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无声无息的落在他的身边,连脚下的树枝都未下沉过,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半点分量都没有。
不等他开口,白唐细声细语的贴着他耳边道:“嘘,先别吱声。”
江复庭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专心致志的看着远处的动静。
只见李良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一个妇女从山林深处走了出来,那道身体出来时并未有任何异象。
李良和妇女简明扼要的交谈了几句,随后李良突然晃动起手里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急促响起,串连成片,犹如天籁之曲覆在了整片山林上空。
下一秒李良的身上突然出现一层厚厚的光罩,在和妇女一同进入山林深处时,一道红色的屏障在他们眼前冲天而起。
火光在他们眼前像个挂满了整个天堑的瀑布,浩荡又壮观。
两人钻过屏障时,那一层燃烧的火焰像水流顺着他们的躯体滑过,像是一只浴火的飞鸟接受着神圣的洗礼。
等两人彻底进去后,那道屏障瞬息便熄灭下来,里面还是茂密的树林,和外面对比起来别无二致,如同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确定这会不太可能再出现其他的人了,江复庭这才开口:“还要跟进去吗?”
“不去了。”白唐也不再隐迹,直接慵懒地吊着两条腿在树枝上坐下来,“那结界不一般,进是能进,但硬闯肯定会被发现,就在这等等吧。”
“恩。”这会难得有空放松一下,江复庭终于有闲心思,操心起别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白唐在他身上四处乱摸乱看,江复庭挡了几回没挡住,被他纠缠的烦了,不耐道:“你找什么?”
“哦,就我叠的那只鸟。”白唐安分的坐好,却轻佻的勾了勾手指。
那笑容好看归好看,可就是痞坏痞坏的,江复庭忍着翻白眼,将兜里的纸鸟拿出来。
那纸鸟跟着江复庭一路举步维艰,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活着见到亲妈,被拿出来的瞬间挣脱了束缚,直接往白唐脸上扑。
虽然没有眼睛,但两人似乎都能从它的动作里感受到痛哭流涕。
白唐强行把它扯下来,看笑话的问:“你怎么它了?”
江复庭尴尬了下,一本正经道:“没怎么。”
“诶!我怎么感觉它变好看了?”白唐能问出这话,说明他的审美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单纯手残而已。
他拿着纸鸟东拉西扯观察一通,惊喜叹道:“还真变好看了啊!难怪那么兴奋,是不是太感动了?”
纸鸟怯怯看了江复庭一眼,立马缩回脖子,关于自己为什么变样屁字都不敢憋,心道:不敢动!不敢动!
硬生生从一只鸟吓成一只鹌鹑。
他兴致勃勃的玩了一
通,才对江复庭解释道:“这东西是互通的,我在它身上留了我的印记,不止你可以借它找到我,我也可以反过来找到你。”
江复庭见那纸鸟乖得很,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刀子眼,点点头,转而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别的?”
他这一路光是寻人就寻到了现在,其他的细节根本来不及去看。
白唐悠然的晃着腿,沉吟片刻,转头正好迎着月光,他四周被阴影笼罩,只有白皙的脸庞被照得透亮,泛着晶莹的光泽。
“有是有,但我也没见过,有些拿不准。”他思索的时候,微眯了下眸子,眼里有流光溢彩:“我把上午没跑完的地方全跑了遍,结果晚上看和白天看还真有点不一样。你看边上这些树。”
江复庭顺着他的话,将周围扫了一圈。
昨天来时这些花草树木还藏在浓雾里,今天全都清晰的从雾中脱颖而出。
看着绿树成荫的,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和昨天很像,看久了让人觉得不真切,可又触手可及,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坐在这。
“这一片山,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但有八个地方稍微有出入。那八个地方都是一片荒地,我来时根据地势和位置大致的衍化了一下,有点像阵法。”
白唐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大概是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不过,这阵法过于庞大了,长生派这种三流门派不可能有这种实力才对。”
“兴许……”江复庭想到刚刚看到的屏障和白天的幻觉,这样顺着蛛丝马迹捋下来,可能真不是幻觉。
他深思熟虑地开口:“那力量是借的。”
白唐被他这个大胆的猜测引得侧目瞧了眼边上的人,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长生派十几年师从之处,就是大派。
当初的掌门叛门而逃,自立门户,现流传下来的道法,控尸之术都是偷拿出来的。
连背叛师门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借点力量这种事情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鸡毛蒜皮,不足为提了。
“到底是骡子是马,十五那天一溜就知道了。”白唐蜷起一条腿,身子倚了上去,无聊地拨弄着两边的树枝。
江复庭看他气定神闲,想必是早就有了主意,“十五那天你怎么安排?”
