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之前章乔给他拍过视频,但他还是第一次听秦小满现场弹奏,小孩白玉似的脸上写满专注,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
侧面看去,竟依稀有几分秦谷雨的影子。
这首曲子比秦焱的那首要更难,秦小满没刻意背过曲谱,都在他的脑子里,此刻一个个音符自然地流泻出来,弹完最后一个音时他自己都有些兴奋。
秦昭礼站得靠前,秦翊衡跟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反而一旁的忠叔感叹:“小满跟谷雨小姐真像。”
秦明唐和秦亦南齐齐变了脸色。
秦昭礼长久沉默,挺直的双肩似乎有一瞬的颓塌,大概是连续的应酬叫他有些疲惫,他做了个手势,拒绝了秦明唐的搀扶,在忠叔的陪同下往休息室走去。
秦小满弹完一首,全场响起掌声,他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跳下琴凳冲到章乔身边,把头埋进章乔的小腹。
章乔眼眶湿润,摸摸秦小满的头:“你真是太棒了!”
秦小满抬起头,害羞地冲他眨眨眼。
章乔重复道:“真的非常棒!”
秦小满牵起章乔跑回餐台,如愿吃到了第二个水果塔。
有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走过来,主动自我介绍,见秦小满不说话,好奇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小满挺挺胸脯,拿过一张餐巾,又不知从哪儿找了支笔,在餐巾上写道:“我会说话,我只是现在还不想说。”
小女孩问:“那你什么时候想说?”
秦小满继续写:“等遇到我喜欢的人,我自然就说话了。”
章乔也好奇他写什么,凑过去看,噗嗤乐了,谁料转头就见秦翊衡站在旁边。他急忙分辨:“上一句是我教他的,这句可不是啊。”
章乔说完在秦小满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眯眯地道:“可以啊秦小满,年纪不大想法挺多。”
章乔和秦翊衡走到一旁,给秦小满和他的新朋友留空间。章乔又歪着身子靠在柱子上,身后就是高悬的月亮,一边喝可乐一边看着秦小满。
秦翊衡则看着他。
他知道,如果不是章乔,秦小满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不会敢在这样的场合弹琴。
就算不能说话,这样的进步秦昭礼也应该满意了。
察觉到秦翊衡的注视,章乔转过头,对他粲然一笑:“怎么了?”
秦翊衡下意识偏过头,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躲闪的举动,于是将视线移回去,正对章乔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郑重道:“今天谢谢。”
“谢什么啊?”章乔笑容扩大,明知故问。
秦翊衡神情语气却十分认真:“谢谢你为小满做的一切。”
说完他抬起手,倾斜酒杯与章乔碰了一下,而后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
章乔愣了愣,也端起酒杯,但只敢呡一口,小声抱怨:“早知道不拿可乐了。”
秦翊衡疑惑:“可乐怎么了?”
章乔往四周看了看,凑近小声道:“腰封太紧,可乐喝多会涨。”
章乔说完就迅速退开,气息却留在秦翊衡耳畔,带着甜腻的可乐的味道,他下意识往章乔的腰看去。
可惜被外套遮住,看不见里头的腰封。
“其实你不用谢我,是小满自己争气。”章乔仿佛无事发生,很自然地又转回刚才的话题,“我早说过,他是个聪明孩子,但小孩子就像土里的花,都是需要赞美来浇灌才能茁壮成长。”
秦翊衡想起章乔对那株仙人掌也早晚灌鸡汤,轻哼一声,表情看不出变化,眼底却漾起笑:“你还挺有一套。”
“你怎么又不信啊。”章乔笑道,“我真的很会夸人。”
秦翊衡没答,恰好有侍者经过,他把空杯搁上去,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翘,又拿起一杯香槟,转头正要问章乔怎么会夸人,就见一个男人站到了章乔跟前。
那刹那他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掩饰似的端起酒杯。
那男人先做自我介绍,又递名片,章乔礼貌地听着,名片也接了,却在对方提出加联系方式时委婉地拒绝。
“不好意思我刚回国,还没注册微信,手机号?我还没来得及办卡。”
等人走了,章乔挑开外套口袋,把名片搁进去,顺便向秦翊衡展示一晚上的成果。
秦翊衡抬眼一看,章乔口袋里至少七八张名片,成果颇丰。
“他们都好奇我是谁,我说我刚从国外回来。”章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微信没手机,加不了好友。”
一顿,他看向秦翊衡,眼神意味深长:“我标准很高,不是什么人都会加的。”
秦翊衡长长地舒了口气,以往参加这种酒会他只会感到压抑和紧绷,但今天大概是月色太美,香槟太醇,他只觉得惬意和放松,用自己都有些惊讶的语气调侃:“那万一人家问你从哪个国外回来的呢?”
