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也迷茫过,流浪过,一个人孤寂又勇敢地在宇宙中寻找他的答案。舍弃躯体也要回他的B612星球,去找他那朵矫情的小玫瑰。”
林斯辰一语道破了谁的春秋,何因何果,冥冥之中,万物皆有定数。
“我喜欢小王子,喜欢他的果敢和坚定。喜欢玫瑰,喜欢童话,喜欢春夏里成片的白花三叶草,喜欢冬日里冷晴的小太阳,喜欢晨曦时草尖的露珠,喜欢夜幕里划过的流光,最喜欢和你挤一张小床,无关情爱……”
“只是喜欢那种相拥时的充实感,满足感,还有安全感。”
他柔和了眉眼,含情带笑。
也曾热爱过生活,不过后来所有目光都被那个绿眼睛的小少年占据。
“我幼稚,矫情,过于理想,非黑即白。”
“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这个箱子里装着我的全部。”
构成林斯辰本身的全部。
钟诚不喜欢“爱”这个字,他觉得那个字虚假又空洞。同样一本《小王子》,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情节倒背如流,但他总是体会不到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对他而言,无非是打着文学旗号的无病呻吟罢了。
无聊无趣,看不懂。
如果说林斯辰过于理想,那钟诚便是极端现实。
所有人都知道“喜欢”与“爱”的感情程度是不同的,关于“爱”的程度大概更深,但是要具体说,大概谁也说不清,这其间到底是怎么个关系。
钟诚膝盖上放着小皮箱,手里攥着那些林斯辰视若珍宝的小纸条,表情有些迷茫,心底里那块贫瘠的荒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土。
悄然发芽,无声生长。
林斯辰表情郑重而又真挚,他再一次说。
“这是我的全部。”
像豆蔻初绽,懵懵懂懂。
“我知晓你的所有。”忽然间,他流露出了让钟诚久违的柔软,额头相贴,话语间似乎带了些请求的意味,“所以,你再多了解一下我好不好……”
他是炽诚热烈的。
他是至死不渝的。
再多了解一下,是不是放手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干脆……
哪怕再多犹豫一下。
他的神情让钟诚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可心疼之下,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来自郑珏医师的邮件,那些被加密的访谈视频,那些关于林斯辰所谓“前世”的秘密,他不敢直面的恐惧源泉……
钟诚眼神飘忽躲闪。
半晌后,他说。
“好。”
——
热可可快凉了,林斯辰脸上的绯色褪了些,眼神也愈加清明。
钟诚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把口袋中揣了许久的小礼物送给林斯辰,因为总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直到收到名为“林斯辰的全部”,他好像才稍稍有点明白,大概是少了些,名为“爱意”的东西。
他有的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名牌、首饰、珠宝、球鞋……只要他想要,钟家都能给他,就像他曾经拥有过一间极尽奢侈的放满戒指的房间。
刚到钟家时,钟耀问他,你想要什么?
脏兮兮的小钟诚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装修,心想大概是个大户人家。这时肚子应景的叫了一声,他说,“我想吃肉。”
钟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都是冷的,看起来满满地嫌恶。他对侍者说,“给他。”
过了一段时间后。
钟家给他请了七位私教,轮流给他恶补学识礼仪方方面面,甚至钟耀的亲信也会带他出去玩,顺便给小家伙提点一下,他当时的处境,未来的路线。钟诚似懂非懂,但对自己有了个大概定位。
再见钟耀,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又问他,“你想要什么。”
钟诚局促的揪了下脖子上系的有些紧的小领结,有突然意识到礼仪老师曾严厉警告过他,要杜绝无意义的小动作,要举止大方,从容优雅。
就比如,像那个在琴房里拉小提琴的家伙。
