四岁之前,在她能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她是怎么做的?你眼瞎吗?”
“就你想看到你闺女,她不想?”
“你不是有小布丁视频?你想看在手机上不能看!”
“再不济,你学学慕靳裴行不行!你能有他抓心挠肺想认闺女?”
何楚尧双手叉腰,感觉呼吸不畅。“你就是不想让我认小布丁是不是?”
谢昀呈轻哂,“没不让你认,要是不让认,我跟季星遥还费尽心思给她找亲爸干什么?”
“但也不是瞎认!”
“适不适合相认也得经过我跟季星遥同意了才行。”
他眼睛微眯,眼神能把何楚尧给凌迟八百回,“结果你呢?你瞒着我和季星遥就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也不通知我们,直接去找小布丁!”
“你去病房找小布丁就找了,我理解你迫不及待想看你闺女,可你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你怎么做的!”
谢昀呈接下来的话,直击何楚尧心脏,“你别把自己假惺惺的懊悔当深情。小布丁不是你的命,你还有华晨,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孩子。”
“月月人家好歹是季星遥跟慕靳裴的命,都快没命了,他们都忍着没认,你妈的你连一点痛苦你都不能忍!”
何楚尧眯了眯眼,他没反驳,也无从辩驳。
谢昀呈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谁一次说教这么多,“麻烦你以后做个人。”
何楚尧让步:“我这两天先不打扰小布丁,等她缓下来我再来看她,她...”
还没说完就被谢昀呈打断,“不必了,从现在开始,她跟你没任何关系。”
何楚尧强忍着没发作,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补上:“小布丁的所有治疗费我负责。”这是目前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谢昀呈语气嘲讽:“你负责?你知道一共要花多少钱吗你?就算运气好,这次的药能有效果,那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治愈,我可是请了顶尖的一个医疗团队来给她会诊治疗。不是上千万上亿就能够的。你拿什么负责?拿你跟华晨的夫妻共同财产负责?经过华晨同意了没?”
何楚尧被谢昀呈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领证前为了给华晨安全感,让她对他们这段婚姻有信心,他持有的资产都加了华晨的名字,跟她共有。
他了解华晨,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你怎么骂我都行,别把华晨牵扯进来。”
谢昀呈没空掰扯这些,他给何楚尧下最后通牒,“这是第一次,下次你再来我直接打。”
何楚尧感激谢昀呈为小布丁做的一切,某种意义上谢昀呈是他的恩人,他不该恩将仇报,可他做不到一直不见自己闺女。
无奈之下,“我不希望,我们最后闹到法庭。”
谢昀呈忽然冷笑,“那就法庭见。”反正他有的是钱,到时他请全美最贵的律师团去打这场官司,“打不赢你,我不姓谢!”
撂下这句狠话,他抬步就走。
病房里,小布丁和月月在教季星遥弹钢琴,她们一人拿着季星遥的一只手,真正做到了手把手教学。
季星遥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不过早就一点不剩的全部还给了老师。
谢昀呈进来,关上门。
“爸爸,早。”
“嗨,谢爸爸。”
谢昀呈刚才被气飞的魂魄终于回来,他揉揉小布丁的头,“去床上歇会儿,我来教。”
他伸手就要抱小布丁,却被月月挡住,“不要你,我来背。”
谢昀呈笑了,“你背得动?”
月月很自豪,“当然,我可是大力士,刚刚就是我背过来的。”
小布丁很配合,站在琴凳上。季星遥帮着把小布丁放在月月背上,小布丁瘦了不少,月月虽然背着吃力,不过也能坚持背到床上。
小布丁搂着月月脖子,月月两手抓着小布丁的腿,给自己打气:“冲呀!”小布丁跟也跟着喊,“冲呀!”
不到三米的距离,月月还没跑到床边,一只手滑下来,她下意识去救场,却只抓住小布丁的裤子。
“哦,不不。”
小布丁的裤子差点被扯掉。
“哈哈。”两个孩子趴到床边笑个不停。
谢昀呈把这一幕录下来,也跟着笑了,压抑了许久的心情这会儿敞亮不少。
俩孩子爬上床,拉被子蒙住头,凑一块说悄悄话。
谢昀呈坐在钢琴前,把季星遥朝边上挤了挤,开始弹琴,弹了首欢快的曲子,但明显他的表情跟曲子不配。
季星遥瞅着他,“又打他了?”她一早起来从窗口看到了楼下的何楚尧。
“没。”
半晌,谢昀呈说了句:“他要跟我打官司。”
“打呗。”季星遥:“估计我也是被告。”
谢昀呈问她,小布丁昨晚到现在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提起何楚尧。
季星遥摇头,可能暂时也不想见他。她看了下时间,“你陪孩子,我去趟画廊把月月的画整理一下。”
床上的两孩子还在说个不停。
月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给你妈妈介绍对象,我觉得我得经过你同意。”
小布丁睁大眼,“对象?”
