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个月前的一天,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季子遇在好友付林家打了三天三夜游戏,直到付林的女朋友直接杀上了门。
季子遇见大事不妙,只能舍弃兄弟,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季子遇想到兄弟那张好看的脸上便秘一样的表情,嗤笑一声。
这就是有女朋友的坏处,容易丧失打游戏的自由,这么想来,他这个单身狗也不错。
想着好兄弟的惨样,季子遇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但是乐其生悲,在转弯的时候,忽然杀出一辆摩托车,为了躲避那辆摩托车,季子遇紧急打了方向盘,直接撞在旁边的桥墩上,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季子遇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那个世界发生在一个叫北朝的地方,季子遇不叫季子遇,在北朝他名曰杨简,字之遇,乃是弘农杨氏子弟,更是当今圣上嫡次子安王殿下的伴读。
梦里的他刚刚行了冠礼,将将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风流少年之时。
北朝这个地方颇有魏晋遗风,宽衣博带,逍遥不羁。
外面冬雪簌簌,廊下的仆人更是个个缩着脖颈状似鹌鹑,生怕冷气钻到自己的衣服里头去。
而作为世家公子的杨简此时却在屋内烧着银丝炭,烫了一壶酒,让仆人将睡塌置于玄关处,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欣赏着这冬日初雪。
他舒舒服服地呷了一口酒,顿觉浑身舒畅,畅快非常。
谁知家里的老管家杨伯匆匆忙忙而来,面色惊慌,但还是努力地镇定几分,将身上的雪扫了扫,才上前来。
杨简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好笑地看着他家这位异常讲究的管家,道“杨伯,何事让您老人家如此慌张?不如坐下来陪我喝上一杯,如何?”
说着话,他便端起手边的青梅酒抿了一口,故意“咕”的一声咽了下去,差点勾得老管家腹内的馋虫,险些忘了正事。
杨伯躬身行礼,对于自己少主人这爱捉弄人的性子也是无可奈何,正了正神色道,“少爷,门口有人带着一小姑娘来寻亲?说是,说是...”
杨简手中的动作不停,将自己碍事的发丝拨了拨,闭着眼睛品着安王殿下刚刚送来的这青梅酒,初尝时味道辛辣,但是回甘之后青梅那酸涩的味道便上来了,果然是好酒。
他睁开眼,像是刚想起来老管家的事情,缓缓地问道,“说什么?”
老管家咬了咬牙道,“说是老爷的私生女,实在是娘家没了人,如今来投奔主家。”
杨简讽笑一声,他家老头子于三年前过世,在世之时,性格板正刚直,屋内无一方妾室,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竟想攀他家这么无路的亲戚。
“这种招摇撞骗之人打出去便是?难道杨伯当真觉得老头子会有私生女不成?”
杨伯却没有理他的调笑,反而严肃道,“这要是搁家里旁的人看到自然早将人打发了,可偏偏被老奴看到了。小姑娘老奴不认识,但是带小姑娘来的人,老奴却是认得的。那人乃是端王殿下身边的吴峰。”
端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向来不理俗事,却与他家刚正的老头子私交甚好。
杨简听到此处,连忙起身,这才想起来前日里在宫里遇到端王殿下,对方说有件棘手的事情希望他到时候帮忙周旋两分。
因为端王并未提及具体的时辰,杨简一时之间竟将此事忘了。
等杨简随着杨伯到达大门外的时候,只剩下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前,一身白衣,映着白茫茫的大雪,犹如雪夜孤魂。
这是季子遇在梦中第一次见到小时候的齐苑,不,是与齐苑长得一模一样的李长安,这一年李长安十岁。
李长安自然不是杨老先生的私生女,她乃是前侍御史李明启的小女儿。
前些日子,李明启上书弹劾太子,御下不严,纵容门人收受贿赂,强抢民女数罪,圣上震怒,令太子禁足思过。
太子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让门下的人寻了个由头,将李明启调任川西任知州,直接贬到了西南的偏远之地。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戾气十足的太子殿下,仍然不满意。居然派了人假装山贼,痛下下手,准备在江西境内截杀李明启。
作为三皇子的安王殿下得知消息,心急如焚,但是为了避嫌,不便亲自出手,特意求到自己叔父端王殿下处,希望端王看在李明启的一身才华和傲骨的份上,为他们北朝留住这个当年的状元郎。
等端王殿下派自己的亲信吴峰前去营救的时候,只来及救下被李夫人死死护在怀里的李长安,李家上下十几口人全部殒命。
而十岁的李长安,她就这么和母亲的尸体呆了两天两夜。
李明启为人刚正不阿,弹劾太子不过职责所在,如今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着实让人唏嘘。
为了避人耳目,安王殿下只能将李长安托付于杨简,毕竟杨老先生曾在外游学多年,只要证据做的足,便能糊弄一阵是一阵。
毕竟圣上对太子的容忍度已经越来越低了。
杨简入内室,屏退左右,向自己的母亲杨老夫人说明情况,李长安便孤身呆在廊下。
刚刚十岁,便被迫经历家破人亡之苦,她在廊下,望着庭院那颗在寒冬依然挺立的海棠树出神。
片刻后,杨简拉起她的小手步入内室,向老夫人行礼。
他又摆出那副风流公子的模样,蹲下身子,一脸温柔地对小姑娘道,“今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兄长。我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可好?”
十岁的李长安向坐于主位的杨老夫人行了跪拜之礼,眼泪从脸颊滑落,浸湿了地面,她软糯又乖巧地道,“母亲。”
她平静的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让向来风流不羁杨公子竟然有些心疼。
十岁,于世事,于生死而言,似懂非懂,一夕之间,却从满室娇宠到家破人亡,不得不懂,人生何艰?
夜晚,满堂的白雪覆盖,竟让庭院亮若白昼,不知是不是因为小长安的到来,让杨简有些不安,他睡不着。
拖着木屐,立于廊下,抬头望去,却看到海棠树的枝丫上站着一个小人。
向来淡定的杨公子被骇了一下,等看清楚是今日自己领来的小妹妹,他方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
他踱步于海棠树下,抬头望着小姑娘道,“你在做什么?小长安。”
小姑娘见了来人也不惊慌,她又转头去望着夜空繁星,就当杨简觉得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起,“他们说亲人死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吗?”
被那双期待又澄澈的眼睛盯着,向来不屑于说谎的杨简摸了摸眼角,含在口中的“是”还未说出口。
那个娇弱的小姑娘,冷酷道,“我知道是假的,死了便是死了。”
杨简第一次觉得自己非常的挫败,他竟然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却又直声道,“杨公子,那些坏人可会死?害死我家人的坏人们他们可会受到惩罚?”
十岁的姑娘早已分了善恶,懂了人间道义。
杨简站直了身体,郑重承诺道,“我以弘农杨氏的名义发誓,三年内必将手刃长安的仇人,以谢近日之罪。”
小小的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是在研判他话中的真假,在这深夜之中,坐于海棠花间,精致的美颜仿佛话本子里谁家走失的妖灵。
李长安跳下树梢,在经过杨简身边时,道,“好,我信你。”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擦过杨简的鼻尖,满鼻的海棠花香。
那个时候的杨简不知道,他会和眼前这个小姑娘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