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最佳搭档
两位老同学相见,自是觉得格外亲切。
恩尼奥跟塞尔吉奥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你喜欢在圣胡安学校的操场上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我却只喜欢踢足球。”
他们小时候都是大人口中“非常活泼的孩子”……两人在一起回忆起曾经玩过的游戏,聊到各自保存的老照片,还有在学校里结交的共同的朋友。
因为两人从8岁或许是1 0岁以后就没有彼此见过面。
“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晃就是25年!”
塞尔吉奥感慨万分地说道。
“是啊,你都快胖成球啦!”
恩尼奥取笑道,并且戳了戳老同学的大肚皮。
“你的头发不也白了大半了吗?”塞尔吉奥吹胡子瞪眼地说。
恩尼奥·莫里康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奈地解释说:“这是家族遗传,没有办法。”
他的生日是1928年11月10日,出生在特拉斯特维雷的圣方济各大街。
因此这两人年龄相仿,碰巧成长的背景也很相似。
恩尼奥的父亲老莫里康内也是一位艺人,他在夜总会和音乐厅里当小号手,但是这份工作没有文森佐?莱昂内的稳定,也没他赚钱多。
在恩尼奥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他演奏不同的乐器,特别是小号。
他从六岁就开始作曲了,父亲亲自教他如何处理高音谱号。
在家族度假的时候,恩尼奥写了一些特幼稚的音乐,是狩猎为主题的音乐,类似人们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东西,可惜他把那些谱子都毁掉了。
“要是那些谱子保存下来,说不定我还能重新修改出几首不错的曲子!”恩尼奥非常遗憾地说道。
聊到跟音乐相关的事情,塞尔吉奥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伱是从小就走上音乐创作道路了?”
“差不多吧!”恩尼奥点了点头,继续讲自己的过去经历。
当塞尔吉奥成为法学院的学生时,恩尼奥进入了罗马的圣塞西莉亚音乐学院,主修小号、和弦及作曲,他的导师是作曲家高弗莱多?佩特拉希,对学生的督教非常严厉。
“从帕莱斯特里那和蒙泰韦尔迪到斯特拉文斯基、斯托克豪森和卢西亚诺·贝里奥,所有的曲子都要学习!”
恩尼奥对老同学说起这段辛苦求学经历时,充满了对导师的敬佩之情。
一个专业的小号手转而学习作曲并不常见,他将白天的功课活学活用在晚上帮助父亲演出上。
1943年,在15岁的年纪,他居然顶替患病的父亲在“科斯坦蒂诺乐队”演奏。
这些经历激励他将音乐看作是“一种体验而不是一门科学”。
1954年,他以与满分10分只有0.5分之差的成绩获得了作曲文凭,结束了音乐学院的学习。
在导师佩特拉希的指导下,他在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创作了一些作品:一支康塔塔、一个六重奏、在弗雷斯科巴尔第的主旋律基础上的五个变奏曲,还“创作”了一首钢琴曲、一个单簧管三重奏、一首协奏曲、三支以长笛为主的曲子以及一支“小提琴、大提琴和钢琴的间奏曲”,其中有些音乐得到了国际现代音乐协会的关注。
晚上的时候,恩尼奥仍然继续在夜总会吹小号,勉强维持生计。
1956年10月恩尼奥结婚了,第二年儿子出世。
这时他面临着困难的抉择:继续以微薄的收入从事现代音乐的作曲,同时靠给人教课的课时费补贴家用;还是寻求更商业赚钱的工作。
最终恩尼奥·莫里康内决定先从为广播、电视和剧院编曲做起,后来又为录音公司编曲。
