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嘟囔的声音里带着属于孩子气的抱怨:“我听不少从外面被带进来的小孩说过,你们经常可以买新衣服,玩的也多,还有商场,有游乐园,还有动物园,学校都比镇子里的学校好。”
“唉——”他又叹了一遍,忽然掀过身,再次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困意上脑,他说话声愈发的轻了:“我也没想过这些,就想要个健康的妈妈,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遇一个人东拉西扯的嘀咕了一会,后面直接声若蚊蝇,再嘀咕两句就听不到了。
江复庭一直在自己的神识里,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小孩抱怨絮叨的声音在他耳边至少吵了半个小时,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到后面终于声音减弱,他听到李遇极轻极浅,半梦中含糊地呼喊了一声:“妈妈——”
他心里隐隐恻动了一下,直到空气里静默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人。
李遇睡着的时候眉头都舒展不了,像是端着心事。
江复庭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的时候正好罩住了他头顶上的光线。
床上的人无意动了动,他还以为李遇要醒,立马警戒。
结果李遇只是抓了下自己的被子,不知道梦到什么,眉毛似乎拧得更紧,模糊不清的又喊了遍,“妈妈。”
他这才松了口气,心里落下的同时又不免升起一番同情,只好抬手,指尖在李遇的眉心按了两下。
江复庭手指冰凉,似一汪极地的寒泉,触到皮肤时,即便在梦里的李遇都能感觉得到透心的凉。
这股凉意像溪水从皮肤淌进每一个细胞,顷刻间扑灭了他心里所有的燥意与烦闷。
他眉角的皱褶不知不觉被抚平。
江复庭给他掖了下被子,端倪了一下,又回到桌子前闭目静坐。
屋外闹到天翻地覆,屋内人心惶惶,这一晚,只有白唐和李遇睡得特别安稳。
这种骇人的轰闹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隐隐淡下去,一直到第一道光线破开雾霭,洒进了茂密的山林,一整夜的喧嚣才终于停歇。
李遇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江复庭闲着也是闲着,醒来以后保持姿势端坐着。
日头慢慢上移,其他房间的门,来来回回开了又关。
直到静坐中的江复庭,听到了脚步声往灶头后边的方向走,他顺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微蹙眉。
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虽然还未睁眼,却端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没几秒,一声用力地踹门声,隔了几个房间都清晰地传进了这个屋子里。
李遇似乎被这声音惊到,他猛一皱眉,翻了身,人还没完全醒来,眼皮沉得睁不开,只好又睡回去。
就在他
刚要回归梦里的时候,灶头后面的柴房那传来穿透房子的咆哮,“人呢!这哑巴瘸着一条腿,还能跑哪里去!”
江复庭这才睁开眼,刚巧看到李遇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声音吓醒,只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半眯着眼,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嚎回去,“一大清早,吵什么啊!叫丧啊!让不让睡觉了!”
江复庭没料到他会这么蛮横粗暴,感觉昨天白天见到的那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又回来了。
后堂传来往这边接近的脚步,听起来气势汹汹,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似乎想要将丢了人的气撒在自己儿子身上: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没教育你两天,就皮痒了是吧!天天在外面给我惹事!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瞎逛!”
村长的话音越来越近,一口气说完后,脚步已经停留在门外。
江复庭只看到李遇突然睁开眼,看了下自己,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噌”一下就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
就在李遇坐起来的瞬间,房门被打开。
他做贼心虚的猛地看向门口,心跳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来想着早起就跟他爸先开口的,可没想到睡过头!
昨晚想得那些腹稿,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这一推,直接推到九霄云外去了。
主动变被动,谈判之大忌!
村长推开门后,那番粗鄙地话还没说尽兴,正要继续,就被江复庭突然转过身来的脸惊得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他还特意多眨了两下眼睛,才确定自己真没看错,怒气一下子烧到了顶峰。
眼睛一尖,他立马抄起过道角落里的扫帚,直冲进来:
“我说一大清早怎么没瞧见人!你一个腿瘸了的人,还挺能跑啊!谁借你的胆子!你在我儿子房间里想干嘛?你是不是想害他!你打的什么歪主意!”
他骂地口水飞溅,一通话下来,手里的扫帚已经朝着人用力抡了四五下。
江复庭坐在凳子上,不好移动太快,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后背突然被抽中,一阵抽疼,他压着心里的不快,抬眼对傻愣在床上的人瞪了一下。
李遇这才半回过神,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顾不上找,上前拦道:“李良同志!一大早不是叫,就是打!你能不能清净点!”
