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煎熬的一天一夜

犹豫的片刻,陆长荣用包含希冀的目光,畏首畏尾的看着他。

只是不等院长回过味,李商索长腿一迈,不着痕迹的挡在跟前,避免他们多余的眼神接触。

那一刹那,江复庭就知道,陆长荣肯定是躲不掉的了。

从目前看来,应有兰是李商这一阵线的人,他敢对应有兰下这么重的死手,李商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为了出气也好,为了偷偷录下虐待的视频来赚钱也好。

陆长荣现在犯的大错,是他可以放肆实施虐待行为,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李商根本不给他们多言的机会,语气里添了几分催促的意味:“我教过的小孩子也不少,你看原来那些一天到晚都是没大没小的孩子,现在不还是服服帖帖的。院长,你要是相信我的话。”

他的语速随着他心口难捱的强烈,慢慢降下来:“那就教给我。我保证明天给你另一个不一样的陆长荣。”

有点像一个讨要猎物的魔鬼。

李商的话音刚刚落下,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撕裂的惨叫:“不行!”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就连窝在记忆里的江复庭都错愕的愣在那里。

因为连他都万万没想到,这个声音居然是从陆长枯的体里发出来的。

陆长枯亲手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万众瞩目的处境,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强行打气:“你明天如果给一个不一样的弟弟,那就不是我弟弟了。他不是坏孩子,他没想故意欺负他们,真的没必要带他去,你们真要罚,能不能罚他别的?”

李商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官方又谦逊的笑。

那张表像是在避重就轻地告诉他:你弟咬人挠人又不是我教的,也不是我的,是他自己发疯要咬,我只是出于应尽的教育,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陆长枯子微微颤了颤,然后慌忙转过,去抓陆长荣的手:“你自己说,到底刚才是谁惹的事?你为什么要咬他们?肯定是他们要欺负你!对不对?”

陆长荣在他咄咄人的质问下,还是维持着木僵状态一动不动。

陆长枯急上心头,怕他被李商带走,曾经他运气不好,见过几个从李商手里出来的人,只能说进去时活蹦乱跳的,出来时就像是被抽取了大半的生机,强行变成了大人嘴里的乖巧。

他觉得现在的陆长荣已经够生僻了,等他进去再出来,自己都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

陆长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企图从他上得到不一样的反应:“长荣,你快告诉他们,你说了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呵!”陆长荣突然发出轻慢又简单的笑,陆长枯愣了愣,感觉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被冰凉的双手紧裹住,缓缓抓下来。

陆长荣弯成月牙的眼睛里,全是他难以理解的傲慢和嘲讽。

一瞬间,他的四肢和血管好像被陡然升起的寒意,凝结成了冰块。

他对他弟弟,又了解多少?

以往弟弟被欺负的时候,他都是习惯的做着和事佬,告诉他忍忍,再忍忍,长大了就好了,待久了就

好了。

可问题是,当下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的时候,他亲的,又沉默寡言的弟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他忽然又惊悚的意识到,弟弟多久没有跟他抱怨被人欺负的事了,有多久没有跟自己撒了,又有多久没有掏心掏肺的跟他说心里话了?

陆长荣在他不安的凝望下,学起了好看又讽刺的笑容:“哥,你怎么总是那么天真,你觉得他会不为难我们吗?”

江复庭从他的笑里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后的现在,眼前这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和记忆里精美又狂狷的笑,彻底重叠,就连他也从心底渗出阵阵的凉意。

陆长枯对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李商见势,连半点机会都不放过:“陆长枯,你看到没,你弟弟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教育,现在再不教育,以后害得是你们!”

