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家的马车驶出了市坊,酒肆上的人也转身回了榻席上,伸手接过婢女奉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才大笑起来:“如何,我说的不错吧,这小娘子可是个厉害的!”
“她倒是有胆量,明知道郭家记恨她,要算计她,偏偏还敢来。”他抚掌笑叹:“方才你们可瞧见了,她可是安然无恙出来了。”
一身石青素纱大袖宽袍,头上玉簪歪歪斜斜束着发,俊脸上满是放肆的笑容,正是崔奕。
他身旁榻席上坐着的温文瘦弱的年轻郎君闻言轻笑起来:“七郎怕是小看了这个小娘子了。”
是陈留王李念。
他慢慢端起面前的酒盏吃了一小口,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那日郭家二夫人的打算已经安排许久,很是周密狠辣,可这位顾大娘子不但没有入彀,更是反将一军。”
“如今郭家娘子可是已经在送去东宫的路上了。”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变化,伸手遥遥点了点东边。
崔七郎俊俏的脸上笑容慢慢淡开:“你说的不错,这位顾大娘子不简单。”
他揣度着道:“能猜出曲江宴的用意,莫不是顾青告诉她的?”
许国公府大娘子病故的消息,他们也是宴后才听说的,可是顾明珠却好似早已知道一般,在宴长更是多加掩饰自己的模样。
李念摇了摇头:“顾青尚在西北,还未曾回长安。何况那日顾夫人也不似知晓的模样。”
崔七郎脸色难得正经起来,皱了皱眉:“若不是顾青之意,便是个麻烦。”
顾青手中有十万兵马,又是先帝留下的辅臣,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在朝中举足轻重,不是已经日薄西山的郭太师所能比的。
雅间里一阵寂静,连素来笑容谦和的李念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崔七郎摇了摇头,粗嘎着嗓子望向另一张榻席:“五兄,你觉得会是如何?”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如此议论她的,她坐在马车上难得的心情大好,捻了颗蜜渍梅子放在嘴里,跟着马车摇摇晃晃穿街过市。
三月的天气有如孩儿面,早起去太师府时还是春日明媚,这会子天上倒是飘起细雨来,软绵绵地随着东风入了帘子里来。
到了东府门前,韩嬷嬷早就举了伞,带着婢女捧着斗篷在门口等着了。
见阿碧和小葵扶了顾明珠下车来,她忙迎了上去,一边用伞遮住顾明珠,一边唤过小婢给顾明珠披上斗篷换了木屐。
“娘子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婢实在是放心不下……”韩嬷嬷满是欢喜地道。
顾明珠笑了笑:“府里可有什么事?”
韩嬷嬷替她撑着伞,小心扶着她往府里去:“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方才朱三媳妇带了消息来,说是西府打发了人去庄子上问那几个人的事了。”
顾明珠嘴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她倒是谨慎,这么快打发人过去了。”
韩嬷嬷有些担心:“若是真的问出什么……”
顾明珠摇了摇头:“不会,这么些年了,庄子上的人也换了不少,没几个知道他们的底细,便是那些老人也只知道他们是阿娘当年陪嫁出宫的。”
她当年都是作了贤王妃好几年之后,才知道母亲陪嫁出宫的人中有这样一群人,还是用了暗卫才查探到详细,这样隐秘又怎么可能会被罗氏轻易查出来。
回了厢房,顾明珠脱了木屐,赤着脚踩着软绵绵的波斯地毡歪坐在榻席上,唤了阿碧:“你去把府里的名册拿来。”
小葵拿了丝绵手巾小心地替她擦干发上的水珠,看着她翻开名册。
“看来那边送过来的人还真不少。”顾明珠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描了红的人名道。
韩嬷嬷一边唤了婢女替顾明珠换下外裳,一边道:“有大半是西府送来的,今儿刘嬷嬷与林嬷嬷都来与婢说,若是把人都送回西府去,只怕这院子里伺候的没剩下几个了。”
刘嬷嬷与林嬷嬷也是府里管事的嬷嬷,分别管着府里杂役与厨房库房。
顾明珠捧着名册,披散着发盘腿坐在榻席上,似笑非笑地道:“谁说要全部送了回去,送了回去这府里不是要少了大半人,我可没有银钱去买人进府伺候。”
她纤细白嫩的手抚过名册,在上面点了十几个名字,与韩嬷嬷道:“烦劳嬷嬷去请了刘嬷嬷与林嬷嬷一块过来,还有唤了这些人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吩咐。”
韩嬷嬷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应着退了下去。
顾明珠却是看着那名册慢慢冷笑起来,她点了的这十几个都是罗氏的心腹或是陪嫁过来的人,被罗氏送到东府里来了。
他们这些年在东府里一边替罗氏打探消息,一边悄悄克扣搜刮东府里的财物,趁着东府里无人照应,由罗氏掌事的好机会,个个贪墨得家财丰厚。
养得他们这样脑满肠肥,是时候动手了。
顾明珠笑着合上了名册,让小葵给自己端了碗香薷饮来。
那十几个人很快都来了,齐齐站在顾明珠院子里,低着头都是一脸惊惶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大娘子唤了来,但却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大娘子无缘无故让人把几个西府送来的一等二等婢女拿住了,送回西府去,说她们偷盗御赐之物,最后那几个被打得血肉模糊发卖出了府。
过了没两日又送了几个过去,那几个最后也是奄奄一息被送出府去了,不知卖去了哪里。
现在是要轮到他们了?
一想到这个,这几个婢仆不禁腿软,身上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看向那房里的目光也越发惧怕。
现在在他们眼里,顾大娘子比夫人还要教他们害怕。
毕竟夫人还顾及自己贤惠亲和的名声,可大娘子却是什么都不在意,谁叫她本来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刁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