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墨赦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白唐闻言停步,从他身后探出头。
就见面前一套拱形桥横跨忘川两岸,桥头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石碑上空无一物,由一只双头石乌龟托则会,乌龟两头中,一头口衔利剑,一头闭眼睡觉。
一头狰狞有獠牙,一头闭目如菩萨。
桥上零星的鬼差领着幸运的鬼从奈何桥上过,桥头上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女鬼,女鬼穿着漂亮的仙女裙,头上扎着时尚的丸子头,面前摆着一大锅清汤水,见到鬼差来就拎着那锅里的木勺,给每一位有幸投胎的鬼盛一碗汤。
但她盛汤也不好好盛,那柄木勺子在手上虎虎生风的转着,一双妙目不耐烦的看着那些鬼,
白唐和墨赦看见那女孩,脚步都不由一顿。
那是尉迟蓉,仍是活泼泼的一张脸,脚边蹲着黑毛的胖狐狸。
“她改行当孟婆了?”白唐问。
“哪儿啊,”身后突然凑过来一张满是褶子的老人脸,“这是突然重开的,她也才来一天,就是来捉弄这些小鬼玩的。”
墨赦向来人行礼,恭敬叫人,道:“船叔。”
白唐也乖觉,何况这人还曾载过自己一程,便随着墨赦叫人,道:“船叔。”
那冥河里的撑船老鬼笑的露出一嘴黄牙,道:“老远瞧着就像是你们两……这次怎么没去做我的船?”
墨赦道:“此次回来比较急,下次定然还要劳烦船叔。”
白唐插话道:“叔,那边那女娃瞧着不像在干活,倒像拦路打劫的……真不是孟婆?”
船叔看着那边的尉迟蓉,微微摇头,道:“她那锅里,盛的不是孟婆汤,只是普通的冥河水……第六府君吩咐要大家配合着玩,说最多两天,众人也就哄着她罢了。”
墨赦眉头一蹙,疑惑的看向船叔。
那船叔目光辽远,道:“这女鬼不是在打劫,是让每一个路过的鬼给她讲故事,讲最刻骨铭心的人生故事。”
白唐不解,道:“讲故事?为什么?”
“因为空虚,她感觉自己内心是空的,就想用别人的故事来让自己情感丰沛一点。”
墨赦沉默下去,白唐奇道:“她又抽风了?别人的情感再剧烈,那也是别人的,不是她的,怎么可能会丰沛?”
船叔但笑不语,只道:“她身份不同,此次露面之后,往前几千年,都不能再出来,若是朋友,要好好道别。”
白唐听的莫名其妙,墨赦却已向船叔施了一礼,迈开步子朝前走去,他也忙对那活了不知多久的老鬼挥手,疾步跟上去。
“尉迟蓉!”白唐攒着笑脸,在队伍后面朝她挥手。
在最前面托腮听故事的女子被这一声引的朝后看来,目光澄澈,继而又转过头去,道:“保持安静,不要插队,马上就到你们了。”
白唐看着她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心里翻涌起无数念头,终于停留在那天女子凄厉的哭声上,他下意识看向墨赦。
墨赦眼睫微微下垂,道:“她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
那副样子,眼里一点情感都没有,自然是记忆已经被抽掉了,谁都能看出来。
白唐点头,再没多说。
队伍慢慢向前,讲故事的声音有男有女,有人愤恨不甘,有人悲伤不能自已,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捶胸顿足。
等到墨赦的时候,尉迟蓉脸上有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她道:“你长的真好,死了有点可惜。”
墨赦道:“皮囊是表象,我若是投胎去,未必还能再有这样一幅脸。”
尉迟蓉赞同的点头笑,道:“你很有意思。”顿了顿,又道,“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要去投胎的魂魄,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墨赦露出温和的笑,道:“路过,听说要讲故事才能过。”
尉迟蓉道:“嗯,对,是我的规矩,你有什么故事?要最刻骨铭心的。”
墨赦道:“我在地府呆的太久了,生前的事都忘了,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
尉迟蓉为难道:“规矩比你先到,别人都讲了,你不讲不好。”
墨赦想了想,道:“那我讲个还有些印象的吧,那是一年春天,江水刚开始涨……”
春日多雨,江水刚开始涨,他们也刚是豆芽般又嫩又小的年纪。
那是他初见谢必安的场景,谢必安偷了家里的糕点在外面蹲着喂野猫,给猫掰一小口,自己咬一大口,那可怜的小猫还会打扫一下他漏下的残渣。
墨赦记的很清楚,当时谢必安正是换乳牙的时候,小小一个萝卜头,胆子却已经很大,也不怕野猫抓人,逮住就要摸。
偏那一次不巧,他借着给猫喂食的借口偷吃,给一条流浪狗看见了,他性子坏,还用仅存的那点口粮逗狗,逗了又不给吃,那狗也有脾气,反复几次后,就被惹急了。
那时墨赦也是个稍微大点的萝卜头,被先生灌了一脑袋的之乎者也,里面的文字还没在脑子里多转两个圈,就看见那长的白白嫩恩的小萝卜头一边跑一边大叫,后面还追着那条跛了一条腿的瘦弱老狗。
谢必安一把就抱住了比他高比他壮的墨赦,两条小腿蹬的特别欢实,就爬到了他怀里,搂着脖子叫“哥哥”,又软又糯。
但谢必安只记得他低头看时,那张糊了鼻涕泡的脸,和缺了门牙的嘴巴。
“哈哈哈,好蠢啊。”尉迟蓉抚掌大笑,“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小孩儿,后来呢,他平安长大了?”
