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这次考取秀才让谭钟麟非常高兴,虽然只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但是也算是争了个先手,总比四五十岁的老秀才在科举考场上要有优势的多,况且古往今来的考官都喜欢年轻的学子能够出头,以至于三十岁的秀才们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来插班装嫩,至于四五十岁的老秀才虽然不这么干,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他们已经失去了这个装嫩的资格。
“嫋嫋箫声嫋嫋风,潇湘水绿楚天空。向人指点山深处,家在兰烟竹雨中。”谭钟麟手中拿着一张诗筏轻轻念到,这是谭延闿要交的功课之一,不过相对于文章而言,这诗词要想出精品绝非易事,要不然乾隆皇帝一生十万诗,能够被人熟知的却一首也没有。
此时的谭延闿非常得意:“没有想到我也会作诗啊!这在百年以后的中国人中恐怕比大熊猫还少吧,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子有着扎实的功底,看到某些景色这诗句就会突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呵呵,这也算是原创吧!”
“好!好!组安这首诗颇得《楚辞》之风!”谭钟麟笑着坐在太师椅上说道。
谭钟麟放下手中的诗筏问道:“这次留居长沙,有没有拜访湘绮先生?”
谭钟麟口中的湘绮先生便是湘军中的一个非常另类的人物,湖南湘潭人,也是学界名士王闿运,因为他居住的地方名叫“湘绮楼”,所以学者称其为湘绮先生。说起这座湘绮楼还是湖湘名士的一桩美谈——王闿运是个木匠的儿子,家境贫寒,但是却有学术大家的风范,19岁补诸生,深得他的塾师蔡先生的赏识,尽管家境贫寒,但是却得蔡小姐的芳心暗许,于是便成就了这一对美满的婚姻,所居住的地方便是“湘绮楼”。王闿运25岁考中举人,后来科举就不再走运,转而谋求新的发展之路,他虽重经学,但好“纵横之术,游说公卿间,欲以巨眼觅英雄”,他曾向曾国藩建议联合太平军,共同推翻满清政府,未被采纳而受到曾国藩的冷落。
王闿运和谭钟麟交情非常,谭钟麟连续将几个儿子取名为延闿、恩闿、泽闿,其敬仰的心情于此可见,而王闿运在学术上面的成就成为湖南三大儒之首,谭钟麟命他的几个儿子在很小的时候便拜于王闿运的门下。正是因为这份交情,谭钟麟得以知道王闿运在湘军中的经历,在谭钟麟看来曾国藩虽然明面上冷遇王闿运,但是这未必是曾国藩的真实想法,要不然也不用照顾王闿运,干脆一刀杀掉就算了,直到现在王闿运和湘军出身的几个领袖依然联系非常紧密,可见曾国藩当时是一心想做忠臣,但是未必没有对王闿运的提议有想法,只是曾国藩自己也在犹疑之间,无奈之下才会这么对待王闿运。
谭钟麟除了非常佩服王闿运的学问之外,最看重的便是其“纵横之术”,他这一辈子也就到这个地步了,但是他的子孙还要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他派自己的儿子拜入王闿运的门下,最重要的便是学习这“纵横之术”。可惜令谭钟麟非常失望的是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除了谭延闿之外全部被王闿运给退了回来,只是象征性的在他的门下学习学术知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谭延闿可是王闿运的得意门生,就学时间虽短,但是已经登堂入室,学业愈精,很可能是已经被王闿运内定成自己的继承人了。谭钟麟不敢奢望谭延闿能够成为第二个王闿运,只希望能够学得十之一二便可以足够保证其在乱世中生存了。
谭延闿现在自然不知道谭钟麟目前的真实想法,谭钟麟已经把他作为未来谭氏一族的希望来培养了,只要他在科举考试上能够继续披荆斩棘取得进士,到那个时候谭延闿便会发现父亲早就已经把他培养成一个游刃有余的官场老手了。谭延闿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并不能够对这个时代有个完整的把握,在这个时代除了要讲权势、讲靠山之外,宗族的力量更是难以想象,在朝中无论是两代帝师翁同龢也好,还是现在风头正健的张之洞也好,他们的发迹都离不开宗族的力量,当然宗族也给他们召来了无端的麻烦,但是总体来说是作用无法估量的。谭家宗族力量在湖湘也不算弱,就连在湖北当巡抚的谭继询和他都有一定的亲缘关系,不过这还不够,还不足以登的上台面,人家翁同龢和张之洞的宗族早就在军机大臣这个层次上交手多次了。
谭延闿躬身说道:“这次在先生身边三个月,时间虽然有些短了点,但是孩儿觉得收获颇多,先生有三门功课……”
听到谭延闿说到这里,谭钟麟的两眼突然冒出了精光,稍微正了正身子有些急促的问道:“小三,你选了哪门功课?!”