因此当他的协奏曲在威尼斯的凤凰剧院、罗马的亚典耀剧院演奏时,他同时还将拿波里的一些经久流传的歌曲,如《登山缆车》和《桑塔露琪亚》这样脍炙人口的歌曲,为马里奥?兰扎重新编曲。
这项工作一直持续到1959年兰扎去世。
恩尼奥工作非常勤勉,因此找他干活的人越来越多;有点让他懊恼的是,他被说成是“现代编曲之父”而不是一名作曲家。
他还为意大利国家电视台的综艺节目编过曲,直到他的朋友马里奥?纳新贝内,一位电影音乐作曲家找到他,请他为几部音乐做指挥,并让他隐姓埋名地为一些电影做点音乐,其中有1959年弗朗哥?罗西的电影《黛碧姬的诱惑》和1961年理查德?弗莱舍的电影《巴拉巴》。
恩尼奥正式进入电影音乐作曲行业是借助于卢西亚诺·萨尔赛,他们相识于电视节目的录影棚。
萨尔赛想为自己在罗马导演的两个剧目寻找一位作曲者,并选中了恩尼奥·莫里康内。
他还将恩尼奥推荐给了制片人迪诺·德·劳伦提斯,希望他能把电影《海格力斯的故事》里做音乐的活儿交给恩尼奥·莫里康内。
但迪诺回绝了他,理由是恩尼奥是个“无名小辈”。
一年后,当萨尔赛请他为自己的电影《法希斯分子》作曲时,他终于能够以作曲家的身份将名字打在字幕上。
当恩尼奥和塞尔吉奥重逢的时候,他已经为另外三部萨尔赛的电影以及导演卡米洛?马斯特罗钦奎的几部电影写过音乐。
在某些方面,导演和作曲家的事业是沿着类似的路径发展的,但也有非常关键的区别。
其中最明显的区别是:在离开受训的学校后,恩尼奥的专业道路沿着一条单一的轨道发展。
而塞尔吉奥东闯西闯,完全是野路子出身。
“老同学,你真的了不起啊!如此看来,你的从业经验比我的还要丰富许多呢!”
听完恩尼奥的经历后,塞尔吉奥导演已经没有半点疑虑了,他非常热情的邀请对方加入剧组进行配乐。
两人马上直奔录音棚去听乔尼提供的几段配乐。
刚听了十几秒,恩尼奥就灵感大爆发一般,拿起笔和纸在上面刷刷的写了许多音符旋律和乐器备注字样。
等到所有配乐样品全都听完,他仍旧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过了好久才宛如大梦初醒一般,兴奋地对塞尔吉奥说:“你老板真踏马的牛逼了,这样的配乐让我想起小时候听的韦伯歌剧《自由射手》,仿佛伴随着主角在荒野中狩猎……”
“你也喜欢这种风格?”
“当然了,这几段配乐有很浓的意大利味道。”
“那就以此为基调,给我的电影进行配乐吧!”
“没有问题!”
恩尼奥对此跃跃欲试,他的大脑仿佛被人打开了灵感开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一样。
若是乔尼看到他这种状态,肯定不会感到陌生。
因为他经常在其他人身上也看到过,比如披头士的约翰和保罗、鲍勃迪伦和滚石的米克、基思等人身上更为明显。
尤其是拿出对方“未来”创作出来的歌曲时,他们更是会宛如进入“顿悟”状态一般。
毕竟是另一个时间线上他们自己创作的作品,从中汲取经验就如同软件获得版本更新,整个人的思维境界都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试想一下,未来思想成熟的自己回到过去,给尚未成熟的自己提供建议,肯定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和理解,其影响程度也会大得令人难以想象。
……
两人见面的当天,恩尼奥就得到塞尔吉奥导演的认可。
白日梦想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完成了相关手续流程,恩尼奥获得了一份丰厚的长期合同。
这是乔尼那边特别给予的优待。
但是进入配乐工作后,恩尼奥马上发现塞尔吉奥几乎是个乐盲。
而且有时候脾气非常的暴躁。
当塞尔吉奥提到一个旋律的时候就会说:“你知道,就是那么一种调子,像这样哒……哒……哒……”
相关描述说得特别模糊……
恩尼奥要费好大的劲才搞明白他所说的旋律是什么。
若是始终无法明白的话,塞尔吉奥就会变得非常不耐烦,更糟糕的是双方产生分歧时,那必定会发生激烈的争吵。