李良一早发现丢了人,心情就差到极点,亲儿子还非要撞枪口,忍不住骂道:“他从柴房里偷溜出来,我不教训他教训谁?还有你!你也是猪吗?人家坐在你房里要害你,你还睡那么香!”
“你骂儿子猪,不就连带你自己也骂进去了么。”李遇嘀咕了一下,见他爸似乎听到了脸色不太对,立马正儿八经地说:
“他没害我,昨晚是我把
他叫进我屋子里的。”
李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刺激得要晕过去,手指向李遇:“你脑子被驴踢秃噜了是吧!昨天说被他打的是你!我给你把人抓来好好教训,放他出来的人也是你!”
他本只想当着外人的面假意数落,结果越说越激动:“小祖宗!你玩我呢!”
李遇本来就理亏,被他这番直言不讳斥责的面红耳赤,随后做贼似的往坐在桌角的江复庭飘了两眼,请救支援。
江复庭假装自己没看到,虽然历经这一晚他们关系有所缓和,但这事是李遇自己作的妖,得他自己承担去。
也是该让他爸好好教育教育。
李良此时深刻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故意折腾他的,昨天搞得兴师动众,今天就变脸似的换了个面孔。
现在好了!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有哪户人会家把大张旗鼓弄进来的人,又生生放回去?
这不是白给人看笑话么!他老脸以后往哪搁!
李遇只能抹起天真又乖巧的笑容,灿烂的像骄阳下面的向日葵一样。
李良却对他这副样子偏生毫无办法。
到底是欠他的,连教育自己亲生儿子都没了底气,有模没样。
他心里有一腔怨火无处可撒,把坐在一边安分守己的江复庭,又当了一次矛头。
手里的扫把立马又挥起来:“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哑巴害的,没你哪来的这事!”
李遇见他不依不饶,立刻再上前去拦,“我都说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你要真想出口气,爽快一下,就打我好了!”
他嚎完以后眼一闭,脖子一伸,等着那扫帚往自己身上挥。
李良没想到他又会突然这么冲上来,硬是刹车拦住了自己挥下的手。
扫帚险些擦到儿子脸上的那刻,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后背衣衫已经湿了彻底。
李遇眼睛还是紧紧地闭着,脸色发白,明明有些害怕,却不屈不挠地紧抿着唇。
他的五官和他妈妈长得有七分相似,李良在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居然恍惚了一瞬,不经意将这张小孩的脸和记忆里的女人叠在了一起。
再多的气,都在这一瞬被抽得一干二净,哑了火。
江复庭眼尖的察觉到了他气势的变化,私下正抬起的手指,又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他听到了李良无可奈何的叹息,像是每个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无奈,随后那个扫帚只是轻轻落在了李遇的肩上。
李遇不知道他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忐忑又好奇,将一只眼睛睁了一条缝隙出来打探。
李良被他这滑稽的小心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看屁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找抽的小孩!”
他嘴上还是骂咧着
,但李遇知道他的火气已经消得连半点残渣都没有,现在只是装腔作势而已,挨了踹还笑得没心没肺。
一开口,话就没个正经:“看我老子好看。”
他刚喊完,就见李良又抬手,他反应迅速地躲到江复庭后面,还不忘嬉皮笑脸。
李良上赶着去追他,横跨两步,正好和江复庭那张雕塑一样的脸面贴面。他兀地一顿,心里才平复下去的郁闷,变得有些复杂。
从昨天开始,他就打上了这个哑巴的主意,那会正好想借着这个矛盾,把哑巴关在自己家里,却没想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跟自己儿子的关系说好就好了。
再强行关下去也没什么好借口,说不定还引起人的警觉,想跑了怎么办。
这人虽然腿脚暂时不方便,但他还有两个朋友在,真要动手,还得先想办法把另外两个人都解决掉才行。
李良这样想着,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不管怎么样,面子上的要先保住,开口道:“都是我这儿子皮实的很,让你在我家受罪了一晚。”
对江复庭而言,住哪都差不多,无所谓受不受罪的。而且他也没想费力和村长计较,在没摸清头绪之前,不管和谁交恶都划不来。
他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
李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感慨,这哑巴到底是心善还是心大。
两个面对面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假惺惺的示好,还没来得及深入交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敲门,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村长,在家吗?”屋外的询问声有些耳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