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多凶狠,前面就有多柔情,原来他早在知道他杀了敖丙之后就开始为他谋生,原来那么早,他就连同柔弱的母亲为他铺就一条重生之路。
什么削肉还母,剔骨还父,都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身体里有他的骨,有她的血,他是他们的儿子,一日是,永生都是。
此时才明白,为何那日他魂魄离体,哪都不去,就径直奔着师傅的仙府而去。
血脉相连,至亲招魂,怎能不去?所以那莲藕才与他灵魂那样匹配,父骨母血养出来的莲藕,自不会有更匹配的了。
直至此刻,那些所有迷惑不解的事都明晰起来。
那句他怎么也想不透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原谅”,现在心里荒芜黑暗的宫殿仿佛被点亮了烛火,一切都明明白白。
原谅自己,也原谅他。
父帅在最后的时间里,还怕他偏执,怕他放不下,怕他又走入魔障,所以他用最后的魂火在他心底刻下“原谅”两字。
他在告诉他,无论如何,他不怪他,也希望他不要怪自己。
李天王曾是个合格的将军,却不是个合适的父亲,后来他想做合格的父亲,哪吒却不给他机会,
世事蹉跎,一晃就是的几千年,那沉着脸嘱咐他下界限除妖鬼降妖救助百姓的李天王仿佛还在高大冷清的前殿里。一板一眼的说匡扶人间后的功德无量。
终于,那些事都成了额过往。
再也不会有人捧着宝塔面色发冷的斥责他,也不会再有人在他闯祸后暴怒着教训他,却不让别的神仙动他一根头发。
此后,再也不会有那个人了,他想。
……
等将甄俊从地面捞起来安置好后,白唐蒙着被子胡天胡地的睡了一觉,直睡到天色又一次迟暮,才死鬼还阳般从大床上蹦了下来。
彼时墨赦已同地府做了详细的工作报告,无事一身轻的在沙发上剥莲子。
莲子是灰青色,他手指白皙修长,动作又缓又慢,显得非常优雅。
剥出的莲子仁白嫩嫩的,都放在手边的一个小盘子里,白汤圆在一旁无聊的追尾巴,时不时伸长头去卷一个莲子,吃完又嫌弃的吐舌头。
“修道者内部都没再传出大屠杀的消息。”白唐抓着鸡窝头,也跑去蹭莲子吃。“我想了想,心里有些想法。”
墨赦将身旁的一把莲蓬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不管什么想法,先保留,三日内,他必然会来寻我们。”
白唐上道的跟他一起剥莲子,郁闷道:“剥这个干什么?你又不吃,我看白汤圆也不喜欢用这个做口粮……你跟他商量好了?他知道咱们在这儿?”
墨赦道:“剥莲子要慢慢来,可以静心,你内火太旺。”说着便放下自己手上的莲子,琉璃也似的眼睛看向白唐,“好好剥,一会给你做清火莲藕粥。”
白唐脸颊一下就鼓了起来,愤怒的拍莲蓬,抗议:“我要吃肉!”
墨赦淡淡转了话题,道:“哪吒三天内必然会来,你到时不要见面就动手。”
这意思是,中午
的清火莲藕粥吃定了!白唐心里已经偷摸的转起了去偷鸡吃的念头,嘴上却道:“肯定不打,呵呵呵,我们是好朋友来着,再说,我是文明人,文明人从不打没营养的架,”
墨赦向他投去不信任的眼神。
白唐竭力露出“我很真诚,我很平静,我一点都没火气”的表情。
墨赦看了他几秒,终于转过头去。
到第二日晚上时,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的修长青年果然上了门,他礼貌的在门外敲了敲门,听的里面人应门,才游魂也似的飘了进去。
迎面就是一个碗口大的拳头,三太子只偏了下头,却还是被那拳头一下砸中眼窝,身体本能的后退几步,又被快捷无比的身影欺身而上,拎着领口猛的摔在地上。
头晕眼花间,就听头上一个清冷冷的声音道:“你是不是有病?!脑子里还有多少水,说出来,我给你放!”
