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之前不少物件已经被搬空, 只留下了一些原有的家具。
正堂里的桌子和椅子多是从各个房间里拼凑出来的,才够所有人坐在一起。
陆家的随从快速打扫,环境也算得上干净, 院子里也足够安静。
虽然环境简陋, 但是陆怀璟准备的吃食绝对不简单, 称得上是一场盛宴的程度。
陆怀璟介绍道:“我不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喜好, 于是在三家铺子里点了最著名的菜系,让他们算好时间同时送过来, 此刻温度正好, 我们开吃吧。”
吕君期显然是个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人, 先是张大了嘴巴“哇”了一声, 随后嘟囔道:“这么丰富?就算这是最后一顿都值了。”
陆怀璟指着他问俞渐离:“他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嗯,他没有恶意, 我以后叮嘱他改。”俞渐离也是没想到吕君期发挥这么稳定,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嘴。
吕君期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冯光栖嘿嘿笑了几声,道:“之前好几次看到陆小少爷请客,我都没吃上, 这还是第一次上桌, 我可不客气了。”
说着第一个动筷子。
俞渐离一想还真是, 冯光栖在陆怀璟请客的时候来了, 却被自己吓走了,确实没能吃上什么。
估计这位早就惦记上了,这次愿意过来,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个。
俞渐离嘴角的笑意刚刚出现, 又很快收了回去。
纪砚白给他夹了一块羊肉, 放进了他的碗里, 似乎是觉得这道菜离他远,他夹不到。
很快,明知言也夹了一块鱼肉,还细心地挑了刺,放进了俞渐离的碗里:“吃的时候小心些。”
“哦……谢谢。”俞渐离的表情逐渐沉重起来。
对他来说这不是简单的吃饭,而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他想了想后,还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同样一道菜给纪砚白、明知言、陆怀璟三个人都夹了,说道:“吃饭吧。”
随后他开始闷头去吃,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应付完这顿饭再说。
可他没抬头,面前的菜却没有停过,源源不断地夹到他的碗里。
陆怀璟坐得距离俞渐离远一些,也不甘示弱,干脆站起来给俞渐离夹菜。
夹完还要盯着俞渐离看,见他将自己夹的菜吃了才罢休。
他不知道的是,纪砚白此刻有些不悦。
虽然俞渐离刚才给他们几个都夹了菜,可俞渐离夹给明知言的份量,明显比夹给他的多。
纪砚白心中断定,俞渐离果然更在意明知言。
他们来时,俞渐离也是去迎接明知言,而忽略了一边的他。
其他几个人也在注意他们这一边,不熟悉他们之间的斗争,所以觉得奇怪。
吕君期似乎问得很是小心:“俞渐离,你的病情加重了吗?”
“啊?”俞渐离终于抬头,意识到了吕君期的意思,赶紧回答,“并没有,只是他们几个人都对我很照顾罢了。”
“哦,那就好。”
纪砚白也算是认识吕君期的,终于在此刻说道:“你人还怪好的,但是非必要的时候不用说话。”
“哦……”吕君期开始闷头吃饭,毕竟纪砚白也算他未来的将领,他需要听纪砚白的。
韩遇一向沉默,此刻却帮吕君期说话:“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在关心朋友。”
韩遇并不知道吕君期和纪砚白是认识的,外加纪砚白的确长得凶神恶煞的,难免会被人当成是凶恶的人。
俞渐离在此刻帮纪砚白解释:“纪砚白也没有恶意,他只是长得凶,说话不客气而已。”
“嗯。”韩遇点了点头。
纪砚白原本有些许不悦,在俞渐离帮自己说话后终于缓和了一些。
明知言看着纪砚白的模样,似乎有些无奈。
这人的神情变化太过鲜明,想看不出来都难。
可惜他又去注意了一下在座的其他人,似乎没人注意到纪砚白的神情变化,自然也猜不到纪砚白的小心思。
难得俞渐离是个细心的,可依旧没有什么察觉。
想来也是,俞渐离这方面若是敏感,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察觉不到也好,不然也会为难。
在吃过午饭不久后,明知言便告辞离去,回翰林院处理自己的事情。
俞渐离一直送到门口,目送明知言的马车离去才一脸愁楚地回了院子里。
纪砚白一直站在他的不远处,问道:“为何这般不舍?”
