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信见南北疆俱已光复,土尔扈特部落迎来了光明;汗王师兄的遗愿已经达成;惠永大师的所托之事,也有了结果。感觉自己尘缘已了,应该回归佛门、潜心修行。曾经发下“大军西定天山日,沙弥背月向东行”的誓愿,是践行的时候了。
临行前几天,他连续数天上山采药。将附近山上采到的红景天、雪菊、黄芪等中药材,交给马兰和马天胜,并传授适用药方。叮嘱二人,将这些药材与先前晾晒好的雪莲、石莲、紫草、甘草等调配使用,可治疗外伤、内伤和绝大部分的常见病。
这时候。智信又猛然想起:冰达坂的雪峰顶上,还有自己三年前,用雪莲种子培育的那块“自留地”。
虽然两年后才能开花、结果,可在一年前查看时,长势很旺;今后肯定长得好、用得上。现在自己一旦离开,这块地方,其他人根本找不到。荒废掉,确实太可惜了!
但是,在哈尔莫墩,不像在天狼谷的时候,随时都能到冰达坂顶上走一趟。要从哈尔莫墩进到巴伦台峡谷,再跨过乌拉斯台峡谷和黑熊沟,才能到冰达坂顶上。来回骑马的话,天不亮出发,到半夜以后才能回得来。
智信交代马天胜去跟道尔吉说一声,准备去一趟冰达坂雪山。并交代说,让道尔吉和高山不要去;因为古丽和桑兰已经怀孕几个月了,让他们在家里照看好自己的妻子。
道尔吉一听智信师父要去冰达坂顶上看雪莲,那是兴奋的不得了!
这时候他也猛然记起来,自己一年前跟小外甥巴音达来许下的承诺,还没兑现;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履行诺言、挽回面子。
他赶紧去央求姐姐才次克,帮忙照看古丽和桑兰;自己要同智信师父带着高山、巴音达来和齐峰、尼满,一起去冰达坂雪山顶上走一趟。
才次克也只好答应……
智信和道尔吉带着巴音达来、马天胜、高山、齐峰、尼满,天不亮就出发了。太阳刚露出山顶,他们就已经到了巴伦台要塞。
这时候的巴伦台要塞,正是百余年来最热闹的时候。西征军(中路)的中军大营,就扎在这里。
数不清的三角形巨龙军旗,在这个丁字形山谷里,呼啦啦迎风飘扬。几个校场前的战鼓声,此起彼伏;靶场上的枪炮声,不绝于耳。
两万多西征军将士,正在这里摩拳擦掌、休整练兵。随时准备跨过百公里外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和前军一起,合力横扫伊犁河谷的沙俄占领军。
接到站岗营兵的报告,在中军大营负责巡防的魏潇,赶紧赶了过来。道尔吉这几个见了魏潇,那自然是欢喜的了不得。
道尔吉赶紧对魏潇说道:“我们这些兵都快当爹了;可你这个主训官,还没进洞房。这可真有些说不过去呀!……雪英大姐,可天天盼着你,回哈尔莫墩成亲呐!估计,啥时候能回去?”
魏潇苦笑着说道:“现在,左大帅正准备狠狠打一仗,收复伊犁。什么时间战事能结束,还不好说。只能再等等看……”
道尔吉摆摆手说道:“我以前在天狼谷跟你说的话,还没忘吧?别看咱们这里,一副拉开架势要大打出手的样子;我觉得,这场仗根本打不起来!……”
魏潇一愣!疑惑地望着道尔吉,这已经不是道尔吉第一次语出惊人了。
道尔吉又比划着双手,摇晃着脑袋说道:
“俄国人没那么傻。它在欧洲,跟奥斯曼帝国的第十次战争,已经打了两年,死伤十几万;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结束。当前,应该是它最虚弱的时候。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也都在虎视眈眈地望着它,时刻准备动手。在这样的情形下,它绝不会现在拿着鸡蛋在伊犁碰石头;肯定迟早会悄悄把伊犁还给我们。不过,这可能需要些时间……”
“你的这些话,我没忘;这样的判断,也确实合乎逻辑。但是,俄国人已经把伊犁占了好几年,他们把伊犁的战略地位,看得相当重要。如果没有足够的战争压力,没有把它逼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想让它,把叼在嘴上的肉放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另外,你现在分析的这个时间窗口很重要;一旦错过,等着它缓过劲来全力对付我们,可能就真麻烦了。”
“这些事先不说了。我姐夫他们在巴音布鲁克,徐大哥他们在赛里木湖。虽然都在不停地折腾俄国人;可我估计,这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要是真折腾个几年下去,那就啥事都耽误了!……这样,我回去以后就去找我姐,让她去找金花哈敦说说;别等伊犁战事结束了,尽快给你们成亲。成完亲,咱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俄国人耗。这你同意吧?”