对待这种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工作,两人持有不同看法是常有的事情。
“难怪以前的配音师都干不下去。”恩尼奥心中暗想。
不过他们的关系中虽然常有疾风骤雨,但相当富有创造力,而两人的老同学关系又经常起到润滑剂的作用。
用塞尔吉奥的话来讲,“他们就像在没有实施离婚法之前的天主教徒的婚姻,吵吵闹闹但忠诚专一。”
恩尼奥也对别人说:“我们虽然时常争吵,但很快就重归于好。”
而且乔尼提供的几段配乐样品起到了很大作用,这让两人争吵僵持不下时,总是能够回到初始基点,从头开始逐步分析确认。
自他们开始合作,塞尔吉奥就特别在意其中两段戏的音乐。
而他也对此早有想法:其中一幕是交换人质,另一幕是最后摊牌。
因为他认为得克萨斯南部是个热情和气温都很高的地方。
那是一个墨西哥人和阿美莉卡人混居的地方,因而为这里的人们的葬礼仪式和宗教提供了一种特殊的调子和气氛。
这正是他为了表现“死亡芭蕾”所需要的氛围。
在《荒野大镖客》这一部西部片中,塞尔吉奥要求音乐是类似乔姆金在《赤胆屠龙》和《阿拉莫》中用过的德盖罗的音乐。
那是一种墨西哥人在葬礼上的古老吟唱。
恰好跟乔尼提供的其中一段配乐相当吻合,所以恩尼奥在此基础上精修一番就用在电影上了。
但是影片需要用到类似配乐的地方还有很多。
仅有的一段配乐完全不够用。
塞尔吉奥想让恩尼奥采用《赤胆屠龙》里音乐,也就是乔姆金特意为那位敢于冒险的约翰警长(约翰·韦恩饰演)还有他那些在监狱站岗的潦倒遨遢的杂牌军手下所做的挽歌,音乐是经过专门谱写和编曲的。
由一个墨西哥酒吧乐队不间断地吹小号、马拉奇吉他的弹奏作为背景。
影片中科罗拉多(瑞奇?尼尔森扮演)解释道:“人们管这曲子叫德盖罗,杀手之歌。墨西哥人使那些得克萨斯的小伙子们在阿拉莫成为瓮中之鳖时,就为他们唱这支歌。”
音乐中的那种象征厄运和判决,以及两种文化冲突的气氛正是塞尔吉奥想要的。
恩尼奥却完全不想抄袭这段音乐。
不管这首音乐的基调是不是“古老的墨西哥”吟唱,因为乐谱上写的是乔姆金的名字,并且曲子还作为钢琴曲发表了。
这可是关乎职业精神的问题。
恩尼奥只得对塞尔吉奥说:“你看,如果你非要把那段哀歌放进电影里,那我就不想做了。”
于是塞尔吉奥说:“好吧,那还是你来。”
因为两人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共识,他们的音乐就只会基于乔尼提供的配乐片段风格来创作。
他们都不想从阿美莉卡西部片中找任何灵感。
在恩尼奥看来,好莱坞西部片的电影音乐倾向于有过于多的“交响乐”。
他确信好莱坞把简单的民谣小调编成了过于复杂宏大的管弦乐,以至于它们听起来过于修饰并过于煽情,而且“零碎太多”,却和它们要烘托的荒野大漠中的传奇故事关系不大,或者说没有关系。
在技术层面(塞尔吉奥可是特别对此着迷),类似交响乐的音乐和自然主义的音效进行混音就意味着“人耳不可能全部聆听”。
此外,在塞尔吉奥看来,人物的对白如果过多还会盖住音乐,使音乐不能突显。
他说:“那些制作者加入很多人声,盖住了枪声和马蹄声,完全忽略了西部片的故事都讲了些什么。全是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们将当今最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强加在阿美莉卡历史上,而那是很短暂的时期,并且在现实中充满了惊人的暴力,我称它为以暴制暴的法则。但是你从电影中是不会了解这些的,总是不停地说说说……”
刚开始时,塞尔吉奥只是觉得传统西部片的配乐有问题,尚未想到如何处理配乐问题。
而乔尼提供的几段配乐就像黑夜的闪电,完全打开了他们的视野。
恩尼奥也非常认同他的观点,两人都希望在高于好莱坞的水准之上,让音乐、声音和视觉图像之间达成更多的互动。
他们相信在每一个画面里,任何一种寂静和任何事物发出的任何一种声响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塞尔吉奥认为,在理想状态下,音乐应该在电影开机之前就写好。