小钟诚昂首挺胸,像个接受检阅的小士兵。背诵着教领袖学还是帝王学老师瞎扯淡时说的话,满怀信心,大言不惭地说,“权利、地位、金钱,凭借高等级的Aphla信息素俘虏最漂亮的Omega……”
钟耀眉毛一挑,似轻蔑似鄙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智障儿童……
“滚。”
钟诚乖乖的滚了。
当天下午那位老师的课就被取消了,卷铺盖走人了,那位帝国军校领袖系的任职教授不过是讲着讲着爱跑个题,吹个牛。谁想偏偏是那些不重要的废话,被小家伙记了个一清二楚。
小钟诚最喜欢的那位爱吹牛皮的老师被辞退了,搞得他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意味,当天晚上就吓得没睡着觉,生怕一个钟耀一个不高兴也把他赶回去。
他闷在柔软鹅绒的被子里,越想越委屈,之前被钟耀从车上一脚踹下来,给踹了个骨裂,躺了一个多月……
他想他那个不靠谱的“老妈”了。
他想跑。
可也不能白来这里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花销都是侍者来管,他根本摸不到钱。半夜里像个拾荒的小破孩,在钟家大院里四处逛游,到处打量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他摸到了钟耀的书房。
不敢开灯,就沿着边,就着那点窗边的月光,摸到了书桌边,连打开好几个抽屉。除了钢笔就是各种文件,失望之余,峰回路转,意外收获是个绒布小盒,打开一看,竟是个闪闪发亮的大钻戒……
一看就巨值钱。
就在小钟诚乐的快笑出声了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
男低音,阴郁沙哑的声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渗人。戒指的主人,钟诚那个便宜爹,出声了。
脚步声起,像像响起的死亡倒计时。
他迎着月光走过来,因为熬夜和酗酒,双眼通红,男人一身酒气,掩饰不住地颓败与落寞。
看起来心情极差。
小钟诚乐极生悲,连连后退,生怕再挨一脚,揪起窗帘,躲在了后面。
“你拿了什么。”钟耀将高脚杯放在桌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钟诚贪得无厌,把戒指攥紧掌心,习惯性地背在身后,心里盘算着从二楼跳下去怎么样,会不会摔断腿。
“快点说。”钟耀被酒精折磨头晕脑胀,越来越烦,也说不清到底相对钟诚做什么,酒劲上来了,就是想吼他。
小钟诚被吓了一哆嗦,紧接着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往窗户上爬,管它三七二十一,他宁愿摔死,也不想面对钟耀的质问。
幸好钟耀反应及时,长腿一跨,一手拽住后衣领给扯了回来,摔到了书房的木地板上。
“想死?”,钟耀倚着窗台捏了捏太阳穴,“先把东西交出来。”
无论钟诚还是钟耀,他俩对父子关系都没有什么概念。钟诚觉得钟耀比起父亲,更像是个饲主,管饭就行。钟耀看小钟诚,就像在看阿猫阿狗那类小玩意儿,踢上两脚还会啊呜啊呜的叫唤。
还算有点意思。
在人性的恶劣上,他俩倒是像极了父子。
钟耀觉得小钟诚背着双手,还拼命否认的样子简直蠢得冒泡。还有那双碍眼的绿眼睛,要不是做了亲子鉴定,他才不信这小东西是他儿子。
钟耀单手就能拎起钟诚,打量了几眼,小家伙养了大半年还是瘦的可怜,哦也是,上次被他一脚踹进医院,这才刚出来不久。
他把钟诚重新置于窗子外面,“小畜生,我问最后一遍,你到底偷了什么。”
双脚悬空。
小钟诚那股子小狼崽子的劲头上来了,童音又脆又嫩,他把戒指亮出来,“你敢松手,我就敢扔。”
钟诚说着还乱瞄准,窗子下方是片草坪,戒指这种东西很容易丢进去,就很难找回来。
钟耀看到那枚戒指,却是出乎意料的把他放在了窗台上,看着那枚戒指愣了神。钟诚见他似有缓和……他的两只小爪子一起捏着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想起白天时的错误答案,哼哼唧唧地说,“我不要什么权利地位Omega了还不行么,我想要这个……”
钟耀这才正眼看他一眼。
气场强大的Aphla,冷冷一瞥往往都是锐利如锋,这回却好像茫然了些许。
空气好像凝固了。
男人疲惫地转身离开。
末了是一句,“拿去玩吧。”
第二天,钟诚就揣着那枚戒指逃跑了。等找到他“老妈”时,那货正在跟别人打扑克,看到门口那个被打理的人模人样的小家伙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仅是看了一眼,继续打牌。