魏潇脸上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兴奋地说道:
“那我肯定高兴了!也拜托你给操操心多运作运作。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嘛!有情后补……”
道尔吉拍着胸脯说道:“好了!包在我身上!”
智信双手合十诵道:“菩萨一定会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你们……阿弥陀佛!”
魏潇也合十还礼道:“感谢智信师父!”
“魏统领!我听说,这次左大帅率军进疆,有一路人马走的是敦煌、若羌、尉犁这条路线。你知道吗?”智信忽然开口问道。
“我知道呀!是安西镇总兵潘杰,带领的五营骑兵;而且,是我受命带人去尉犁东南,接应的这支人马。现在,他们就在巴伦台中军大营,休整待命。”
“这队人马。走的可是当年法显大和尚、三藏法师,西天取经走的这段路。他们这一路,还顺利吗?”
“他们这路人马,可能是进疆的各路人马中,最孤独、最艰辛的一路。不过,左大帅交给他们的任务有所不同。第一是要从敦煌到若羌、尉犁、库尔勒,沿途考察这个进疆的备用粮道;因为这是从甘肃到南疆,直线距离最近的路线。第二项任务是沿途打击、消灭阿古柏侵略军溃逃到这些地方的残余力量;铲除阿古柏‘洪福汗国’在当地残存的统治势力,恢复我们大清国的统治秩序。”
说到这里,魏潇突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
“说到这件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潘总兵他们,在若羌的罗布庄附近,竟然意外地抓到了阿古柏‘洪福汗国’的大司库麻木提。还缴获了一大批黄金……”
道尔吉猛然一激灵!兴奋地随口问道:“是不是还有三个年轻女人?”
魏潇一惊!诧异地问道:“这你们咋知道?”
道尔吉已经感觉到说漏了嘴,赶紧搪塞道:“听说的,听说的……”
说着,他赶紧瞅了一眼高山;高山这时间,也已经在吃惊地望着他。
魏潇看着道尔吉,心里突然又想起这家伙那天,替自己作为“聘礼”送给徐雪英的那把镶着宝石的神秘手枪……现在又露出知道麻木提“携金潜逃”和那三个阿古柏女人的事情。更感觉这里面一定深藏着一个大秘密!不过,也不好再问;就是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出来。
魏潇继续说道:“麻木提带着那些金砖和几个宫廷卫兵,还有那三个女人;在罗布庄附近的沙漠里,躲了好几个月。后来打听到阿古柏死了,大儿子伯克胡里,把二儿子海古拉给杀了;伯克胡里和阿古柏的其他部下也火并了。最后,全部被中国军队干掉了,才敢出来活动。他们准备从若羌那里,走和田回浩罕国;结果,被潘总兵的人马正好撞上。”
道尔吉说道:“现在,哪还有什么浩罕国?早被俄罗斯干掉了!”
魏潇说道:“是啊!所以麻木提当时说:这些金子,是准备送给中国军队的。”
大家都点了点头。
智信继续问道:“一路上的那些汉朝、唐朝的驿站,还在吗?”
魏潇回答说:“听潘总兵说。从敦煌到若羌,再向前过阿拉干、铁干里克到尉犁,最后到库尔勒。这条楼兰故道上的那些古代驿站,还全部都在。可惜的是!因为由敦煌过玉门关向西,流到罗布淖尔的疏勒河,已经断流;所以从玉门关驿到米兰驿中间的驿站,已经完全荒废、鲜有人家,已经成为千里无人区。
“孔雀河现在的下游终点,已经不能与疏勒河的下游终点在若羌罗布淖尔汇合了。行人也只能选择春、秋两季,才能勉强穿过这段千里长的大漠;因为只有春、秋两季,才有极少量的雨水,使疏勒河暂时存水。当今,只有那些个往来于内地的大商帮、大驼队,才不分四季穿行于这片楼兰大漠之中……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些驿站的存在;而是塔里木河、孔雀河、疏勒河的河水能流到哪里?这才是最关键的。”
智信点了点头,问道:“像这样的情况。需要的时候,能够替代战时的进疆粮道吗?”
