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荣的脸像变色龙一样反反复复。
然而江复庭端着手指认真地模样,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自己半点好都不可能多讨到,只能悻悻放弃,被迫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范从文早就看上我哥,想拿他做承载你力量的容器。但这对我们的生活来说,也是一个翻盘的机会。我那会就准备,等我哥占有了你的力量以后,将他藏起来,让他自己消化掉,这样就算我逃不掉,至少没人敢动他。”
“我也确实恨他,各种意义上的恨,有段时间我甚至自私的想为什么那个容器不是我,可是恨到最后,又会因为那是我哥,我发现我摆脱不了双胞胎这种神奇的羁绊和情感。”
他似乎困倦到了极点,眼皮沉的仿佛压了块石头,光靠毅力也无法支撑住,慢慢眯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愈发低迷。
“这种感觉很矛盾,你恨他,可你又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在我意识到,如果他出事,我会悲痛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怕,我因此陷入了困顿很久,可最后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我想驯服他,让他跟我一样,至少我不会恨我自己。”
“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拗。”
陆长荣苦笑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声若蚊蝇地说:“我困了,我很久没有这么困了。”
江复庭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陆长荣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至少自己目前实在想不出什么来。
而且心头一直牵着一个人,让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可就在他刚转身,抬脚要回走的时候,身后却响起陆长荣非常清晰的声音:“还有句话,我本来觉得不该说,我虽然一直跟个疯子一样,口口声声想跟着他改掉这个世界,但我不傻,因为这话有点过于天方夜谭,危言耸听了。”
江复庭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他沉着脸,回过头看他:“什么?”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听来的,我一个字都不敢忘,他的原话是‘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前被人东拼西凑粘了起来,现在终于碎了,既然所有人都面临覆灭的风险,那我们趁机消灭垃圾,节省资源,谁得那个东西守下来,谁就是新的主宰世界的神’。”
江复庭的瞳孔不由一缩,感觉周遭的一切忽然停止了喧嚣,被人按了暂停。
他脑海里乍一下飘出一段记忆,那是将近两年前,去鬼域时,撞见的空间裂缝。
单单那一个大口就差点将整片鬼域掀得民不聊生,变成一片填补不上的空洞。
更别提其他七七八八小型的空间裂缝。
这个世界真的碎了么?
就在他被这场见不到底又毫无方向的漩涡,卷得七荤八素时,陆长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要从他讳莫如深的眼里钩出什么来。
他用一种探寻又怪异的语气问道:“江复庭,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江复庭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情不自禁和他对视上,类似的问题,他似乎曾经对白唐问过。
他忽然在陆长荣漆黑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那个自己一直回溯到两年前。
可并没有停下,记忆似乎在往奇怪的地方延展,越回溯越遥远。
倒影里自
己的脸,不知怎的,变得陌生了起来。
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可明明又是自己。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和记忆,不断从灵魂深处涌出,这种恍惚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阵头疼欲裂,像是灵魂要被人撕裂了。
他这一次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确确实实的空缺了些不知道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上了厚重的锁,接着又被埋藏在自己灵魂非常深处的地方。
很深很深,大概是仰望星空时,那么遥远的距离。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脚底突然踉跄了一下,这才醒过神。
抬眼时,陆长荣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漂亮又完美的笑容,在他身体里砸下重重一击。
江复庭的眸子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后迅速掩下自己的异样,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他坐回位置上平复心情。
后面的内容就是走程序,江复庭重新打开摄像机和监控,先是拿出白唐特别调查的身份自我介绍一通,后面就是按部就班的问一些比较‘正常的’关键性问题。
陆长荣都非常配合地一一应下。
到后面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说着说着,居然真的沉睡了过去。
江复庭把剩下和陆长荣有关的事情,全都记录在了空白纸上。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站起来打开审讯室的门,对严舫交代着:“基本该说的都说了,记得千万照看好,不能让他出现问题,特别是身体。如果他死了……”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严舫的表情还是十分微妙的变了变,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他应完以后就往里面走,正和江复庭擦肩而过时,江复庭突然掩上门叫住他:“还有。”
