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冲宿的声音很是冷厉,含着压抑的怒火,道:“你威胁我?”
他要弄死一个凡人何其容易,若他只是想让那娄巍奕死,何需等到现在,他要那该死的凡人生不如死,永生永世受罪,方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那主宰人心智感觉的灵慧魄既已碎,那人即便活着,也如行尸走肉,再不是原本的那个人,那他最后的怒火,该泻在谁身上?
谛听通澈澄明的眸子盯着黄冲宿,道:“我在警告你。”
它俯地一听,便能听闻天下事,就在方才,它听见了黄冲宿心中一个危险至极的念头,虽然还不清晰,但那瞬间闪现明灭的几个字还是让这通达纯厚的公正之兽心弦一跳。
四周徒然一静,有强而冷冽的威压从黄冲宿的身上涌动而出,一双细而深邃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谛听。谛听身上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根根竖起。
弓满弦绷,空气静的落针可闻。
白唐也不禁绷紧了身子,悄然向墨赦靠近了一步,那尉迟蓉也不知何时停止了絮叨,此刻也凝神注目那谛听兽。
“你就这样吧!谛听,我们往后,再见吧。”
良久,那森然如刀剑的气势倏然而退,周边的结界轰然碎裂,暗红色指头粗细的小蛇被猛然炸飞,摔晕在不知哪个角落。
白唐只听见黄冲宿最后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再一抬头,只见天上星辰闪烁,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巨大的谛听缓缓转过了头,朝着尉迟蓉道:“这魂也给你留下了,可不能去师尊那里胡说了。”
尉迟蓉偷眼去瞧墨赦,但见他眼睫低垂,一片清冷丽之色,即便在黑暗里,也俊美的如神祗妖魔,依稀还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墨赦没说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那谛听在地府地位尊崇,以往成百上千年,也未曾有缘得以一见,倒是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总是巴望着能见这传言中的灵兽一面。
那时他总说想象不来那随地藏王镇压地府的第一灵兽该是何等模样,又想向他问一件事。
脑子里的那个人仿似瞬间就从重重白色迷雾里走了出来,含着一抹笑,白衣纷飞在空气里,声音里掺了砂糖也似,一路能甜进人心坎里,他说:“我想问问那谛听,我这大哥是不是真真是冰雕玉人,哈,竟从没过春心萌动的时候。”
却总归胆子不够肥硕,话未说完,便晃荡着白色的衣袖一溜烟去远了。
“嗯嗯,师兄你快回去吧,这里可是人间,你不能多待。”尉迟蓉过河就拆桥,见色忘兄,做的自然而然十分熟稔。
谛听见自己捧在手心里捧了几千年的师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不由有些唏嘘,又将那边修竹样的墨赦看了一看,略觉怅然,当即也不多话,径自遁入地府。
见那大佬走远了,白唐才长出了一口气,转了转脑袋,就捕捉到了那一直在原地徘徊的常青。
那倒霉孩子,在黄冲宿与谛听双双现身时,就
被骤然改变的气场迷了双眼失了心神,此刻怕还在不自觉的在自己的臆想中救人。
尉迟蓉还在与墨赦说话,道:“小墨,后天我就生日了,你明天晚上零点就要出现在我家里哦。”
墨赦道:“嗯。”
尉迟蓉笑的甜美又可爱,白色连衣裙被夜风吹拂,如同绽放在夜晚的待宵花,又道:“要生日礼物,嗯,一定要你用心准备的哦。”
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里缀满了少女般旖旎青涩的眷恋,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她站的离墨赦很近,近到都能嗅见他身上清冷干涩的味道,或许是阳间的风太温柔,又或许是这人今日的轮廓格外柔和,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靠近他。
墨赦后退了一步,眸中有了然而漠然的光,道:“嗯。”
以纯然拒绝的姿态,从过于暧昧的距离里抽身而出,无情而拒绝,半点旖念都没给这个面相甜美的女鬼差。
白唐原本炸起了全身的毛准备捍卫自家墨神的贞操,听那的女鬼差这么一说,才悄然的放下了心,心说幸好墨赦没有为了这件事卖身,不然那真是亏到了家。
不过那娄巍奕,也勉强算活着吧,只是活着的只是他的肉身,他的灵慧魄,已被两个高高在上的大佬做了交换,想来这个结果常青也能接受。
白唐判断出自家墨神清白无危的情况后,当即心思就转到了一旁,也不在听尉迟蓉和墨赦说话,悄悄就溜开了他两身边,反正看墨神的样子,那女鬼差十成十是勾搭不到墨神了。
常青还在呼哧呼哧喘气,时不时还凌厉的朝着空气挥拳伸腿,凶狠异常,白唐脚下在地面一蹬,就绕到了他面前,抬手迅速的在空中绘制清心醒神符,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常青的脑袋正中,甚至拍出了闷闷的声响。
可见一点都没省力。
常青脚下一顿,继而踉跄一下,眼中茫然神色已然退了许多,只还惯性的向前冲了两步。
“嘶~”
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从常青口中传出,他胸膛还起伏的厉害,人却已警醒的朝着四处看去,下意识就要挪步。
却听白唐在他身后叫道:“常警官。”
常青三两步走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娄巍奕呢?你真把他给卖了?”