后面李商说的话,他也没听太清。

他完全傻在了那里,连陆长荣什么时候被带走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的时候,四面八方看猴的人,早已经散光。只留下干涩的风,时不时的在边吹来吹去,将沙子和细灰带到他眼睛里来,给他硬挤出几滴眼泪。

夜晚的时候,他掐着点,规规矩矩的躺回了铁笼一样的。

陆长枯翻了个,边上的铁笼是空的。

也对,哪个被抓去的小孩不是要待过夜的。

他用力攥着手心里的被子,像是要将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全都在手心捏碎。

没有出来才好,没出来,说明他人还好好的。

空气里的沙子好像又莫名其妙的钻进他的眼睛里,陆长枯感慨今天哪来那么多灰的同时,狠狠搓了搓眼眶。

可怎么搓都觉得干涩,继而搓得更加使劲,结果整个眼眶都火辣辣的烧着疼。

这样就好了。

他默默地想着,总算舒服了,痛对自己来说才是最真实的感受。

一整个夜晚,陆长枯都是迷迷糊糊地状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睡没睡,心里那根弦从教化室的那头,一路牵到了心里这头,从始至终都紧紧地绷着。

只要有人稍稍在上面一拨,能立马崩断。

他的一夜无眠和其他的小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人都睡得相当安稳。

可以说,前一晚并没有时不时地出现他们想象中的凄厉惨叫,以致于这些小孩都在怀疑,陆长荣是不是真的被带走了。

只有教化室的大门始终封闭着,提示着他们里面确实有人在。

陆长枯闲来无事在这扇门前来来回回踱步了好几次,从早上起,到上午课间,到吃过午饭,下午……

那一扇门关着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漫长到陆长荣这个当事人兴许还没有出事,但陆长枯已经煎熬得快要死了。

他浑浑噩噩的结束了晚饭,回到寝室的时候,意外发现空的房间里,安静地坐着一个人。

此时正值太阳下山的时候,秋季的黑夜来临的并不算太晚,天边的红盘子已经落了下去,只残留着几缕已经不成型的余

晖,几片负隅顽抗的残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将黑漆漆的屋子反倒照得更加冷。

那个影盘腿坐在独属于他自己的铁笼子里,他背对着门,背影刚好逆着光,周泛起模糊不清又毛茸茸的轮廓。

江复庭注意到他的背有点弯,张扬跋扈和不可一世的锋芒全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本就一片死寂的他,此刻似是一个黑洞,将世间万物都悄无声息的吸纳了进去,就更别提想从他上捉出他的端倪。

陆长荣静坐的时候像个僧侣,只是陆长枯停下脚步还没有多久,他就似有所感的回过头。

他勾着和陆长枯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容,在逆着光的背景里,显得愈发明艳动人。

江复庭的心头狠狠一跳,预感到这个世界上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诞生了。

他忽然觉得,即便没有那些制作人偶的手段,没有长生派的人在暗中掺和,陆长荣也能有一属于自己的手段,来肆意妄为的发泄他自己的。

他依然有办法让自己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骑士,消灭世界里可怕的怪物,只是工具不同。

长生派人的出现,只是给他带来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便利。

而他和长生派的那个人,是利益互惠关系,并不是单方面被利用,陆长荣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只是在用一种清醒的方式做着一场惊为天人的大梦。

一场他不可能醒过来的大梦。

陆长枯大步走了过去,他走得有些急惶,膝盖和另一只手臂不小心磕到了别人的铁笼,擦破了点皮,但这些不足以让他停下。

他迫不及待的奔到了陆长荣的边,站在那里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要检查他的体,却又不敢。

他害怕看到些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偷偷摸摸抬起来的手,又悄然落下去了。

“你,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他有没有?”陆长枯干涩的话到一半,却在陆长荣恬淡的笑容里说不下去。

他的笑就像一个完美的阻隔剂,在两个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那面墙始终没有温度,和此刻外面残破的光一样冷。

“怎么会,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陆长荣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回道。

“你……”陆长枯盯着他,总觉得他上哪里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小孩子在被教化的时候,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打脸,因为万一有领养人上门来看,发现脸上伤痕累累,那就不是简单的愿不愿意领养的事了。

所以单单只从表面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陆长枯很想直接冲上去,贸然的掀掉他的衣服,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可他做不出这种伤人自尊的行为。

特别是陆长荣这种看似无所谓,但骨子里十分要强的人。

他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心里却有一个自己的小本本,将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一事不落的记在肚子里。

陆长枯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但很快,他注意到了陆长荣上的异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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