严舫脚步一顿,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堪堪给江复庭留了个背影。
审讯室里的灯光又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到了墙上。
江复庭注视着墙上的影子,沉声说:“我下午可能还要去趟孤儿院,之后要出远门,回不回来……不一定,如果陆长荣真出了不得了的事,就去找林子青。”
严舫屈起肘挠了挠后脑,继续朝里走:“行!行!行!我知道了。林子青,肯定是林氏集团的公子是吧,你说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不安安心心的做执绔子弟,一个个都喜欢往案子里搅和。”
江复庭该交代的交代干净,也没打算言明这些事情,他重新开门准备出来的时候,周祁正好从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走出来。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一钻进审讯室,对着陆长荣满脸愁容的严舫立马叫住他:
“小周,你一会把陆长荣带下去安顿好,给他搞个单人间,24小时轮班看守,每班两个保姆。”严舫直接道。
周祁略有迟疑的看了眼江复庭,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在自家严队的淫威下,不得不先应着:“好,好。”
只是目光还在躲躲藏藏的往江复庭这飘。
结果严舫桌子收拾了一半,回头见他还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呆在原地,有些不快地催促:“干嘛呢?又发什么愣?那么多活还有时间发呆。”
周祁被斥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掷地有声地回:“这就来!”
他加快脚步走进隔间,就在经过江复庭身边时,边上的这人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他迅疾如风的脚拌住。
周祁下意识地停下,摇摆不定的纠结了一通,最后终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江复庭一脸疑惑地视线下,咬牙小声说:“我被落在孤儿院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奇怪的……”
他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表达。
江复庭从他有些发白的脸上猜到了些什么,佯装不解的问:“看到什么了?”
他那茫然的样子,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把周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胆子顿时泄了气。
周祁一脸头疼的捏了下眉心:“算了,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出现的幻觉。”
到了中午时分,外面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将大地笼罩的黑压压一片,到了下午一点时候,呼啸的北风忽然加强,吹得到处都是“呼呼”的呜鸣。
像是大地的肺出了问题,发出了放大版的啰音。
江复庭从周祁那得到确认的信息后,一面想着上次的那个鬼拿了他的力量,还算言而有信,一面打了个车再次来到孤儿院,至于旧址,被他暂时放到了后头。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每来一次,都会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差上一分。
现在可以说是负分。
孤儿院的营业已经被强制勒停,前两次过来还有小孩的嬉闹和欢声笑语,这一次只剩下清冷的院子和空旷的楼房。
还有一地以后再无人打理的花草。
前后不过才半个多月,再次让人感受到了所谓的物是人非。
而此刻大概是因为这地方没有人管,不少野鬼从暗角处偷偷钻了出来,开始光明正大的四处游荡。
这个景象简直和旧址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处。
兴许只要再来半个月,这地方就会荒凉的完全和旧址一样。
他走进大门的一瞬间,那些野鬼会下意识的往角落钻,只是溜到一半,发现自己是鬼,凭什么要躲!便三三两两的停下。
这里的鬼大半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孩童,江复庭收起心里无用的疼惜,抬了抬手指,一缕浊气从指腹跃出,欢快的飘袅着。
下一秒,一股极为阴凉的气息,突然从建筑内涌出,像风一样扑面而来。
不过,那鬼还是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在即将飘到江复庭的脸上时,在他漠然的注视下,硬生生的把自己激动到失控的腿刹住了车!
江复庭后退半步,和他保持社交距离,也没有跟他寒暄,直接问:“李商被抓后,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男鬼想都没想就果断回:“没有,那老不死的精得很,提早一天把该打发的人打发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不可能还有人来。”
江复庭没给他回应,自顾自的往里走,亲自检查起里面的环境来。
这样一想也确实,李商被抓才不过半日,他们就是真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冲动到这会就直接过来。
除非嫌自己活得太快活了,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着,大部分小鬼见了他都是退避三舍,只有这个男鬼不怕死的紧贴在后面,笑得一脸谄媚。
这抱大腿的心思简直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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