因此在脚本阶段可以让音乐更好地融入故事中,这样导演可以凭借音乐的冲击力提前在脑海里浮现画面。
但是他们当时的拍摄时间太紧迫,并且也没钱做这样的创新。
只能按照意大利后期同步录音的方法,整个电影音乐都可以在拍摄结束以后再从头做,这样可以根据画面“设计”音乐,但这样做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很麻烦。
“等下一部电影,我们就可以提前合作了。”
塞尔吉奥对老同学的工作非常的满意。
虽然电影尚未完成上映,但是他认为必定能够赚钱,即便亏本了也不打紧,因为公司大老板乔尼乔亚斯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甚至一口气跟他签了十年七部电影的长期合约。
恩尼奥对这份工作也相当满意,所以同样签了一份长期配乐的合同。
两人很紧密地在一起工作,使用音乐让画面上的一些人物“完整”,使他们成为一种类型人物。
例如,恩尼奥试着用音乐来突出一些人物的讽刺面貌。
塞尔吉奥从来没有真正看上过阿美莉卡人的心态,相反他更喜欢一种意大利式的真实——接地气。
两人都生在罗马,所以有共同的看法和观点。
塞尔吉奥·莱昂内电影中的一些人物,特别是反面人物,都非常像意大利人,并且甚至可以说非常像古罗马人。
那些人只是头上戴着牛仔帽而已。
这和阿美莉卡历史毫无关系,并且为了突出这些意大利人物的嘲弄讽刺,以及他们的疯狂,恩尼奥创造了一种“意大利独有的”的声音,这种声音部分来自一种西部片的音乐中不常用到的独特的乐器。
恩尼奥想制造出一种更有压迫感、更动荡不安,并且更与直接体验相关的音乐。
于是他采用了西西里的一种叫干巴尔的乐器以及马兰扎诺(一种犹太人发明的竖琴),那是一种地中海的乐器,北非和亚洲也有人弹奏。
恩尼奥还喜欢使用乐器来模仿人的声音。
譬如用长笛和小提琴的演奏模仿人声,同时也把人本身的声音当乐器使用,还把它们分为独奏的以及合唱的(像是用鼻子哼唱的一些形式的合唱),因为对于他来说,生命本身是最好的乐器,与生命相关的声音是最美的音乐。
而演奏干巴尔和唱民歌都属于“偏远地区的音乐”,却又很适合《荒野大镖客》这部电影。
在他的编曲中,包含了一条很强的声线,并伴随着连续的节奏,有鞭子声、钟声、锤子敲打的声音,还有一小段十六分音阶的长笛演奏。
合唱部分(“我们席卷黄沙而来,我们随风而去”)是弦乐伴奏下的男声合唱。
此外,有一段音乐是用芬达吉他刺耳地演奏出来的,而不是传统的西班牙吉他。
合唱部分和乔尼提供的《荒野大镖客》的主旋律一模一样,除了后者换成让人听不懂的歌词,同时在主题音乐中也出现了那种奇怪乐器发出的声音。
塞尔吉奥就想要这个风格,但要恩尼奥将旋律提炼出来。
他不喜欢彼得?泰维思的过于戏剧化的声音,他在《决战得克萨斯》里听到过这位歌手的声音,本来已经让他很“不爽”了。
更不爽的是上一位配乐师竟然模仿了那位歌手的声音风格,使得《荒野大镖客》的配乐无论怎么变都脱离不了传统西部片的范畴。
于是他让人去把电影母带扣下来。
然后把人声去掉,却让事情越闹越大,差点就收不了场。
幸好乔尼没有全然听信谢泼德,把罪责全部怪到剧组这边来,而是提供了几段配乐和恩尼奥过来。
现在两人通力合作下,总算把电影配乐给完成了。
塞尔吉奥·莱昂内听了一遍母带,立即被彻底打动了。
于是他对恩尼奥说:“你已经完成了这部电影,去海滩度假吧。你的工作结束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现在只需要找个口哨吹得好的人来。”
乔尼提供的口哨神曲“titoli”固然不错,但是他们想要精益求精,所有配乐都会反复修改,直到大家都满意为止。
恩尼奥却还是坚持要完成所有配乐才肯离开剧组。
并且说自己认识善于吹口哨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