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客栈最里边的雅座坐了一桌,全是祁隽县头面人物。成荣光坐在首席之位,说道:“各位,不请不约,正好一桌。今日午宴,各位尽情喝酒,时间不限,哪怕到晚。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清静,而且不受任何人遏制。小人、女子一个都没有,有了他们,他们即使不开口,事后对你腹诽,你能有什么法子可想?所以嘛,我们小规模吃喝玩乐,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真是欢快无比的啊。”
叶师爷说:“成老爷想得周到,诸位放开来,尽心喝酒,尽兴谈论,说错了也不要紧。来来,叶某敬成老爷一杯,敬者先干。”说着便碰了对方的杯儿,随后一仰脖子,干了酒杯。成荣光喝了杯中酒后,叶师爷依次敬了同知吴大铨、县尉纪平、学政袁才以及举人胡奖、师爷叶仲杰、秀才何阳和珠宝店掌柜何济源。
吴大铨笼统地敬了酒,便海阔天空谈论起来。“此次我们祁隽设立书院,还有女子读书馆,人家说标新立异,也并不怎么错。龙山干脆叫龙山女子书院,而且还得到朝廷首肯,那个聂双云做山长,乐得其成。究其实,女人读书并不是什么坏事,知书明理有什么不好?”
叶仲杰不以为然地说:“女人怎能读书?如若读了书,女人就容易走火入魔,哪个都难以管束啊。”胡奖说:“是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不然,女人便不服我们男人,你管束她就是个梦!”
袁才说:“你们两人看法不好,女子读书妙得很,关键在于引导。女子读的书够多得很,《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还有《女儿经》、《列女传》等等。”吴大铨说:“还有这两本书适合女子读读,一本《涑水家仪》,一本《郑氏规范》。你们可晓得啊?你不许女人读书,防止女人成为长舌妇。知书明理的长舌妇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家中宝,对国家来说,乃是国之宝也。”
成荣光说:“我赞同吴同知和袁学政的见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这段话,不妨将民改为女来说,也就是吴同知所说的长舌妇。任何人掌政都不能随意妄为,随意妄为的后果是什么呢?洒向人间都是怨,真正的民怨沸腾,你掌政的人就死无葬身之地,留下抹不掉的骂名。”
县尉纪平抚掌说道:“县令这番话说得好,顿然使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纪某虽然也是读书出身,今日算是真正通了窍。”何阳马上见风使舵地说:“我等活在世上,不能墨守成规,与时俱进才是应时之道。女人读书好处多多,读读,书中自有尧舜在,自古以来就有好多女尧舜呀!”
胡奖恼怒地说:“何相公,你说自古就有好多女尧舜,胡某才疏学浅,请问你晓得的有哪些女尧舜?”何阳想了想,呵呵一笑,从容说道:“胡老爷,我说给你听呀,妇好,吕雉,卓文君,卫子夫,窦漪房,邓绥,阴丽华,独孤伽罗,长孙观音婢,刘娥,高滔滔,萧绰,马秀英。”
成荣光劝解地说:“各人说的各有道理,即使你不入耳,起码的也是一孔之见。你们坐在一起饮酒,观点不一致,不是奇怪的事。孔老夫子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了,好了,饮酒吧。”
十多天后,十个女人中午来此会聚,劳怡芳说:“两个人挂角呀,要不然,还又要弄一桌。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吃量大。不分大小,围住桌子随便坐。”戴秋香说:“我跟秋云姊妹俩靠在一起,时传英你跟函英靠在一起,王泉芹你跟泉珍靠在一起。朱娟、钱梅娴、解文秀你们三个坐下,不就行了吗?”劳怡芳说:“康妹、戴梅红、虎瑗、邹彩华、孔芷霞她们五个都来的话,就坐两桌。”
戴秋香给各人斟酒,时传英说:“我只能斟点儿,一碰到酒,脸就通红。”解文秀说:“我也不能喝,喝了酒身上就痒得很。”王泉珍说:“我从来都不喝酒,今日破戒,也只能一丁点。”劳怡芳笑着说:“要说喝酒的话,我从来都不碰杯儿。今日陪陪姐妹们,多少嘴边上都蘸点儿酒,意思意思。”
钱梅娴说:“我们在此十个女人就朱娟喝酒来事。”劳怡芳说:“吴夫人是女中豪杰,喝个一斤朝外没话说。”朱娟说:“唉呀,你们别要怎么说我朱娟,女败子,说出去怪难为情。”王泉芹摆着手说:“话不能这么说,能喝酒,这是口福。我也想喝个半斤酒,唉,关公卖豆腐,人硬货不硬啊。”
朱娟端起酒杯说:“我敬姐妹们一杯。”说着,率先干了杯。其他人喝酒发出“吱”的声响,杯里的酒基本上还是原样。朱娟喝了六杯酒,再也不肯喝了。
劳怡芳说:“不怪朱娟不喝,全没人陪她。底下就吱吱酒,多吃菜。姐妹们谈谈说说,也是快活事。男人都不像个怂,生出邪念就要玩弄女人,薄风命的女人成了他们的玩物,玩腻了,一脚踢开,管你个死活。所以说,女人要有自己的尊严。”
戴秋香说:“女人要想自己有尊严,一是要中规中矩,跟男人拉开距离,那就不怒自威;二是平日里不能脱单,女人抱成团,男人就不敢乱来。最要紧的是会武艺,能走能飞。黄子芹、陈粉健、阚红娣、云洁,她们这些女人到哪里都不怕,一般情况下,三五个男人不是她们的对手。”
王泉芹身有体会地说:“是的,有一次,我在帷幄镇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不晓得是哪个庄上的乌用,这家伙伸手摸我的身子,还要亲我的嘴,我一把抓住他的鬼爪子,他挣脱不了。我对他说道:我的身子只有两个人摸,一个是我的夫君,再一个是我的儿子。你做我的夫君,供我吃穿不谈,每天还要给我头二两银子,我有三个孩子,你要抚养了去。你说你愿意做我的夫君,眼时就给我三十两银子,再叫一挂马车,我这就跟你走。怎么样?他显出一副无奈样。我高声说,当着街上这么多人的面,你说一下,做我的夫君,还是做我的儿子?他低下头不吱声。我说道;你别要不吱声,要不然,我把你放倒在地,一脚踩上去,管叫你两头冒屎。他慌张起来,说做我的儿子。我说,这好办,你喊我一声妈妈,你眼时就可以走。儿子摸妈妈,没什么奇怪的。乌用没办法,只得叫我一声妈妈。那个时刻,满大街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解文秀说:“你哪问了他的名字。”王泉芹笑着说:“问了,一开始他还耍滑头,说他叫乌霸。我当即用力扭了他一下膀子,他喊没得命。我说,你不说出你的真名,那你两个膀子马上就断掉。他这才老实说出他的真名叫乌用。”戴秋云说:“乌用这怂绝的,问他名字,他说他叫我爸,真够滑头的了。该打!”
