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阵清风,一轮明月,多么幽静的夜啊。

麻将这东西似乎能让人忘却一切不愉快甚至痛苦的事情。平时在胡同里碰上宁愿假装去茅房躲开见面所带来的尴尬,也不愿意多说半句话的冤家对头,在手痒的时候也能尽释前嫌坐到一张桌子上。但只要一下那三尺平台,就又恢复到以前了。

我屁股坐到桌子前的时候,我飞起来的心也落下了。浑身上下都褪去了颓废变的活泛有力。麻将桌上的俏皮话通常都和男女或畜生的生 殖 器离不开的,不管是男女 老少结婚的未婚的,只要到了这,说的听的都不会脸红。麻将桌上就生 殖器这话题说了不知道几辈子了,永远不会落伍不会淘汰,也不会有人厌烦。当然我也不厌 烦,甚至有些喜欢。

我爷突然病了,我回去的时候他躺在炕上,面色黯淡。他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了个故事。

他经常反反复复给我讲着他和他爹的一个故事又另一个故事。我当时觉得杂乱无章,因为他从来没完整的给我讲过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都是一些片断,他能在上一分钟讲着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前的事,这一分钟又讲到昨天的事。quya.org 熊猫小说网

他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靠在被摞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老头很有文化,爱唱戏。最爱的就是搬着自己的小板凳看《新闻联播》或耳朵里塞个耳机听话匣子里的评书和戏。

我记得这是他给我讲过的唯一的一个不是他自己或他爹的故事。是说有一个地主家的少爷,他总嫌弃自己的女人丑,于是在别的镇里找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守寡的母亲。他要去沈阳自己家的店铺去打理生意了,他爹告诉他说:“你只要能证明那小妖精是真心待你,我就让她进门。”他去了那女人家里,说了他爹和自己说的话。那女人立即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敲掉了自己的一颗大牙。他拿着这头发和牙齿给他爹看。他爹说:“这证明不了什么,你这样,……”半年后,他从沈阳回来,在县上和叫花子换了衣服,又在花子堆里混了几天后去了那女人家,进了门说一场大火把自家的买卖烧了个精光,家里还拉下了很多饥荒,他就打算住到那女人家里躲债了。那女人和那女人的妈都说不认识他,给了他三个铜钱把他打发走了。他回到自己家女人那里,也说了这番话,他还说要债的就快追家里来了,他女人立即把他拽上了炕,温了一大桶热水放在了炕头,亲手给他的衣服脱光,为他洗澡。洗完给他拿新衣服。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哭了。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梦到他在炎热的夏天给我扇着扇子那一场景,我甚至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真切的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的手臂,看见了他手里的蒲扇。我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

我爷没什么征兆的就死了。我记得他死时候的样子,很瘦,眼睛眍进了脑袋里,睁着眼睛也看不见我,需要用手来摸。但他一点也不糊涂,临死拉着我的手说舍不得我,不放心我,说我还没自己的女人他才不放心。他告诉我,咱家的小子和丫头,小子找女人要往下看,丫头找男人也要往下看,这样八成是错不了的。还说,你这样,将来你有了孩子还是要这样。

我爷是晚上死的。我爷快死的时候我和利头一样在打麻将。是王鹏来给我送信儿叫的 我。我没“打完这一把”就直接下了桌。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我爷就我一个孙子。他看见我就抓住我手了,然后看着窗户说:“看,来俩小人儿,在窗户 上走呢。从梯子上下来的。”完了就盯着我。我看见了他眼睛里有个很小的我。

我二叔说:“完了,阴间来人取你爷来了。”

我的狗先疯了似的叫了起来,接着全村 的狗都叫了。在架上的鸡眼睛都睁开了,也忘了是黑间,都飞到外窗台上猛撞我爷的窗户。我爷抓着我的手一松,那狗不叫了,那鸡也不撞了,他的眼睛里也没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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