“我觉得知言为官后总是很忙,逐渐和我有了不同。我之后若是入了兵部,怕是和他的交集会更少,想到这里多少有些感慨。”
想到之后俞渐离和明知言属于两个方向,见面机会更少,和自己见面的时间反而多,纪砚白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总是要经历这些。”
“嗯,你说得对。”
二人回到院落的途中,昙回重新回到了两个人的身边,到纪砚白身边耳语汇报情况。
纪砚白听到之后轻声“嗯”了一声。
院落里陆怀璟等人还在房间里休息,想要等到晚上再看看情况。
纪砚白没有惊动他们,带着俞渐离一个人到了后院,由昙回引路。
俞渐离意识到了什么,询问:“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纪砚白低声回答:“嗯,我发现了一个人影,让昙回去调查。他调查完回禀我,是一个女孩子潜伏在院子里,并非女鬼。”
“女孩?!”俞渐离很是惊讶,“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在这个院子里……”
他本来是惊讶一个人在这里如何存活。
很快看向周围,在后院里挖点野菜,厨房里再剩下一些余粮的话,对于一个穷苦的人来说反而会过得很好。
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因为传说闹鬼而没有人来居住,她反而会过得很惬意。
他们二人跟随着昙回绕过假山,在假山后方居然发现了一处暗道入口。
想来陆怀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宅子的假山后面还有这样的机关。
昙回首先打开暗道的门走了进去。
纪砚白看着洞口有些嫌弃,他身材高大,进入这里有些困难。
昙回似乎看出来了,道:“我瞧着那丫头没有什么功夫,我一个人就能抓出来,你们不必进去。”
“好。”
俞渐离想了想后提醒:“昙回,你莫要伤了人。”
“好嘞!”昙回说着钻了进去。
纪砚白伸手拽住了俞渐离的手臂,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身后,似乎是怕里面的人狗急跳墙突然冲出来冲撞了他。
俞渐离乖乖地站在他的身侧,探头朝着暗道里看。
他们先是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随后声音小了下来,应该是两个人的说话声,没一会儿,昙回便擒着一个人钻了出来。
女孩子被带出来后,惶恐地看向外面的两个人。
看着衣着以及气度,她猜测这两个人定然身份高贵,她当即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饶命啊!奴婢只是想求生,没有伤过人!”
“咚咚咚”几声,她磕得用力,额头甚至瞬间出现了血痕。
俞渐离有些于心不忍,赶忙去拦:“你先起来说话。”
昙回也是看得咧嘴,跟着说道:“不用这样,他们二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有什么说什么,他们不会为难你。”
那女孩喘着粗气,偷偷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随后哆哆嗦嗦地继续跪在原地说道:“奴婢名叫娇杏,原是王老爷家的丫鬟,王老爷他……他为人……想收奴婢做通房。可之前做通房的都是被他……之后……又送人,个个死于非命,奴婢不肯,便假死脱身……”
俞渐离听了个大概便懂了,道:“哦,我懂了,只是你如何假死的,尸体他们没看过吗?”
“尸体看过,但是那是奴婢的亲姐姐。她先是被王大人收了,又被送人后逃了回来,被奴婢藏在了这里,可身体早就被折磨得撑不住了……不久后王大人又想收了奴婢,姐姐不忍心,也因为伤痛的折磨,想着一了百了,还能救了我,就……”
俞渐离听得面色阴沉:“也就是说跳井的是你姐姐,他们心中惧怕,没有亲自看过尸体便结束了此事。你在此之后一直藏在这里,还装鬼吓人?”
娇杏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是奴婢在夜里想到姐姐以及自己哭泣,不小心被旁人听到了。奴婢从未做过过分的事情,只是想活下来。奴婢的命是姐姐保护下来的,奴婢分外珍惜……求您饶了奴婢!”
她说着再次哭泣起来,身体还在瑟缩地发抖,看着楚楚可怜。
俞渐离有些于心不忍,跟着蹲下身柔声安慰道:“你也别再哭了,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好,您问,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这暗道是你们挖的?”
“不是,这里一直都是存放杂物的,像是个地窖。府中贵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毕竟是租用的,不知道详细,只有我们下人来收拾假山才意外发现的。”
“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四岁。”
才十四岁。
俞渐离有些唏嘘。
纪砚白看出来了俞渐离的疼惜,站在一边问:“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一会儿告诉陆怀璟冤魂处理了就是了。”俞渐离在此刻起身,纪砚白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让他能够站稳。
随后俞渐离犹豫了片刻问:“你能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吗?”
“很简单。”纪砚白回答道。
俞渐离带着纪砚白到了一边,在昙回和娇杏听不到的位置单独说道:“我妹妹还缺一个侍女,她的年龄也合适,可我还不能相信她的为人,我妹妹为人单纯善良,我不敢轻易送到妹妹身边。
“所以你先帮我安排她到国公府或者别处一阵子,派人观察一下她的为人。若是可用,你留在府上,或者送到我妹妹那里都可以。若是不行,给点银两打发了,之后她的生死也由不得我们管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纪砚白点头道:“好,你宅子里需要人的话,我还可以让嫂嫂帮忙安排两个更合适的侍女,不必冒险收留一个不了解的。这个我带回国公府也只能做外院的,进不了内府,就算惹事也有人管,你不用担心。”
“两个的话……我怕我付不起银子……”俞渐离说得很是艰难,“你嫂嫂能送过来的,说不定不愿意来我的小门小户。”
“这个我嫂嫂自会估量,她们做事稳妥周到,你不必担心,她们很值得信赖,如今她们也知道你,过阵子我会让她们认识你。”
“好。”
商量完,纪砚白打了一个响指。
黄启很快出现在不远处,轻车熟路地拿出了麻袋,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的全过程,同时还对俞渐离说:“俞公子,这是之前装您的麻袋,今儿临时用一下,下次装您的时候我会换一个麻袋。”
俞渐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叹息道:“希望我用不到新的麻袋。”
黄启还挺意外的,问道:“您不打算去国公府了?”