三太子转着眼珠,对上用膝盖顶着他胸口、还用单手卡着他脖颈的人,咧嘴笑开,道:“白唐。”
墨赦伸手捏起在一旁好奇伸脖子的白汤圆,稳稳坐在沙发上,安然的看着他们,仿佛早料到了这一幕。
当时三太子险些被李天王捉回天庭,是白唐内心里动了恻隐之心,又甚为欣赏哪吒的为人,当即率先表态要救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因为哪吒曾与他的短暂缘分,他就认定那是个磊落的人,所以他愿意相信他不会做那种魔头才做的事。
而那天,哪吒将天河引下九天,险些要让所有人类陪葬。
白唐当时表现的平淡,但他心里的火放出来,怕是能将天都烧个窟窿!哪怕墨赦让他喝了两天的败火粥,那些火也没半点降下去。
这些即将喷发的活火山样的情绪,他隐藏的再好,了解他至深的墨赦也不会察觉不到。
他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被窝里,说是睡觉,但墨赦觉着,他是在自省,更多的是那时候心里的恐惧还在血液里残留,不敢冒头。
他在害怕,害怕那无边无际的天河水会真的从天上下来,害怕他枕的做错了,害怕他当时一时意气留下的是个真正的魔头。
哪吒没露面时,那股火还能憋住,一见着哪吒,那才是收都守不住。
此刻白唐眉目间都是戾气,身周的阴气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我问你,天河还会再落下吗?”
“不会。”哪吒被他压在地上,“你放手,之前是没时间,这次我会好好跟你们说清楚。”
“就这么说!”白唐道,声音里全是绝不妥协,“有一个字不对,我保证,你这莲花金身马上就能成渣!”
哪吒胸膛明显起伏了下,眼中也是寒光一片,原先形容憔悴的一张脸瞬间像是吸饱了精血的妖精般鲜活起来,只是鲜活的也有些狠辣。
只见他突的反手在地上一拍,朱红色的混天绫刷的遮蔽住白唐的眼睛,他脖颈上的头颅突然消失,从右肩处长出来,抬手掰住白唐的手腕,拧着就是一甩,接着那头又移回脖颈正中。
墨赦眼疾手快的在空中一拍手,那两人周围立马
就涌出一层透明的黑色结界。
在结界成型的瞬间,里面黑色阴气猛然炸开。
白汤圆伸着脖子就要冲进去帮忙,挣扎了半天,没挪动地方,扭头一看,尾巴还在别人手里捏着。
墨赦面色不变的目视前方,道:“别捣乱。”
说着,他手指又在四周一挥,顿时四处的墙壁桌椅都模糊起来,肉眼看去,就像是水墨画里扭曲的线条,而那唯一真实的阴气与火焰组成的黑火团子,则猛然朝上翻滚。
等那些扭曲过去,白汤圆就看见周围环境大变样,
四周都是白色的云朵,一个黑气缭绕的巨大团子在云朵里翻来滚去,里面不时传来几声闷哼。
墨赦不放人,白汤圆遗憾的冲着那打架正酣的巨大黑气团子耷拉脸,表示不是不去帮白唐,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墨赦那暂时的结界圈轰的炸开,一股一股强大凌厉的衡量被冲击开来,墨赦眯眼看了眼里面的战况,又带着白汤圆退后了千米,给他们留下足够发挥的空间。
想来,需要用武力舒缓心情的,不止白唐一个。
高空上的风很大,但空气很好,还有股清新的水洗味。
天河下垂,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原本污染严重的高空都干干净净,
墨赦又将一缕冲到他面前的能量波弹开,在云端盘膝坐下,目光放远。
目光所及之处,白唐像个小狮子一样揪着三太子打的虎虎生威,半点都没怯场,还没吃亏。
三太子下手也狠,一边打两人还一边骂,叽里咕噜的,牛头不对马嘴,谁都不接对方的话,偏偏又仿佛是在跟对方边打边吵架。
墨赦神思不由放空,瞳仁里倒映着那在漫天阴气里翻滚的两人,心里却莫名生了一念,若是谢必安在,怕是会蹲在边上鼓掌呐喊,能让这两人原本打半小时的架延长到一天。
煽风点火,顽皮爱闹,谢必安就是这样的性子。
那时他跟月戎打架时,也是这样不管不顾,一个劲的要出气,谁的面子都不给。
想起谢必安,他神色不免有些暗淡。
谛听说他们总会在日后重逢,他不知道“日后”还有多久,但冥冥之中总觉谢必安已不在那处地宫里。
那样黑暗肮脏的土壤里,谢必安如同沉睡的蛹,若他睁眼,必然不会安分待在那里面。
谢必安啊……
真是让很多人都头疼的大麻烦,但也是让很多人都心疼的二货鬼。
谢必安那一双眼睛,仿佛敛尽芳华一样的明亮讨喜,微微一弯,能让整个魑魅魍魉的世界都温柔下去。
墨赦想着谢必安的样子,冷不丁一道人影嗖的从远处倒飞过来,他一侧身,那身影就在他面前的白云上一借力,与他错身而过,脚尖勾着云,旋了一圈,就在他右侧坐下。
墨赦再一转头,正看见手持阴气大刀的白唐收起外溢的阴气,黑色闪电般掠过来,那双湛湛有神的桃花眼一斜,就对上了墨赦的脸。
墨赦垂下眼睑,面上怅然的神色尽数收敛,道:“闹够了就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