“嗯,就是男朋友女朋友,未婚夫未婚妻,妻子丈夫,他们都是对象。”月月解释。
小布丁来了精神,也不由激动:“你要给我妈妈介绍哪个对象?爸爸吗?”她赶紧举起小手,“他们好配,我同意了。”
月月愣住,眨了眨眼。对哦,谢爸爸也没对象,而且谢爸爸跟星星一直住一起,又是小布丁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和妈妈应该在一起。
那她就不能把星星介绍给慕叔叔了,她叹口气。
星星说,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小布丁高兴,因为小布丁病了,小布丁很辛苦也很难过。
“好吧,把你爸爸介绍给你妈妈。可是对象都要很多条件。”
小布丁问:“什么条件?”
月月趴在小布丁耳边悄悄说了很多,小布丁不知道假爸爸有没有这些,“那我们问问爸爸。”
月月:“好,就当给他...练习一遍。”
小布丁十万个赞同,她扒拉开被子,“爸爸。”
谢昀呈暂停弹奏,“怎么了?”
“过来。有惊喜。”小布丁对他勾勾手指。
谢昀呈坐过去,“你们俩又怎么了?”
月月给他把衣袖放下来,“我们要绅士优雅。”小布丁把他解开的几粒纽扣也给他扣上。
谢昀呈无奈看着她们,尽她们折腾。
月月还把他头发用五指梳理好,“好帅的。”
谢昀呈一头雾水,这两孩子被什么附身了?“......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不说我就不陪你们继续游戏了。”
小布丁只好说实话:“想给你介绍对象。”
谢昀呈:“......爸爸需不着对象。”
小布丁纠结,“可我要是不在了,以后你就一个人,多孤单。”
“瞎说!”谢昀呈转脸看向窗口,在心底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我们去花园玩儿,我刚才看到那边有蜜蜂和蝴蝶。”
今天风大,小布丁的长发高高扬起,她站在花园边,轻轻拿着一朵玫瑰放在鼻尖闻。
谢昀呈坐在长椅上,视线一直随小布丁的身影动,她停下来闻花,他的目光也定格。
月月紧靠在谢昀呈身边,也看着花园那边。
小布丁换了一朵玫瑰花闻,谢昀呈侧脸看月月,她专注的视线还没收回,他捏捏她的脸蛋儿,“在想什么?”
月月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小布丁。
后来月月才告诉谢昀呈,她在观察小布丁闻花时的表情,要记住这个画面,把它们画下来。
“我画了好多我和小布丁在一起玩的画,我要给她单独画一幅,等我画展时放在最中间那个位置。”
“就叫《医院里的小精灵》。”
八月初,季星遥带着月月回了北京,还有五天就画展,她过来帮着布置。
这回她没住谢昀呈那里,直接回到画室。
“哇哇哇!”月月站在画室落地窗边,正是夕阳西沉时,她没忍住,连着惊叹三声。
“星星,我以后每个暑假都要来这里画画。”
“好呀。”
月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入了迷。
季星遥把行李提到里面的休息室,来之前她网购了不少生活用品,画展这段时间她跟月月就住这里。
床铺好,月月进来,“星星,架子上的那些花花草草,为什么叫慕靳裴二号,慕靳裴五号,六号,还有三十二号。那么多难么多,都是慕靳裴。”她好奇,“是慕叔叔种的吗?”