钟诚有点心灰意冷。
他磨磨蹭蹭地挨到那人身边,那是一身的劣质烟草味,跟他的牌友一样,还混着些其他难闻的气味。伸手扯了扯他妈的衣角。
那个胡子拉碴的老妈这才把视线从牌上移开,他们两个有着同样的绿眼睛。那个男人面容俊秀,带着不一样的异域风情,钟家给他的钱足够他再开启另一段人生,在淤泥里待久了,也就那样了。
他看着钟诚穿着合体的背带裤,打着精致的小领结,皮鞋也是擦的锃亮……还皱了皱鼻子,明明之前这小东西也是同样气味的,怎么,出去几个月,再回来就不适应了,变化真大。
“小少爷,你回来干什么。”语气是嘲讽的。
小钟诚摇摇头,也不知道在否定什么,然后他把偷来的戒指塞到他妈的手里,低着头小声的说,“给你这个,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卖给他……”
男人把戒指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看,估量一下大概价值,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张开那双粗糙的手,看起来格格不入。“他是你亲生父亲,谈什么卖不卖的,别说的那么难听。”
“可是……”
“别可是了,趁着天还早,自己回去吧。”男人戴着钻戒,重新坐在牌桌旁,见其他几个牌友带着不怀好意似的目光盯着他儿子时,突然又烦躁起来,“看什么看,赶紧打牌。”
其中一个牌友长得贼眉鼠眼的,“这就是你那个傍上大款的儿子,不再趁机敲他一笔?过来过来,来叔叔这边玩。”
男人骂骂咧咧,摔了牌,“滚你妈的蛋,别瞎惦记那些你不该惦记的事,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站起身,拽着小钟诚肩上那块衣料,就往外走。直到附近一个无人的小巷,他把钟诚推进去,点开终端开始通讯,原本有些凶神恶煞的男人,忽然之间换了个态度,说话时的声音和表情谄媚的令人作呕。
“喂,您好,是钟管家吗,小……呃,那孩子跑回来,要不麻烦你再派人来接……啊!”
钟诚直接扑上去死死地咬了他一口。
男人疼的龇牙咧嘴,也顾不上通讯了,一边拽着钟诚的衣服,另一手扯着他的头发,一大一小扭打在一块。
虽然他是个Omega,但到底是个大人,手长脚长,小钟诚根本不是对手。被甩到角落时,心都跟着碎了,他忍不住哭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那双干巴巴的小爪子上,还残留着冬天里冻伤的痕迹,他倔强地抹着眼睛,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
他真的不想哭的,大概也是随了那个Omega的基因,泪腺发达的厉害,情绪一激动,鼻子眼眶就开始发热发酸。
“你别不要我了行吗。”
“我以后听话,我真的听话了。我再也不调皮了……”
再往后的话,男人就听不清了,全部湮灭在了小钟诚的哭声里……
等管家来接他的时候,他挣扎的剧烈,又是打又是咬的,红着眼睛的样子像个狂犬病发作的流浪狗。
当他被他妈粗暴的打包好扔进后备箱,关上门的,那一刻,好像男人的眼角也变红了。
砰——
被关在黑暗里钟诚,睁大了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
等他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像他父母一样烂的大人。
好像都是无情无义的。
糟糕透顶的。
不曾感受过什么是爱,也便从来不懂得爱。
从那以后他便爱上了收集戒指,越贵的越好。现代社会金钱流水追查太过方便,还是真金白银来的实在。他天真地想着等哪天跑路时,就把所有戒指穿成一串挂脖子里,需要钱了就卖一个,当成储备粮,当成储备金。
可惜钟家并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他像个贪婪的恶龙,向往的自由被他亲自碾碎,无形的锁链把他栓在原地,盘踞在他那座光辉璀璨的宝石堆上。
因为他被彻底同化了。
钟诚在乎的那些东西,林斯辰肯定看不上。他另辟蹊径,废了点心思,出了成品后,又总是觉得不够完美。
他还是拿了出来,带着体温的包装,塞到林斯辰手里,“礼物交换。”
林斯辰接过去,看着粗糙又笨拙的包装,上面宝石蓝的丝带蝴蝶结系的歪歪扭扭。以往钟诚总喜欢送些手表、好酒之类的东西,从来不包装,怎么买的,怎么塞给他。
“这是什么。”他把玩了下大小,掂量了一下盒子,“手表?”