“是第三门!”谭延闿说道。
“好!好!”谭钟麟笑着连说好,“我谭氏一门总算有个能得壬秋青眼的人才,你那两个哥哥连第一门功课都没有资格选呐!”
“父亲早就知道这三门功课么?”谭延闿问道。
“呵呵,为父与壬秋相交数十年,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也就太没用了!这三门功课乃是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和帝王之学!壬秋二三十岁的时候正是在湘军中为曾国藩的幕僚,其实有很多人都知道湖湘流传的那个没有人证实的传闻,倒是王壬秋自己曾向为父非常明确的证实过他的确劝说过曾国藩另立门户的事情。王壬秋是个目空一切、敢于大言的人物,不过他的基础实在是太薄弱了,这种人必须依附于像曾国藩这样的人物才可以!”谭钟麟微微冷笑的捋着花白的胡子。
“王壬秋能够传你帝王之学也是你的福分,这官场之中仅靠儒家诚敬之学是远远不够的,官场险恶哪是你所能够想象的,这帝王之学乃是纵横之术,如施用者无大贪婪之心,大可保个一生平安。组安,切忌不可像湘绮先生那样,一个人能够干多大的事情还是要看自己的基础,切忌好高骛远!”
谭延闿躬身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听着谭钟麟评价王闿运这番话后,谭钟麟倒是想到晚清末年的一个风云人物——杨度,他对杨度的生平不是很清楚,但是却知道杨度曾经自命是中国最后一个精通帝王之学的人物,最后投奔袁世凯帐下也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好像这个杨度还是师从王闿运,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搞不好这个杨度还是自己的师弟呢!
不过谭钟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冯文郁本身便是三十多岁,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谭钟麟对谭延闿的种种安排在他眼中感到非常的矛盾,唯一的解释便是认为谭钟麟出于本能的意识到未来的中国走向是非常复杂多变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在这种变革中游刃有余,以保存自己家族的平安。
对于谭钟麟的这种矛盾,谭延闿倒是非常理解,毕竟他知道后世中国的历史走向,谭钟麟虽然不知道,但是在官场混迹几十年,尤其是从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地担任督抚高位,对于清朝官场和民间的状况了解的非常清楚。也许谭钟麟不会想到清朝要亡于孙中山的革命党人的起义,但是他已经隐约的感觉到这大清的江山已经快要气数尽了。尽管对于清廷谭钟麟还是非常的忠诚,但并不代表他要把自己整个家族的命运和清廷紧紧的绑在一起!