季星遥差点被问住,“差不多,我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慕叔叔还会种花种草,好棒,而且星星也喜欢买慕叔叔的花和草,买了那么多。
“星星,你忙。”她又出去欣赏那些绿植。
“啦啦啦,慕叔叔,他快要有,对象啦。她是谁?是星星啊。哇哇哇,我好开心,哈哈哈。”
整个画室都是月月掩饰不住的愉悦歌声。
唱累了,外头天色渐黑。
季星遥忙着打扫画室,她给月月订了晚餐和冰淇淋,月月坐在沙发上边吃边欣赏夜景。
吃过晚餐,月月开始吃冰淇淋,“星星,给你吃一口,这个味道好特别。”
季星遥摆摆手,“我不吃。”
“没关系的,这一盒这么多。”
季星遥不是舍不得吃,是她最近小腹发胀,可月经迟迟不来。
这几年她的经期就没准过,之前生月月落下不少毛病,身体不是很好,有时经期第一天疼到死去活来,看了医生也没用。
她跟月月解释,“我这几天不吃冷的。”
“哦。”月月不懂为什么这几天不能吃冷的,她爬到躺椅里,吃着冰淇淋欣赏着夜景还有天空的月亮。
“星星,北京好美,我喜欢这里。”
不知道慕叔叔喜不喜欢,慕叔叔答应她,等她画展时他要过来陪她一起看,不知道他哪天来。
慕靳裴早就来了北京,上周末就过来出差,这会儿他正在画室楼下,望着顶层最北面。
时隔七年,那个窗口,终于亮了。
他知道季星遥今天来北京,也知道她和月月就在上面。
裴钰给他发来消息:【几点回来?等你一块吃饭,你爸到家了。】父亲过来也是捧场月月的画展。
他回母亲:【你跟我爸先吃,我晚上可能不回去。】
夜深了,这个城市慢慢安静下来。
季星遥早就陪着月月睡觉,月月已经进入梦乡她还是毫无困意,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怔。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睡着,结果被疼醒。
她以为上个月她心情不错,饮食和睡眠也正常,这回经期不会那么疼,谁知道疼痛并没比以前缓解多少。
忍了半小时,最后额头的汗都下来了,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实在受不了,季星遥下床,小心翼翼走出休息室,烧了一壶热水,连着喝了两杯,还是没用。
她咬着唇,塞了一个抱枕在怀里。
现在才两点半,她舍不得叫醒月月。
她接着忍,以为再忍忍就能忍过去。
三点钟时实在撑不住,疼得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敢打出租车,安全起见,她直接拨了120。
季星遥放下手机,换上衣服又去喊月月起来,“宝贝,对不起,星星肚肚疼,你陪星星去医院好不好?”月月睡眼朦胧,迟钝了几秒,立马掀了毛毯起来,“星星,别怕,我陪你。”她看看身上的睡裙,也能穿出去,直接翻滚到床边下来。
季星遥把她的小毛毯塞到包里,月月早已跑到门口换上了鞋子。“星星,我背着包。”她拿过季星遥的背包。
“谢谢宝贝儿。”季星遥拿上手机,“我们去楼下等120,我们到了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月月一直扶着她,“星星,你慢点。”
“没事儿。”季星遥额头的汗滚下来。这是两年来最疼的一次。前几年疼得厉害,那时住在洛杉矶,家里有司机和阿姨陪着她。
现在她体会到了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特别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还要让孩子跟着受罪。
慕靳裴被救护车的声音吵醒,他一直在楼下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着了。
救护车的声音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心里乱跳了几下,这栋办公大厦连夜加班的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季星遥叫的救护车。
慕靳裴赶紧推门下去,救护车拐了进来。
他看到从大厦出来的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遥遥!”慕靳裴顾不上拔车钥匙,关了车门就往那边跑。
“叔叔!”月月看到了慕靳裴,眼睛瞪得圆溜溜,满是不可思议,可叔叔真的就出现了。
季星遥愣怔,以为是自己疼得虚脱了出现的幻觉。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中午。公寓楼失火,她从楼上走下来,耗尽了体力,感觉多一步都走不动,可就在累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她时常会想,要是他们之间没有上辈子的怨恨和仇恨,该多好。
他们就不会分开,她就能开着直升机带他游遍千山万水,他陪着她过每一个她的生日。
他不会知道,自从离婚,她再也没过过任何节日。再也体会不出幸福和快乐是什么滋味。
慕靳裴跑近了,“你哪里不舒服?”
季星遥定定神,“你怎么...在这?”
慕靳裴:“我一直在停车场。”
季星遥还想问什么的,突然语塞。
“你怎么了?”慕靳裴无意识抬手把她额头的汗擦了擦,
季星遥:“没什么,痛经。”
救护车已经停好,门开了。
慕靳裴弯腰,将她一个公主抱抄起,“月月,跟上来。”
“哦。”月月小跑着。
去医院的路上,月月安静又乖巧,不时拿小手给季星遥擦汗,还安慰她,“星星,别怕,马上就到医院。”
季星遥眼泪滑下来,“没事儿,我不疼。”
到了急诊挂上水,输完一袋,季星遥才缓过劲儿,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手心渐渐有了温度。
还有两袋液要输。
月月已经在慕靳裴怀里睡着,之前他又让人把他车里的西装送来,他给季星遥盖上,“打完了我叫护士拔针,你睡会儿。”
季星遥现在才有说话的力气,她侧脸,“麻烦你了。”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睡吧。”
季星遥又困又累,靠在椅背眯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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