“拆开看看。”
那是个木质的正方体小盒子,林斯辰从来没在钟诚这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他意外的看了钟诚一眼。
钟诚微微扬了下下颌,“打开。”
打开时,熟悉的旋律声,清脆的响起。
那是个简易的八音盒。
盒子内部,棉质的土壤上,盛放着两朵手工做的小玫瑰,一朵是黑的,一朵是白的。他们依偎在一起,枝叶缠绕。
都罩在一个玻璃罩里。
钟诚说,“这是小王子最独一无二的玫瑰。”
那首旋律还在缓缓的流淌着,旋律优美,如果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歌词的话,或许还会觉得那个调子很温柔的样子。
林斯辰听着听着就沉默了。
钟诚就知道,他听到肯定会是这个表情,有些后悔给他了。
过了一会,林斯辰苦笑了一下,“这不是红玫瑰,而且还是两朵,怎么就独一无二了。”
钟诚只是摇摇头,没解释。
仿若前世,热烈的爱意褪色了,白玫瑰是他。
就像今生,炽诚的喜欢扭曲了,黑玫瑰也是他。
大概林斯辰就擅长苦中作乐,郁闷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的玩起来,还突然间凑近他,恶作剧似地咬了下耳朵,“我能把这个八音盒弄哑了吗……”
“随你。”
即使得到准许,林斯辰也没有真的下手去破坏。钟诚送给他的东西都是他的至宝,是他的全部,是构成他的一部分。
钟诚的礼物差强人意。
无论是林斯辰还是钟诚好像都不是特别满意的样子。
钟诚继续探索着“林斯辰的全部”,那个写着“钟诚”名字的信封里好像还有别的东西,他往掌心里一倒,是一张被揉乱又被展平的纸条,还有两枚“戒指”。
为了便于珍藏,都被塑封好,夹在薄薄的塑料薄膜里,好像隔绝空气,就可以一切保鲜。
那两枚没有送出去的“戒指”,钟诚其实都见过。
是一个早自习,那时候他们早就成了同桌,不用隔着其他座位扔小纸条。距离虽近了,但依旧是普通好朋友的关系。
细窄的塑料中间包裹着一根铁丝,那是临期面包上的一根金色的塑料封口条。
林斯辰大概以为他趴在桌子上补觉,勾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那个金色封条测量
他的指围。测完了就缩在一边,闷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到快下课的时候,钟诚看到他的掌心里,放了一枚金色的戒指,封条掐算出他的指围,剩下的两边在收口的地方精巧的弯成了一个心。
后来,关系更近了一步。
帝国军校的空地里总会种一片的白花三叶草,林斯辰用缀着白球球花的草茎,绕着钟诚的中指编的戒指。
他看着钟诚漂亮的手指,一遍绕,一边说,“白花三叶草的花语是,一叶代表祈求,两叶代表希望,三叶……”
“三叶代表什么?”
“三叶……三叶代表……”
兜兜转转,那两枚戒指,连同更加沉重的白骨戒都回到了他的手上。儿时为了乞求回家,他偷了钟耀的钻戒,为了逃跑,他天真的收集戒指,他有过数不清的昂贵戒指,跟被塑封起来的这两枚和白骨戒相比,原来会如此逊色。
钟诚不懂什么是爱。
如果说“喜欢”是色彩明艳,格调张扬的水彩画。那“爱”大概就是墨色留白,意蕴幽长的水墨画。
钟诚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爱。
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那张被被揉成一团,又被林斯辰展平、塑封、珍藏起来的小纸条上,由他持笔落下的字,是千真万确,无可置疑的。
倘若,情人节的礼物不够完美,缺损的那块就让钟诚自己来补上好了。
恰逢夜风拂过。
撩动额前刘海儿。
凉意扑鼻,像极了他的薄荷。
绿眼睛的小少年,面朝着他,手里拿着那张经过塑封后的纸条,白纸黑字,像是证明,像是契约。
勾起唇角。
“我喜欢你。”
弯了眉眼。
“特别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