俞渐离被气到了:“我就不能走正门?”
黄启这才意识到俞渐离的意思,恍然道:“哦,也对!”
娇杏看到凶神恶煞的黄启,再看到麻袋一惊,吓得又要磕头。
俞渐离走过去温柔地与她解释:“你莫要挣扎,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还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之后你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娇杏仍旧是不安的,眼泪簌簌下落,嘴唇颤抖着小心询问:“去……什么地方?”
显然是怕他们寻个人牙子把她卖了,那她的未来也不比做通房轻松。
“想来也是做丫鬟,但是会比之前的环境安全。”
娇杏哪里还敢多问,只能含泪道谢:“谢谢几位恩……”
刚磕了一个头,话都没说完便被黄启打晕了。
黄启拎着她的衣服便丢进了麻袋里,手脚利索地一系,扛在了肩头后还不忘记跟他们道别:“我先走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俞渐离看着黄启离开,又看了看昙回,问:“暗道里面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昙回明白了俞渐离的意思,于是又钻进暗道看了看,没一会儿便出来了:“里面没什么东西,半袋米,见底的面,两个碗,还有些野菜,水壶都是只有半个底了,喝水的时候也不怕划破嘴。”
听起来没什么不妥之处。
俞渐离点了点头后,带着纪砚白往回走。
回去后,陆怀璟便双手捧着竹筒吵吵嚷嚷地跑了出来:“你们两个跑哪去了?!怎么能丢下我?!”
“我们去后院看了看,我分析了之后,让纪砚白协助我封住了冤魂。”
“封住了?”
“嗯,应该是封住了。”俞渐离似乎不想多解释,生怕说多了露馅,接着道,“我家里还有事,这边的问题也解决了,我先回去了。”
纪砚白见俞渐离要走,他也不愿意多留,道:“我也回去了。”
陆怀璟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离开,也不好多留,只能说:“那我派人送你们。”
“好,谢谢。”俞渐离还是需要乘坐马车回去的,他的身体没办法在寒风里骑马。
待他们二人离开,陆怀璟才去寻了冯光栖和吕君期、韩遇。
他们三个人听说俞渐离将冤魂封印了,不由得震惊。
“我一个崇玄学悟性最佳的,韩遇一个司天台的奇才,还不如国子监的半吊子了?!”冯光栖一万个不相信,干脆从榻上跃了起来,朝着后院而去。
韩遇和吕君期似乎也好奇俞渐离是如何做到的,也都跟着去了后院。
待他们到了井边,几个人看着那口井都陷入了沉默。
冯光栖被气得笑出声来,最后干脆直捶心口。
韩遇和吕君期目瞪口呆了一瞬后,韩遇看向吕君期:“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还真是……封得严实啊……”
只见在井口压着一块巨石,将井口封得严严实实。
陆怀璟算是知道纪砚白是如何帮忙的了,这巨石也就纪砚白能够移动得了。
这块巨石将井口封得严严实实,别说冤魂了,他们四个合力都移不开。
陆怀璟也是一阵呆愣,最后也只能回身去吩咐:“之后安排人将这口井的位置改成小假山,改得自然点。”
“是!”
陆怀璟又问:“这样的话,你们还留下来吗?”
冯光栖道:“我留到夜里看看,若是无事发生明日离开。”
韩遇思考后,道:“我还想跟冯兄请教,会和他一同离开。”
吕君期跟着说道:“我陪我师兄。”
陆怀璟也没了留下来的意思,对他们说道:“我会吩咐人送来晚饭,还有被褥,你们可以留宿。”
冯光栖摆手:“走吧走吧,别到了晚上吓得哭哭啼啼,大喊大叫的,我还得哄你。”
“我用得着你哄?!”陆怀璟没好气地反驳,随后说道,“护膝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
“嗯,行。”
陆怀璟第二日一早便得到了随从的消息。
冯光栖和韩遇、吕君期三人子时一过便各自离开了,说是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没听到哭声,同样没有阴气。
冯光栖在巨石下面贴了一张符箓,说是也能起到作用,再有不妥通知他过去即可。
陆怀璟松了一口气,开始思考如何消除流言的事情。
随后他找来了不错的护膝,让人装进了匣子里,想了想后又选了一个好一些的包,可以让冯光栖换下那个破布包,最后放了一个毛皮斗篷进去。
他又给另外几个人都准备了丰厚的谢礼,觉得足够周到了,才回到自己的榻上继续补觉。
此事便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