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去的酒吧叫做“化外”,在伏雪区泉津道南侧,离露盈庭仅半公里。
确认交易意图后,中间商就带他进了酒吧后方的电梯,爬升许多楼层,又转入真空轨道交通线。
观光墙外都市的天桥和霓虹招牌上升、下落、后退。12分钟,5次周转后,苏格再次走出电梯门,已经到了20公里外的苇原大厦。
眼前是一个九百平米左右的明亮空间,四面都是哑光处理的灰色墙壁,几乎看不到任何陈设。这和苏格住的公寓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无障碍空间,区别只是一个大一个小。
在视界观察下,周围设置了一圈看台,有零星几个观众坐在其中。
场地中央有两个圆擂台,都被金属网罩住,里面有人在训练,被金属网挡住,看不清样子。
中间商走向这片空间的东南角。
那里站着的人似乎是个教官,穿着黑牛仔裤,赤裸上身,全身纹满了浮世绘风格的海浪和游龙。他的古铜色皮肤很有光泽,脸颊和脖子则稍显松弛,下垂的眼袋透露出他至少已经年近古稀,一头白发却理成了精悍的寸头。
中间商走远后,她对苏格说:“待会少说话就行,价是谈好了,但他们要是看出你什么都不懂,多的是办法宰你。”
“嗯。”
苏格闻到一股梨子味,看向她手里的烟,从酒吧出来算起,她已经抽了三根。
“这烟味道挺特别的。”
“这可不是用烟叶做的。”
“那是?”
“多巴胺受体阻滞剂,吸入型的。”
她随口回答,远远打量交谈的中间商和教官。
落地窗外有无人机群飞过,一艘安全局的飞廉悬停在几百米外的空中广场上方,这地方不同于刚才那个昏暗的地下酒吧,看起来安全得多。
苏格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以前他没这么缺心眼,但在这个都市里游荡了半个月,所有人都给他一种不真实感,像是游戏里的npc,他们的名字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不代表一个人,也不对应一段人生。
“我叫苏格,你呢?”他问。
“沈珂。”
她拿下嘴里的烟,看了苏格一眼。
接着她用下巴远远的指了一下中间商和教官。
“这个中间商是胡安马丁内斯,信誉不错,手里有不少外骨骼和义体的资源。跟他说话的那个叫秋良龙治,退伍八十三年的老兵,你要买的‘蛊雕’,就是从他这拿货。”
“上世纪的老兵,自卫队?”苏格问。
“维和部队。”沈珂说。
苏格远远的打量秋良龙治,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已经活了一个世纪。
忽然他被金属笼里的一声巨响引走了注意力,擂台上正在对练的其中一人被打飞,狠狠撞到笼壁上。
“这是有什么比赛?”
苏格看向周围,视界看到的看台里只有零星几个观众。
“只是训练吧。”沈珂说。
“训练?下手挺重啊。”
“上了台以后,下手只会更重。谁打得好,就有公司找他代言义体。秋良龙治靠这个赚了不少,他舍得在义体上花钱,身上还有代言公司的高级货。”
“这个秋良龙治跟他们比的话,谁厉害?”
苏格打量擂台里正在训练的两个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他想起六欲天的那几个匪徒,但对比不出孰强孰弱,唯一结论是不论碰上谁,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你猜他为什么是教练?”她又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瞄了一眼苏格。
这时胡安马丁内斯和秋良龙治似乎谈完了,朝这边走过来,沈珂给了苏格一个眼色,二人迎了上去。
“就是你要买蛊雕?”秋良龙治上下打量苏格,“你怎么没有移植义体,是有免疫病,还是……”
秋良龙治说的是英语,但单目视界同苏格通过右耳乳突骨给他传导了同声翻译,于是苏格同时听到了秋良龙治讲的两种语言,听感十分诡异。
苏格还没说话,沈珂就帮他做了回答:“他不喜欢。”
秋良龙治两条粗硬的白眉几乎拧成了一股。
沈珂的话让他猜到了这个面具男的身份,他多半是个肉体原教旨主义者。这些人拒绝、排斥一切形式的义体移植和生物改造,认为天然的肉体才能容纳灵魂。
“我以前也是这样没脑筋没转过来。”秋良龙治审视着苏格,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不过以后你就会知道还是义体好,那时你就会把蛊雕丢到储物间吃灰。看到那边训练的人了吗,他们用的义体设计和材料,我可以卖你一整套,比蛊雕贵不了多少。”
苏格没想到秋良龙治会主动劝退客户,这老头似乎不太舍得卖掉那套退役的军用外骨骼。
但对一切存疑的心态又让他觉得这也可能是演的,这老头想让他买更贵的义体。
“先看看东西吧。”他说。
秋良龙治盯着苏格,似乎在进一步确认他的购买意图是否足够坚定,过了几秒,他才点了点头。
“来吧。”
训练室东侧的铁门内,是一个六十平米的仓库。
苏格跟着秋良龙治走了进去,白色灯光下有十二排货架,在第二排货架的底层,秋良龙治拉出一个长宽一米二,六十公分高的黑色金属箱。
“蛊雕以前是军用外骨骼,但现在它退役了,所以你只能激活普通模式。不过就算这样,也比你的身体强很多。你的神经反应速度最快也没法超过100毫秒,它在普通模式下的响应速度就比你的神经反应快十倍。”
“作战模式呢?”苏格问。
“再快6.2倍。”秋良龙治回答时有些感慨,“如果能激活作战模式,放到现在它也不过时,毕竟现在的军用技术管控比以前严格太多了。”
“为什么现在管控这么严格?”
苏格觉得从这个退伍军人口中也许能问到些真实的历史。
秋良龙治并不意外这个年轻人的无知,脑机能让普通人博古通今,不假思索地做出复杂计算,但关掉脑机后有人连自己的年龄都算不出来。
秋良龙治一边打开金属箱,一边说:“还能是什么原因?人早就意识到了科技的破坏力很可怕,但直到群岛战争爆发,真的差点毁灭了世界,所有国家才真的能联合起来销毁了那些能毁灭世界的武器,那还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苏格对“战争”一词格外敏感,他追问道:“这场仗怎么打起来的?”
秋良龙治诧异地看了苏格一眼,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许好感,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对历史感兴趣了。
“不是一场仗,前后卷入很多国家和企业,打了十多年,那之前脑机和义体只能用到医疗和科研这些方面,禁止用到军事和生产里。这怎么禁得住呢?现在已经全面普及了。那时我跟你一样,身上没半个零件。但我竟然以为能赢,那时蛊雕不是最强力的外骨骼,但是最灵活的外骨骼,作战模式下,只要连接超算平台,敌人的枪口对向你之前你就能看到弹道预测,就算你前面有一架加特林也打不中你。”
“结果我还没穿上它,第二天战争就结束了。”
秋良龙治说着,从金属箱里拿出一件外骨骼,它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的穿戴塑形,在箱子里待了八十多年,仍是崭新的哑光黑色。
“听说过蛊雕没,小伙子。”秋良龙治自问自答,“它最初是山海经里的怪物,是传说中最快的生物,跑起来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它。”