戴秋香说:“梅红身上来了,今日就不曾到这里。她有一次晚上到杂货店买东西,一个家伙尾随她,到了小巷口突然抓住她的膀子,说只要跟他进屋,马上就给十两银子。梅红假意说道,好的,你手松掉。她回转身,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发往大街狠命地摔去,拿脚就溜了起来。那家伙爬起来想追,却不晓得梅红跑到哪里去,没奈何跑走了。”
时传英说:“我们女人是要学点武艺,自己的夫君不可能老跟在身边。你说说看,梅红她到杂货店买东西,色鬼就要打她的主意。如若她不机灵,色鬼就能得逞。”
钱梅娴说:“女人失了手,自己还得不吱声。已经受了害,家人不是安慰,而是在你的伤口上撒盐,骂你伤风败俗不贞洁,甚至还骂你狐狸精不吉祥。云洁、黄子芹她们这些泼辣货,任何坏男人都别想吃豆腐,要么打得他抱头鼠窜。”
时函英说:“梦呗,我也曾遇到过的,一次我白天到刘家坡把羊子牵到青草茂密的地方,忽然有个忽虫抱住我的腰,将我放倒在地下,我个女人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那个家伙扒掉我的裤子裤头,趴到我身上,我的一个手活动身,猛地揪住他的下身死勒,那个家伙喊没得命,龇牙咧嘴,瘫倒了下来,我可不管他,将他往旁边一推,爬起来裤子裤头一股脑捞了起来,拿脚就跑。从此以后,没人陪同我,我一个人绝然不肯往野处跑。”
王泉珍抚掌说道:“没得了,乱世年代里,女人不该生呀。”她的话音刚落,忽地里闯进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喊道:“救命,救命啊!”戴秋香说道:“梅红,什么事?”戴梅红说了惊人的事:“我打杀金志满,现在有人追杀我。你们快点救救我!”
戴秋云说:“金志满他多厉害呀,你怎打得杀他?”戴秋香到底见过世面,说道:“梅红呀,你在我们这里。包你安稳无忧。但你要把事情告诉我们,不然,我们如何下手呢?”戴梅红这才说出金志满劫财劫色的事。
“乌娘子,你说出乌起荣掌柜的银子放在哪里,我带你过仙女日子。”金志满拦阻戴梅红说。戴梅红说:“乌掌柜他的银子放在哪里,我怎晓得?仙家生活我过不惯。”金志满见此手法不灵,便露出凶恶嘴脸,一把将戴梅红摁倒在地,随即就扒她的裤子。戴梅红挣扎不了,眼见就要遭到恶霸流氓的奸污,手触碰到砖头,一把抓到手里,对恶徒的头就是狠命的一下,金志满马上瘫倒下来,如同被砸烂头的蛇一般。
戴梅红迅速爬起来,捞好裤子,系紧裤带子。当即卖命地跑开,她不知逃向何处,忽想到戴秋香、戴秋云两个姑姑在新丰客栈聚会,便来到这里求得她们的庇护。
云洁、黄子芹两人走进来,众人大吃一惊。戴秋香说:“你怎晓得我们在这里?”云洁说:“我们俩站在白鹤楼望见戴梅红遭到金志满拦截,忽然被他按倒在地上。黄子芹要下楼救她,我说来不及,且看看下面的事态。时间不长,只见戴梅红手拿到砖头,对准匪徒头部就是‘啪’的一下,匪徒当即一命呜呼。出了事,戴梅红一时不知所措,跑到你们这里来,她自然不晓得我们两人尾随过来。”
戴梅红急切地说:“我不能回到仙客居,怎么办呢?”云洁说:“不要紧,黄子芹你把她安置一下。”黄子芹说:“我有三个去处供你选择,一是回戴家店做生意,二是到乌阁庄,三跟我一起到尚宣将军大营劳军。”戴梅红一口就说她愿意到尚中军大营里劳军。
劳怡芳说:“既然黄鸿胪、云司书都肯帮忙安置,戴梅红你就借花献佛,叫她俩上座吧。”戴梅红说道:“黄鸿胪、云司书,两位好人请上座。”时传英、时函英两人抬了靠墙的桌子,拼了起来,十四个女人继续吃酒吃饭,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