魏潇回答说:“据潘总兵考察判断。这条粮道稍加修缮,就可投入使用,没有大问题。这样的话,从河西走廊直接进新疆,也就是从敦煌过玉门关直接进南疆若羌;进疆粮草的转运,要节省三成以上的里程和路途消耗,便捷了很多。以前,铲除阿古柏侵略军的时候,有将近一半的粮食购自俄罗斯,这条粮道显得不是特别紧急。现在,同俄国人撕破脸准备开战;这条备用粮道的作用,马上就显现出来了。”
智信继续问道:“开都河今年的来水量不错,孔雀河肯定也不错。库尔勒到若羌这一段的水源状况,看来是不是好一些呀?”
魏潇点了点头,见智信想了解这么多,干脆说得仔细一点。回答说道:
“是的!今年孔雀河和塔里木河,这两条内陆河的水流量都不错。从库尔勒到若羌,这一千里地的沿途,应该都不太缺水。这两条河都经过尉犁,这样的话,从库尔勒到若羌地带,就有两条可以选择的路线。一条是从库尔勒到尉犁后,从尉犁沿着塔里木河向南,过铁干里克、阿拉干到若羌;这就是潘总兵他们刚走过的这条路。若羌也是汉、唐时期,内地到和田、喀什,然后出国的中转必经之地……
“另一条路线。是从库尔勒到尉犁后,沿着孔雀河,向东南方向的库木塔格沙漠行进。这时候的孔雀河,就叫‘浣溪河’了。沿着孔雀河,进到库木塔格沙漠中心地带的‘白龙堆’,就到了罗布淖尔的最西边。如果一直往东,穿过罗布淖尔,就离玉门关驿站和敦煌不远了。这可能是法显和尚西天取经,从内地到库尔勒走的这段路线……
“其实,这后一条路线更短,更能节省时间。而且,是凿空西域的张骞和西域大都护郑吉、班超,当年常来常往的地方。但是,现在只知道郑吉在尉犁的屯田古城还在;这条路线,已经多年都没听说有人走过。也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沿途朝廷驿站,还存不存在?”
道尔吉有些好奇,问智信说:“大师父!您又不是法显、唐僧;也不是楼兰故道上的驼队商人要做生意。关心那些干啥?”
智信笑了笑,说道:“大军远距离征战,粮草转运是关键。汗王生前就曾预言道:塞外用兵,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运难于筹粮。现在伊犁能不能收回,西征大军能不能支撑,这条粮道的作用至关重要。汗王的在天之灵,肯定也在关注着这条粮道的状况……”
智信没有直接回答道尔吉的话,而是在根据这队人马过路的情形,来判断这两条楼兰故道是否能够通行。他的心里,似乎有了一种愿望。可这个愿望,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道尔吉和智信带着大家辞别魏潇,急忙赶路。
晌午过后。这七个人的队伍,便登到了冰达坂的七重极顶——云顶之上。
智信带着大家,把马停在了云顶北侧一个背风、隐蔽的小山坳。因为要徒步走一截,才能到达那个地方;骑马是过不去的。
他让道尔吉和高山一定要保护好巴音达来,因为往前的路十分陡峭难行。可没想到,小家伙巴音达来翻山越沟,比其他人都轻松自如。
过了几道像刀切一样的时断时续的陡峭峰顶,大家来到了智信的那块“自留地”附近。这里离中天山的最高峰——天格尔峰已经非常近了。
当大家到了跟前,包括智信自己在内,全都被惊呆了!
以前,能在雪山上偶尔见到一朵雪莲,就已经十分难得!就算是运气最好的,也只能是在悬崖上、峭壁上的石头缝里,能见到东一朵、西一朵的。十分零散!
可今天,在难得的这块相对平缓、有五六个蒙古包大小的环形斜坡山地上;竟然密密麻麻长了两大圈的大苞雪莲,而且花苞开得正旺。
更让智信惊讶的是:这两个大圈里开放的雪莲花,不但有自然生长的;更多的,竟然是他三年前选籽种下去的。
一般的雪莲,落籽要到五年以后,才能长成开花。可他挑选籽粒种下的雪莲,才过了三年,现在就已经含苞怒放。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出现这种现象,应该是和选择的种子籽粒饱满充实、生长地光照充足直接相关。而在恍惚之中,智信感觉这些雪莲花提前开放,另有缘故……
这时间。正好有几朵云彩飘了过来,缠绕在这块神奇的石碛地上,久久不肯散去。更显得这些雪莲和这块宝地,灵气十足!