他将手里把玩着的枝叶折了一小段:“我打点了两个村里的人,十五那天他会给我们搞两个外围的活,到时候见机行事钻到里面去,能留下来就行。”
“那善后?”江复庭疑惑道。
毕竟这里的村民数量并不少,虽然有半数人一生下来,行径劣迹斑斑,但也有些许无辜之人。
这些人本不该被搅入这趟浑水,陪同那些人受罪。
“倘若能直接揭穿他们操控的方式,自然是不用考虑多余的
善后,万一失败就强行镇压或许都不用等我们,他们自己都会准备后手。”
白唐浑不在意的回道,悠然的语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虽然这么说,但江复庭那颗心却总是悬在那里没有着落,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又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白唐突然拉下他的手,将他拽回神。
指了下从山林深处出来的人影,白唐压低声音道:“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只有他一个,那女的呢?”
他一同往远处凝眸瞄了一眼。
确实只有李良一个人出来,而且状态完全不似刚才。
进去的时候还挺像个大活人的,出来的时候就失魂落魄的,气息奄奄仿佛被人抽掉了半条命一样。
本就苍老的脸颊一下子颓然下来,眼里一丝的光彩都不剩。
就这么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一个人的气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复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觉得他摇晃前进着的身影,随时要倒下来似的。
那个身影不断的缩小,在这广阔的山林里缩成了一粒小小的尘埃,风一吹,连最终落在哪了都不知道。
记忆里那个气焰嚣张的人,好像就再也回不来了。
“要不要再等等。”江复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片刻都不曾移过。
白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点点头:“那就再等一会。”
结果又十五分钟过去了,那个妇女依旧没有出现,他们见证了史上最缓慢的行走速度。
李良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时间在他身上被拉的很长,似乎每走一小步都要回溯大半的光阴似的,踏行的距离就像一个毒蛊会吸走为数不多的命灯。
江复庭又被白唐催促看了下时间,确确实实过了十五分钟,可李良顶多也不过走了百米的距离。
就连叮铃叮铃的敲铃也像是放了慢速的音乐,声音被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空凉和绝望。
“她应该不会出来了。”江复庭塞回手机说道。
白唐站了起来,但他的目光依然还停留在李良身上:“那就走吧。不过这人状态不对劲,来时精神没这么差吧?”
“恩。”江复庭斟酌了下说:“我明天去李遇那打探一下。”
白唐了然,回道:“好,我明天白天再过来,把这几个有端倪的地方再做确认,结果差不多的话,兴许这几个地方也可以做备用的突破口。还有啊……那个……”
他话到后面突然支吾了起来,江复庭转头一脸奇怪的看他。
只见白唐扭捏的摸了下鼻子,脸颊还漂浮着浅淡的红晕,像是要干嘛一样。
江复庭不明所以,只觉得被人这样看着怪不自在的,蹙着眉催促:“你有话直
说。”
白唐挂着甜腻的笑,眼巴巴的看着李良手里的金属,小心哼唧道:“你明天去找李遇……要是顺便的话——把那个铃铛弄一个过来。”
他这话刚说完,江复庭脸色立马不太对,这个铃铛显然不是凡物,李良自己也心知肚明,怎么可能会大方出手借他们。
白唐还开这口,显然是打上主意,不用正道去取。
“我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白唐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威逼利诱着:“你难道不想去山顶弄清楚上面到底有什么吗?或许连十五之夜护住村民的法子都能轻松找到。”
他这引诱的内容异常拙劣,连悉心打草稿的精力都不愿多投半分,反正一听就知道是不切实际,不着落处的胡扯。
可明知道这是白唐杜撰的,光前面那一条对江复庭来说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确实一直以来都想去山顶上看看,弄明白那个建筑到底有什么,无风自动的旗又藏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引了他身上的碎片,将他牵进了那场可怕的大火里。
拒绝的话就像长了针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白唐见他沉默,忽闪着桃花眼满含希冀的看着他。
江复庭在两面夹击下,最终昧着良心,像是逼良为娼似的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说道:“用完就还回去。”
“那是自然的。”白唐见他答应乐呵呵地笑着。
而下方,李良行走在夜里的小小身影终于远去,慢慢的融进了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