“我就说我从挪威回来的。”
“为什么是挪威?”
“因为会说挪威语的人少,被拆穿的概率低呀。”
章乔一脸“你怎么连这都要问”的表情,眼梢微挑,眼睫毛密密实实地压成一线,卧蚕饱满又漂亮。
他随意地旋着酒杯,就这样懒散地靠在大理石柱子上,游离在宴会之外,却意外地松弛自在。
秦翊衡忽然好奇章乔的过往,他要找的那个女人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章乔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又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成为今天这般样子。
思绪游移间,乐队换了一首适合跳舞的舒缓爵士,舞池里很快汇聚搂腰轻晃的男男女女。
这样的场合不单为庆祝佳节,更是为应酬交际。
秦翊衡瞥一眼就移开视线,显得兴致寥寥。一曲还没结束,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孩走过来,大力夸赞秦小满,视线时不时飘向舞池,暗示得很明显。
秦翊衡仿佛完全没有接受到暗示,始终保持一定距离,那女孩不说话他便任由气氛冷场。
女孩只能主动提出邀请,秦翊衡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好意思。”
等女孩走后,章乔忍不住道:“她好像就是你上次在裁缝店看到的那个人。”
“是吗?同一个人?”秦翊衡的语气充满怀疑。
“是同一个人。”章乔肯定,只不过妆容和发型不同,“你不记得了吗?”
秦翊衡抿唇不言,因为他的确不记得了。
章乔的表情由吃惊转为震惊,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见了至少三面都没记住,现在还拒绝人家跳舞的邀请,是不是有点没绅士风度?还是说你不会跳舞?”
秦翊衡不置一言。
“我只是……”他顿了顿,大概神经太放松,不自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
章乔愣了愣,想问秦翊衡到底是不喜欢,还是担心别人抵触所以先一步将风险排除,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还没等问出口,有人来请他跳舞。
章乔礼貌笑笑:“不好意思,我不会跳。”
等人走了,秦翊衡轻嗤:“你倒是挺有风度。”
“我有任务在身,况且我是真的不会跳。”章乔晃了晃可乐,“假如我以后学会了,第一支舞也应该是跟我喜——”
“跟你什么?”
“没什么。”章乔若无其事地笑笑,往不远处还在餐台边吃东西的秦小满看一眼,话锋一转道,“你怎么突然戴起眼镜?近视吗?”
秦翊衡有轻微散光,工作时会戴眼镜,今天换好礼服他又看了份文件,眼镜便忘了摘。
秦翊衡不自在地抬了下镜框,刚要解释,章乔抢先说:“很好看,跟你原先的感觉……”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转低,略带沙哑:“不太一样。”
香槟喝了不到两杯,秦翊衡不至于醉,但章乔的声音传到耳中,却叫他产生微妙的感觉,难以言述。
“……”秦翊衡松了松领结,听见自己问,“哪里不一样?”
章乔笑而不答,嘴唇贴在玻璃杯上呡了口可乐,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秦翊衡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就在这时,餐台边传来碎裂的声音。
两人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不知是谁打碎一个瓷碟,瓷片碎了满地,秦焱倒在地上,手被瓷片扎伤,不停往外冒血。
秦小满站在一旁,惊慌失措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