白唐道:“怎么说话呢,就他那样,浑身没有二两肉,能卖几个钱?我明明每次都站在歹徒的对立面,你这人民公仆怎么老是把我想的这么坏?还能不能愉快的合作了?”
他现在只是外衣有些脏,脸上还有些擦伤,但看起来的确没有奄奄一息的凄惨,也不像是被强敌碾压后的劫后余生,也难怪常青会怀疑他交出了娄巍奕。
常青见他还在胡说八道,急道:“人呢?是不是……死了?”说到最后,他脸色转为黯然,仿似心里已早知道这个结局,此刻不过确定一番。
毕竟来的是那样强横的神灵,护不住,
才是正常的。
白唐朝墨赦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墨赦一人站在那里,尉迟蓉竟不知何时走了,便领着常青朝那边走去,边走边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常青终于接到了判决,觉着有些难受,便闷头跟着他走,竟连去干什么都没来得及去问。
他们离墨赦那边很有段距离,只白唐目力已不似平常人,才能将那边的情况看个清楚,此时走去也颇费些时间。
白唐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常青也将将能跟上。
夜色还很深沉,街道上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常青骤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笑?”
白唐道:“没有。”
即便常青没有明说,白唐也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他是在问,明知不可为还要这么折腾,是不是可笑?
白唐不知道他们选择的是对还是错,但是他不觉得可笑。
任何选择,都有一个必须那么做的理由,不管那个理由看起来多么荒唐多么不可理喻。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完全的明白另一个人的想法,既然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可笑?
常青看着白唐的影子,脚下半步未停,继续道:“我们局里,这几年受到的投诉信是以往五年的总和还多,你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内容吗?”没等白唐回答,他就自己将诶下去,道:“指责、侮辱、谩骂,我们只看过一部分,很多都是处理投诉的同事自己消化的,嗯,他们说我们无能,说我们白拿钱,a市发生了那么多离奇的案子,我们抓不住凶手,甚至,我们还要像你这样的神棍求助。”
“连我也觉得我们没用,但是,我们接到的每一个案子,我敢拍着胸口说,我们都全力追查了,他们的钱,我拿的问心无愧,刘队,秃头,他们都问心无愧!”
“白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神会来人间作案?你是神棍,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是对人类失望了,还是因为国家禁止封建迷信,所以才来显露神力的吗?可是……不对啊。”
“自私、偏执、残忍,这是神吗?”
常青的声音里全是困惑,仿佛完全不理解神的行为,他轻声问着白唐,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白唐仰着头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类信仰的神成了他们租可怕的敌人,也不知道曾经是人类保护神的神怎么就站到了人类的对立面。
“白唐,你说啊?你说那个神,到底是为什么?”
白唐眼角瞥见了一个挂在路边观赏性植物枝叶上的暗红色东西,当即一伸手,一缕黑气从他掌心窜出,将那小蛇收拢在掌心,才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忽而一笑,转身对常青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跟我们无关,各有立场,各行其事就对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打算转行做哲学家,有这时间,不如想想娄巍奕的下半生怎么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