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事情就是这样了,咱们这次都被姓姜的给骑到脖子上了!”
“小人受点委屈无所谓,但要是让外人知道咱们侯府被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吏给欺负了,老爷您的面子可往哪搁啊......”
回到宁武侯府后,郭畅雨丝毫没有在外面的威风和硬气,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哭诉着,撺掇宁武侯对姜正轩下手。
“这么说来,那个叫姜正轩的官员不是很卖我面子啊......”
尽管郭畅雨表演地十分卖力,但宁武侯仍旧在面色平静地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账本,丝毫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他听说过那个叫姜正轩的官员,之前好像是某个地方的县令,辖区遭灾之后很积极地四处奔走;
向乡绅、豪商和邻县募集资金和粮食,甚至自己亲自带人跑到外地购置粮草,还因为手续被卡当众辱骂上官,可以说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
虽然姜正轩事后因为私自开仓放粮被惩处,但他的处理方式无疑是教科书级别的。
姜正轩的辖区受灾程度是最严重的那一批,但也是处理地最好的那一批,几个月来一直有乡老和乡贤上书朝廷为他喊冤。
言辞之恳切,就算朝堂上的高官看了都不禁为之动容。
因此,皇上和张居正都很看好姜正轩。
即便后来皇上跟张居正关系僵化,但张居正还是让他进了审计调查署,很多京官都栽在了这个小小的县令手里。
因此姜正轩其人虽然官位不显,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生出轻视之心,但实际上他在官场上可谓是凶名赫赫,位卑而权重,堪称张居正麾下的一名急先锋。
张居正自叛乱过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整天缩在府里闭门谢客,朝也不上、客也不见。
要不是他的小女儿还不时乘轿进宫,大伙都快以为他被锦衣卫做掉了。
不过虽然陛下亲政了,但宁武侯总觉得朝政的大致方向不仅不会转向,反而有可能更加激进。
朱翊钧表面上安抚群臣,承诺不会把清查叛党的行为扩大化,多次态度诚恳地召见朝中老臣询问他们的意见,一副要以仁善治愈国家的姿态;
但对审计调查署,这个张居正用来排除异己、迫害大臣的工具却没有丝毫表示,甚至还派了海瑞和一批自己看好的青年官员任职,其心其意昭然若揭。
朝政的风向看似诡谲莫测,实则有迹可循,经验丰富者从用人上就能猜个大概。
海瑞是什么人?不管你品级多高、背景多深,我就按规矩办你,而且一咬一个准,连徐阶那种老狐狸都被海瑞整了个半死不活。
皇上让海瑞入阁并担任审计调查署署长,未必是真的指望他做点什么,反倒更像是
“朕连海瑞都放出来了,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的自己掂量掂量,看朕办不办你就完了!”
刚刚亲政的皇上手里举着锤子,看谁都像钉子,就等着谁把头露出来让他敲两下。
现在闹事的话,会被锤地很惨吧?可是东城区那几间铺子......
宁武侯既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那些地皮,又不敢跟朱翊钧任命的海瑞放对,想了很久也得不出个结论,很不耐烦地问郭畅雨。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派人去把姜正轩做掉?”
“小人哪有那样的胆子?老爷您抬举我了。”
郭畅雨讨好地给宁武侯添了些茶水,他确实很恼火,但还保留着基本的理智。
刺杀一名科举出身、颇受皇帝看重的官员,这已经不是能用“丧心病狂”来概括的了,哪怕是宁武侯府也兜不住这种级别的丑闻。
“七天之后不是有拍卖会吗?小人在燕京也认识几个不怕死的无赖,您看是不是......”
郭畅雨的想法很简单:你姜正轩不是想出头、想做事吗?那我就偏偏不让你做成!
七天之后的拍卖会,全燕京有头有脸的富商和贵人都会参加,席间肯定还有很多像他们宁武侯府这样利益受损的不满者,只要一个火星子就能把场面点燃。
到时候派几个青皮混混去找那些住在棚区的难民,百姓是很好煽动的,有带头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引到拍卖会的场地。
燕京失火,经手官员中饱私囊激起民怨,暴民冲击官邸,多么顺耳!
听说南方那些士绅豪强用这招搞掉了不少地方官甚至钦差,今天他用这招对付区区一个姜正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宁武侯忽然劈手把茶盏砸到郭畅雨脸上,温热的茶水泼了他满头满脸。
如果说郭畅雨刚刚还有儒商的风采,那现在的他就狼狈地跟只落汤鸡一样。
“把这种危险的想法收起来!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叛乱是怎么平定的?是皇上在局势尚不明朗之际仅带少数随从出宫,从太后那里得到兵权之后亲自上阵,带着禁军一路砍过去的。
能做出这种事,皇上的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性格肯定是果断、勇敢而坚毅的,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被勋贵和富商们的一点小把戏吓退?
没用倒无所谓,怕就怕起反作用。
皇上憋了六年才亲政,正是最富有激情和理想,最希望表现自己的时候,但同时也是最敏感、最易怒、最多疑的时候。
在这个时间段搞事,很容易就会被解读为对皇帝本人的不忠和攻击。
一个亲自率禁军平叛的少年帝王,采用何等酷烈的手段扫除敌人都不足为奇,现在可没有太后和首辅来约束朱翊钧了。
郭畅雨被茶水烫得浑身抖了一下,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怨恨和惊恐,简单抹了把脸就重新恢复了镇定和从容。
“老爷,道理小的都明白,可要是被稍微吓一就把财产交出去的话,这事儿以后难保不会有第二第三次......”
宁武侯气得脸颊微微颤抖。
他高举起右手,想把郭畅雨和自己的不甘一巴掌打飞。
但动作僵在那里半天,还是又颓然放了下去。
道理他都明白,朱翊钧的姿态也摆得很清楚。
照理来说,皇上亲政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勋贵们不应该反对,特别是不应该在皇帝已经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反对,明里暗里都不行。
但即便对他来说,东城区那些商铺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割舍的财产,就这么丢了的话很肉疼。
而且有一有二就有三,很多勋贵都怕如果这次轻易退缩了,下次皇上缺钱时要是再找上他们,那事情可就相当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