墨赦眼中也含了笑,道:“长大了,长大了也不学好,是个坏小子……我故事讲完了。”
尉迟蓉点头,满脸的笑意,道:“前面有许多人,讲了许多故事,你说的最不好。”
墨赦道:“嗯。”
尉迟蓉给他一碗汤,道:“但你口中的蠢货怪有意思的,我放你过去。”
墨赦看着那一碗汤,轻轻啜着喝完了,道:“那么,再见。”
他移步向前,被留在原地的白唐与尉迟蓉对视的白唐莫名尴尬,尤其一低头就看见地上那一双乌溜溜的狐狸眼。
他踟蹰着,指着在另一边等着的墨赦道:“我跟他一起的,他
的故事创意是我的……”
尉迟蓉用同情的眼神看他,然后道:“一人一个故事,你连人生故事都没有,活的真乏味。”
白唐被看的有些着恼,刚要说我人生丰富着呢,怕说出来嫉妒死你,就听尉迟蓉又道:“这么一看,你跟他故事里的蠢货形象挺一致啊……你就是被狗追成神经病的二货?”
虽然听墨赦说那二货时感觉跟自己挺像,毕竟这种蠢事他曾经也做过……实在是那段时间老头给他禁甜食,禁的太严了!但这时候当然不能承认,他义正言辞,道:“不是……”
“如果真是你,那初见在他的故事里那么重要,在你这里应该也是,倒的确可以放你过去。”
白唐梗着脖子承认,道:“不是我是不可能的,没错,就是我!”
墨赦还在前面等他,急着走呢,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嗯,没错,就是这样!
尉迟蓉就噗嗤笑,朝着他摆手、
白唐一下就从她面前窜了过去,身影很快也与等在奈河桥上的墨赦会合。
“再见。”尉迟蓉说。
奈何桥上有稀薄的白雾隐隐约约,墨赦的脸在其中隐隐约约,他带着白唐往前走,听见声音,微微侧脸:“再见。”
他们就等在奈何桥那头,隐在尉迟蓉看不见的角落。
看着尉迟蓉又送走了一队小鬼,然后百无聊赖的摸狐狸毛,像一个等人领她回家的可怜小孩。
片刻后,成年老虎大小的谛听就从虚空里踏步下来,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相继消失在地狱的无边黑暗里。
白唐能感觉到,墨赦放松了点,然后脸上的神色都变为平静。
白唐拍着他的肩,道:“这样挺好的,与此荣是个多甜的妹纸啊,真要跟你在一起还不得闷死,幸好你两没成。”
墨赦拍开他的手,道:“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一会看见,不要胡说八道。”
白唐点头,又道:“苏毓秀曾暗示过我,我跟她有前尘,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墨墨,那三生石真的能看出所有人的前世?不会有特例吧?”
自从三太子说了苏毓秀的名字后,白唐和墨赦面面相觑,两人都意识到苏毓秀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不说她给白唐身上绑着的线,就说她跟三太子这件事的关系,白唐就觉的不太对。
凭良心讲,苏毓秀对他好的没话说,做的事也正的没话说,但白唐堪比野兽的直觉却总是放不下这一茬。
不把苏毓秀跟他们有区别的那股力量来源搞清楚,白唐自己就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他又跟墨赦说了做梦的事,墨赦当时脸色就不太好,当即就决定带着他来地府,先用知晓一切前缘的三生石看看他们的前尘,找出他们的交点。
苏毓秀……
想起这个名字,墨赦就不由自主想到很久以前那些不美好的事,他认识她时,她并不叫苏毓秀,她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没告诉他们,却哄走了谢必安。
墨赦对她的记忆实在糟糕,根本不愿意跟她有过多的交集,但偏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