这可是大家有生以来,都从未见到过的场景。都感觉到无比的惊奇!都不忍心走到圈内,去踩踏这块神奇的地方;更不忍心现在就把这些雪莲花采下来带回去。
大家都在圈外随着智信的举动,尽情地欣赏这让人震撼的美景。
道尔吉感受到了这里的强大气场;朦胧间,好像也悟到了什么?对着智信说道:
“这简直太完美了!这里,真像是您和穆成喇嘛两位师父议论的救苦救难的莲花生大师,讲经说法的‘天山道场’……”
智信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道尔吉的说法。
道尔吉一激灵!赶紧问道:“如果这里是莲花生大师的道场,那他一千年前留下来的‘伏藏’,应该就在附近了?”
智信笑了笑,缓缓说道:“据大师传下来的弟子推断:莲花生大师留下来的‘伏藏’,应该不在西藏山南的桑耶寺,更不可能在天竺的那烂陀。最有可能的‘伏藏’埋藏地,应该就是昆仑山和天山围起来的这一大片沙漠瀚海的周边……有缘得‘伏藏’者,无论僧俗信众,皆为莲花生大师真传弟子。”
齐峰拽了拽道尔吉和高山,说道:“你们两个都已经成家,马上就要当爹了;就不要再惦记‘伏藏’了。就是找到‘伏藏’,也是我和尼满的事。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过你们的小日子吧……”
道尔吉听着齐峰说的话,心里很不舒服;可也没办法去反驳他。他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大家大声喊道:
“大家都先别动啊!让‘大师父’观察观察定定神,然后作首诗纪念纪念。然后再行动!”
大家都兴奋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智信。
智信微笑着点点头,稍作思忖,心中已经有底。他随即口占《天山魂—再见雪莲花》一首。言道:
荷仙凌寒登雪域,只为坐地观苍穹。
片片羽衣云轻拂,缕缕绫罗风摇动。
忽闻幽谷禅音起,原是冰川泉水鸣。
芸芸世间还疾苦,救难必有莲花生。
大家齐声称妙!其实,这首诗蕴含着依依惜别之情!只是大家在兴奋之余,尚未在意。
智信心中已然默诵:回归佛门,近在眼前;救苦救难的雪莲花,机缘已尽,就此别过……
齐峰赶紧一本正经地对高山说道:“你以前,不是作诗说‘天山紫草雪莲,送给心爱的桑兰’吗?现在这么好的场景,你不赶快也酝酿酝酿发挥一下,作首诗藏着?到时候好用得上……”
高山摆摆手瞪着眼说道:“哎!上次,就是因为准备给她送紫草雪莲,挨了她两鞭子!我还找事儿?现在都已经娶进门了,不用再费那脑子喽!”
大家都笑了起来!
智信又专门向大家作了交代。哪些雪莲可以采、哪些雪莲还不能采、哪些雪莲要在一个月后再采;都划分得清清楚楚。
而且,一个月后再采的雪莲,是选择的最为壮实的种子雪莲;这些雪莲结实采摘之后,必须要将种子及时种下去。下种的位置、相隔距离、沙土埋深,也都交代得十分清晰。
智信又叮嘱道尔吉和马天胜,一定要记住这块宝地的方位;今后必须要能找得到、管得好才行。这块宝地,能为整个部落提供天山雪峰最上等、药效最好的雪莲。意义当然非同一般!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大家赶紧带着采到的雪莲,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冰达坂云顶附近存马的那个小山坳。准备开始骑马下山……
道尔吉和智信带着大家,骑马来到冰达坂云顶“老虎口”隘口的时候,太阳已经接近落山。
兴致勃勃的道尔吉。哼着小曲儿,骑马走在最前面;想着这不虚此行的一天,十分惬意!
当道尔吉伸出头来,观察盘道口下方道路时;他突然发现,前方最下面的盘道上,有一串晃动的身影。
虽然距离有些远,经再次辨认;可以判断出,这是一群骑马的人。他立刻停住了马,猛然举起了右拳示警!
大家惊了一跳!同时都勒住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