谭延闿在回到福州后,便在督府中帮助父亲处理政务,谭钟麟非常重视他的功课,将博学多才的谭铭三请到督府专门为几个儿子指导功课,谭延闿自然是培养的重点。相对于谭铭三的那套存诚主敬的儒家思想,谭延闿更加感兴趣的还是帮助谭钟麟处理闽浙督府的各项政务,虽然他并不指望能够在以后的乱世中崭露头角和那些伟人与枭雄共舞,但是学习处理政务能够让他更加了解这个时代。
不是谭延闿不爱国,只是未来几十年中国的世事风云已经把他给吓怕了,最佳选择自然是在合适的时间出国远走他乡以避过战祸的牵连,但是他也不愿意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有益的事情,虽然不能够改变大局,但能够消减一些百姓的痛苦也算是仁至义尽。
“尝试一下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最后一步!”谭延闿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走了神。
谭延闿虽然对科举考试那套不感兴趣,但是也没有冷落了谭铭三,毕竟这位老学究是父亲花了很大功夫请来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先生住进督府的最重要工作便是督促自己的学习,至于自己的那几个兄弟,谭延闿已经看出来谭钟麟对他们都已经失去信心了,估计以后也就是花钱买个职务干干就凑合了。
让谭钟麟和谭铭三非常满意的是,尽管谭延闿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督府中和那些幕僚们在一起处理政务,但是谭延闿的功课却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在提高,也许诗文方面功力比较弱了些,但是书法和应试方面的能力大为增强。谭钟麟也发现最近谭延闿的书法上更加偏重练习馆阁体,当然作为名士的必修书法行草也是没有放下,其功力已经日渐深厚,至少谭钟麟在心中觉得自己儿子在书法方面确实有着自己难以企及的天分,用不了多长时间恐怕谭延闿的书法水平就要超过自己了。
谭延闿的进步在外人眼中多少有些突飞猛进的感觉,但是作为父亲,谭钟麟却知道自己儿子无论是功课还是书法都是非常用心的,真正做到了三更睡五更起,每天的练字的数量也是比考秀才之前要加大了一倍,再加上谭铭三和他所布置给儿子的功课,考虑到儿子在幕府的工作时间,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刻苦用功了。
谭延闿的努力看在谭钟麟的眼中,为此谭钟麟心中非常高兴,生怕自己的儿子因为太过用功而拖垮了身体,特意嘱咐厨房每天要做些滋补的汤食给儿子,最重要的午夜的食品要供应好。谭钟麟做了这么多年的总督,手头上的财富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意义,但是自幼贫寒的他为了教育孩子对其月供控制的近乎于吝啬,这在清廷中同级别高官中是十分罕见的。不过眼见儿子如此用功,谭钟麟在为儿子滋补身体上的花费非常大方,甚至每个月专门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购买滋补药材。
谭延闿在最近两个月无论是书法还是日常功课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还是归功于他的过目不忘和用极短的睡眠时间来恢复精力,这使得他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来学习日常功课,并且大大延长了他的工作时间,不过对于身体来说倒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由于谭延闿的特殊地位,谭钟麟的儿子进入幕府来和其幕僚帮助处理政务,这本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操守好治家严的官吏都采用这个办法来锻炼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有些朝廷大员干脆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来给自己的儿子谋得一个肥缺,既可以达到锻炼的目的,又可以借机捞钱,这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幕僚办公的地方叫幕友堂,在督署大院西侧中间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周边有十几间小房子,这便是闽浙总督幕僚的办公之处。幕僚本是古代将帅打仗之时随军住在帐篷之内的军事参谋、书记等人的通称,后来因为地方大员衙门署官定制有限,忙不过来便把将帅们的做法学了过来,聘请一部分办理文书、刑名、钱谷等事务,因为是学得军营那一套,名称也跟着叫幕僚。这些人不属于朝廷命官,是衙门主人自己请过来办事的,合则留,不合则走,全凭双方的交谊关系深厚如何,所以主人都客气的称其为幕友。
清代末年因为内乱频繁,地方大员都担任着繁重的军政责任,故聘请幕友之风一时大盛,各地督抚每个人都有一个庞大的幕僚班子。不过其中最为有名的还是当属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时的幕僚班子——那里曾经聚集了数百名当时精通军事、科技、理财、行政等第一流的人才,号称天下人才渊薮,甚至还有朝廷人才不如两江的说法,这也就难怪当时的王闿运会向曾国藩密谏自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